“啪嗒,啪嗒……”
温凉液体滴在脸上。
有人在耳边念着数字,隐约听到几十、几百,越到后面音调越无力。
厚重的声音犹豫、颤抖,却还在坚持。
女孩睁开双眼。
水滴的源头进入视线,熟悉的身影也映入眼帘。
“还好吗?你落水了,我刚把你捞上来,现在带你去医院。别怕。”
她皱了皱眉,歪过头,脑袋中第一个念头竟是“好尴尬”。
“怎么老是落水啊?”小伍虚弱张口,自嘲圆场。
对方没理会,站起身跑向远处,回头嘱咐道,
“等我一下。”
“哎,哥……”她没叫住人,秦帅还是跑远了。
四下一片漆黑,她坐起身乖乖等着。
迷蒙之中,她不想去探查四周环境,只想着等对方回来再问一问究竟。
小伍在原地等了很久,后来索性躺下了。眼睛开开阖阖,不敢入睡。
“怎么还不回来啊?”她嘀咕。
不会是出什么事吧?小伍站起身决定去寻。
摸黑走了几步,恍惚看到了秦帅身影。他的对面站了个人,原来与人讲话才耽搁了。
看情形两人不太愉快,她听到了言辞激烈的争吵。
“你疯了吧?!”那人狠狠推了秦帅一把。
小伍急急迈了两步凑前,生怕他落入身后的水中。
秦帅站定,不甘问道,
“欠我的,不还了吗?”
“别自以为是了,还不了的东西,当然不算数!”对方斥道。
男人头部低垂,佝偻着背,往日的骄傲和洒脱不复存在。
小伍心中莫名酸楚,更不敢靠近了。
秦帅哥哥不需要这么卑微地面对任何人啊。她想。
男人不放弃,拉住对方的手想要挽留,可那人猛一甩脱,他失力向后仰倒。
“哥哥……”
小伍骇然,飞身跃上前试图拉住他。
与转身而过的身影擦肩,瞥到对方的脸,竟和她的一般无二。
镜面对照一样的成像,冷冷回瞥,她只怔愣了01秒,回过头来秦帅已消失无踪。
他一定掉到水里了,绝望念头一闪而过。
小伍跪坐在清冷的石板路上,无措看着乌黑的虚无慌了,凌乱无序地想着办法。
她该像他一样跳下去吗,她有能力救他吗,跳下去是否两人都没活路?
时间一秒秒流逝,被逼到绝路,她急坏了。
突然想到岸边还有一人,无助中竟生了怒气,也不管她到底是谁。
小伍抬起头吼道,
“你干嘛推他下去啊?!还不一起救人!”
可映入视线是另一张熟悉的脸,
“阿木!”她聚焦后呐道,手依旧指着身后。
可林沐风眼神空洞无焦,丝毫不应。
没想到如此彷徨失措的境地,还能变得更糟。
林沐风身后的女孩缓缓出现,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眸,直视小伍冷漠威胁,
“想救水里那个?拿这个来换。”说罢攒足力,在阿木背后展臂一推。
不……
话没说出口,双腿惊然瑟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醒了。
小伍手边微颤按住额头,缓和急促呼吸,深深叹了口气。
什么鬼梦!
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偷偷拉开挂帘。寝室一角有盏led灯发着白光,看来还有人没睡。
扶着栏杆悄悄下床,一只脚还没探到拖鞋。
对侧床上的粉色帘子“唰——”地被拉开。
“小伍,不说要早睡吗,不困了?”
