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晓芸心中惊诧,却乖巧地拉住了他的手。
柔软的手掌被宽厚的大手牢牢牵住,热意从他掌心传来,宁晓芸微抬眼就能看到薛灵祈挺立的背脊,挡住了前方冷风。
她总觉得林中幽静极了,连踩断枯枝的脆音都清晰可听。
甚至……还听到了薛灵祈粗重的呼吸声。
不对啊?习武之人怎会有这样浊重的呼吸,难不成方才其实伤势很重?
宁晓芸忙上前拽住了他胳膊,“侯爷,你……”
清冷月色下,薛灵祈面色苍白如纸,闷闷地咳了一声,唇边漫出一丝血迹。
他慢慢抬手,指腹轻抹去血迹,眸子越发暗沉,连眼尾也带着赤红。
他突然回身,一下将她按在树干上,整个人覆住了她娇小身躯,将下巴搁在她肩颈处。
肩上一沉,宁晓芸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腰,又悄无声息地缩回了手,只虚虚搭在他腰间衣带上。
“嘘……有人。”薛灵祈轻声道。
许是凑得太近,他说话时甚至碰到了她柔软的耳垂,惹得她打了个颤儿。
薛灵祈极力压制着体内四处游走的蛊虫,按在树干上的手指愈加用力,青筋凸起,指节发白。
他呼吸微喘,低声道:“……别怕,本侯在。”
宁晓芸不敢乱动,他身上热意一点点透过衣衫传过来。她屏住呼吸,只觉得他心跳得有些快,一下一下的,清晰可听。
半晌,终于听到脚步声远去。薛灵祈瞬间卸下了力道,整个人沿着树干缓缓坐下。
他背靠着树干,双目紧阖,脸色愈加苍白,手中却紧握着长剑,不见半分懈怠。
宁晓芸愣了片刻,蓦地想起今夜是他蛊毒发作的日子。
阴黑山林里,冷风阵阵,耳畔是沙沙树叶声响,偶有几声猫头鹰叫声掠过,叫人没由来的心慌。
她思忖片刻,觉得留在原地太过凶险。他现下蛊毒发作,万一又遇上刺客,难保自己小命。
宁晓芸只得去拉薛灵祈,重量悬殊,拽了好几下才勉强拽起来。
“侯爷,咱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她将他的胳膊搭在肩上,咬牙道。
薛灵祈愣了愣,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质疑,眉头皱了皱,却最终抿紧了薄唇,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扶着自己站起来。
宁晓芸半拖半扶地扛着薛灵祈,艰难地在山谷中挪。
山间密林有暗淡月色透下来,打破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
月色中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总算在山麓中寻到了一间小木屋。
“咯吱”一声推开木门,勉强看清屋里有张床板,铺着张毯子,木壁上挂着蓑衣、斗笠、几把镰刀,还有一张弓箭,下方则是箭筒。
这应当是猎户临时歇息的屋子,被主人家打扫得干净,并没有难闻的气味。
宁晓芸扶着薛灵祈在硬冷的床板上躺下,双腿酸痛得直发抖,暗自嘀咕这人怎的这么重。她扯过麻布毯子,胡乱地盖在他身上,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气。
大约是蛊毒发作得厉害,薛灵祈全程任凭她折腾,竟一声不吭,像是昏睡过去了。
这屋子窄□□仄,也没别的地方可歇脚,她想了想,索性在缩在床角,蜷成一团。
薛灵祈仍是紧闭着双眼,薄唇微抿成一条线,唇色有些异样嫣红,额上的冷汗濡湿了鬓发,几滴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下来。
他眉头忽然微微耸动了一下,发出呓语,“阿娘……”
木屋里寂静无比,只有他那浅浅的低唤声,声音轻得似错觉。
宁晓芸睁着眼,目光一顿,慢慢落在他身上。她犹豫了一下,俯身过去,想给他擦冷汗。
刚凑近,就迎上一双墨黑的眸子,狭长的眼里似有水光流转,转瞬即逝,很快又变得晦暗起来。
……像是示弱似的。
他眼神缓缓落在那娇柔的面容上,很快又闭上了眼。
宁晓芸心中一跳,以为自己看走了眼,抿了抿唇,才慢慢将帕子移过去,动作轻柔地擦去他额上的汗。
她看着他肩上的伤口,莫名焦躁。先前蛊毒发作极准时,怎的这次提前了?该不会果真无药可救,熬不到三个月了吧?
按理她该大喜,可她心中闷闷的,甚至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宁晓芸闷闷地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地看一眼窗外,又悄悄瞥一眼薛灵祈。
宁晓芸困顿极了,却不敢睡去,暗自想着若薛灵祈快死了,她是不是得对他真诚地好一点,毕竟先前不过为了保住小命迫于无奈才献殷勤。
可今日,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终归救了她。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薛灵祈豁然起身,反手摸过床边的剑,步履沉稳地下了床板。
她尚未来得及出声,就听得隐约传来野兽的呜呜声。
薛灵祈面色严峻,宁晓芸也戒备了起来,总觉得窗外有什么阴冷的东西在盯着他们。
透过小窗,能看见茂密林中四双绿幽幽的眼睛从黑暗中悄然出现。
“是狼!”宁晓芸小脸有些发白。
薛灵祈沉声道:“是胡狼,所幸仅有两只。你留在这里,本侯去解决它们。”
因着蛊虫啃噬的疼痛,他说话多次停顿。话虽冷静,宁晓芸却听到了嗓音里压抑的一丝痛楚。
他向来是个忍耐力极好的人,此刻却是面色惨白,眉心因疼痛甚至颤抖了一下。
怎么看都是强撑着一口气,若他有三长两短,她一个人如何应付刺客?
……不能让他再这么折腾了。
宁晓芸咬了咬唇,上前一步挡在薛灵祈身前。
“不如我去射箭赶走它们。”她掂量了下语气,正色道:“若是胡狼,它们最怕死的,受了伤必会逃跑。”
薛灵祈侧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按住了她的手,可蛊毒发作越发厉害,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趁着薛灵祈神色微动,宁晓芸取下墙上的弓箭,神情冷肃,“侯爷受了伤,可不能再折腾自己了。还指望着您平安带妾身回府呢。”
话中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薛灵祈眸光掠过那娇小脸庞,见到湿润眸子里的坚毅之色,与寻常的软糯全然不同。
胡狼慢慢踱着步子,开始绕着他们打圈,暗淡月色映照下,那绿幽幽的眼睛更是渗人。
宁晓芸弯弓搭弦,猛然松开了箭矢。
“咻”地一声,羽箭势如破竹,迅疾而去,一箭射入一头胡狼的右眼中。
哀嚎声在山林中尖锐地响起,另一只狼嘶吼着扑了上来。又一支箭矢飞驰前去,射中了那狼的前肢。
羽箭嗖嗖如密雨,胡狼招架不住,几次想要上前都受了伤,最后只得仓皇逃走了。
宁晓芸长出一口气,缓缓垂下手臂,掌心都沁出汗来。
因着这娇养的身子本就柔弱,今日又疲于奔命,放下弓时,她一时头晕目眩,几乎有些站不稳。
下一瞬,她跌入有力的臂弯中,甚至能感受到紧绷的小臂肌肉。
凉如水的月色透过窗,落在