吴霞的声音传来,小伍连忙嘘声让她小点声,指了指李宁心的床位。
对方回答,“她也没睡,在追剧呢。一直在憋笑,我的床架子刚还在抖。”
小伍躬身开了灯,瞟了一眼床下书桌上的小闹钟,才凌晨一点。
回学校这半个月,她都没睡好。
最近她接了很多设计的活和插画的稿件。
失眠导致她没有一点工作效率——就在学校强挺着学习、工作,周末回家补觉。
今天上午她和舍友结伴上了堂营销学大课。下午又听指导老师讲了毕业论文和毕设的选题。
晚饭时间,在餐馆中已是昏昏欲睡,吃完饭她还立了一个“今天一定早睡”的目标。
十点一到,小伍就颇有仪式感地完成了沐浴更衣,爬上床听着轻音乐,缓缓入眠。
结果几小时后被噩梦惊扰。
此时706寝,全员都在熬夜。
生物钟已被打乱,与其在上铺干瞪眼,不如下来干点活。
她坐在电脑前,回头答吴霞,
“做梦了,睡不着。”
“噩梦吗?”吴霞问,“其实我昨天也做了次噩梦。”
“你做什么噩梦了?”小伍把身子转过去,下巴抵着椅背问。
“还不是最近的社会新闻?成天上网跟着生气。日有所思,就做了噩梦。”
吴霞回想前天梦境。
“梦到周围有女孩子被欺负,我帮不了忙,又害怕又生气。硬是憋醒了。”
小伍颔首表示理解。
最近网上都在辩讨有关男子性sao扰女孩被拒绝,反过来几个壮汉抄家伙暴打几个女孩子的新闻。文明社会的好人对世界感到无力和绝望。
影响极其恶劣的暴li事件一旦发生,激起民愤的同时,也会让民众对人性失去信心,丢失一部分立足于社会的安全感。
“真不知道生活中如果遇到目无王法,欺凌弱小的恶人该怎么办?”吴霞无助叹气,
“凭什么我们女孩‘活该’被占便宜和欺负?做女的好累,我恨不得变成又高又壮的大汉,在梦里和现实都能震慑那些恶霸,那该多解气。”
相比之下,吴霞的梦更称得上是噩梦吧。小伍想。
就像她刚遇袭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与人建立信任。甚至对异性始终保持警惕,无法卸下心防。
即使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但因亲证过人群中藏有“穷凶极恶”这个事实,受过伤的身体和心灵无法找回曾经“盲目”且快乐的安全感。
时刻甄辨陌生人的好坏,与人保持安全距离——小心翼翼成了常态。
这种心态并非她自愿选择,但自身与广袤陌生世界的“信任桥梁”就是断掉了。
所以她能感同身受。
小伍反过来安慰吴霞,“老大,我能理解这种无助感。”
“错在他们,别自我攻击。做个女孩绝没有错,反而更该堂堂正正地活着。”
“虽遇到这种渣滓没法揍扁他们,但我们可以报警,用言语和行动联合人们帮忙。从旁见证的每一双眼都算震慑。”
“网络世界,我们共情受害者,谴责施害人。”
“保持关注事件也能贡献舆论力量。至少比那些指摘受害者言行,说风凉话的人强得多。”
这种“武力强者就能称霸为王”的强盗逻辑所带来的恐惧感,想到万一自身受到侵害,也没人会站出来帮忙的无助,和她的感受很像。
她不只遭受过恶人侵害,也遇过无视她求助的街边摊贩。
但同时小伍也收到许多温暖。
她不得不想起跳水救她命的秦帅,送她救治和陪护在医院的李子。也想到了格外照顾她的医生、护士和帮助她的警察。
她感受过魔鬼在人间,亦亲眼见过善意和正义的化身向她伸出援手。
“况且,这个世上有很多好人。我见过呢。”
“现在各个群体都有关注和发声,这就是希望。你在网上就讲得很好啊,老大。”小伍肯定吴霞。
只要广泛的良知尚存,只要我们不停止声援正义。脚下的人间就不会沦为地狱。
如此,自我与外部世界断掉的桥梁就值得被修复。
吴霞嘴角勾出慰藉笑容,和姐妹聊天常常很治愈。
“那你做的是什么噩梦啊?”她关心小伍。
被问到的女孩一时语塞。
“听到你喊了你家‘阿木’”
小伍懵了,
“啊?我喊了吗?”她有点心虚。
不等吴霞回复,一旁坐在灯下书桌前的身影幽幽开口,
“喊了。”
周洁雅探出头来,单纯直视小伍诚然回复。
小伍尴尬讪笑,旁敲侧击问是否还喊了别的。
周洁雅摇了摇头,回到桌前,继续查资料。
全寝都觉得她是个牛人,今天指导老师刚提毕业设计的选题,周洁雅晚上就自行构思起来了。大家都没头绪呢。
小伍弱弱嘀咕,
“不知怎么,我在学校这两周,始终睡眠很差。老大,再这样我可能考虑搬回我的小窝住了。有课时再回来找你们。”
斜对侧的李宁心追剧刚结束,偶然听到这句,唰地拉开帘子,语气夸张。
“别呀小伍!到底为什么睡不着?以前你也没这毛病啊,是我们几个里作息最好的。”
其实她是有些舍不得小伍搬走,706几个女孩关系亲密,实在不易。同寝而住的时间不多了,自然想好好珍惜。
小伍为难地咬了咬下唇,下个学期筹备毕业和工作实习,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
相处的时间几乎只剩下上半学期了,她也有些不舍。
“你说说失眠原因,我帮你分析分析。”李宁心得不到答案,换了个思路,听起来像老大夫问诊。
小伍努着嘴,竟也认真配合地回答,
“嗯……可能和我之前的创后应激有关。躺在上铺就呼吸困难,总感觉天花板很近,席面压过来,四周空间又太小,密不透风的。”她具体道。
全屋陷入了思考。
李宁心突然福至心灵——这是轻度幽闭恐惧吧?
大学前三年,小伍都睡得香甜,空间和天花板也都没变过。既然伤势痊愈,那变的只有人的想象力。
她弹坐起身,跪在床头拿了一个四方纸盒,从中掏出个床头灯状的插电小玩意儿。
单手拽着把手,她急匆匆下床,连带吴霞的床一起地动山摇。
李宁心嘿嘿一笑,对在场观众神秘兮兮道,
“我这神器,准能治疗小伍的失眠。”
原来这是个氛围灯。
李宁心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将其接入插口。好在彭大寝室熄灯,但不断电。
打开开关,稍加调整,出光口放射出投影,映在天花板。
整个寝室被藕紫色星空乍然照亮,星光点点中,有荧黄淡绿的极光线条勾勒,伴随音响播放空灵的音乐。
“喔哦……”
几个女孩齐齐仰着下巴望向头顶,感受视觉赫然的冲击。
李宁心催促她回床上,小伍听话爬回上铺。
过了几分钟,李撑着头问,“困了吗?”
小伍拉开帘子,摇摇头,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何盯着星空有些眩晕,想着可能是连续几日没睡好的缘故。
吴霞平躺在床上,出主意道,
“只有这一个模式吗?这音乐听多了有点慎得慌。”
李宁心凑近研究,轻按,头顶星空倏然转换成海蓝色的水面。
白色天花板被波光粼粼的海面覆盖,空灵音乐戛然而止,换成了海浪拍打岸边的音效。
寝室在这海洋气氛下寂静了许久,李宁心爬回上铺躺下,半刻后昏昏欲睡。
对侧同样沉默的小伍可没那么惬意,她无故心慌得紧。
被突如其来的难受打得措手不及,她闭上眼,做深呼吸。
结果耳边听着水声抑制不住地发虚,吐息越调越乱。
直到她不住地吞咽喉咙,小伍才发觉身体快要失控。
她慢吞吞坐起来,强撑着无力的四肢下了床,按停氛围灯。坐下紧捂胸口低吟。
事发突然,前后不过一两分钟,吴霞不明所以地投过视线探望。
一旁的二姐周洁雅反而十分机敏,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小伍椅旁蹲下,问道,
“不舒服?”
小伍点头。
借着台灯,周洁雅观察反应,见她额上冷汗。周洁雅手疾眼快,抓过一旁的桌边纸篓塞给小伍。
女孩面色不佳,抱着桶喘息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猛然埋下了头。
这下706乱了套,对面两个人都跳下来帮忙。
李宁心脸色大变。刚还信心满满,要帮姐妹助眠,现在直接懵了。
这怎么看海,还看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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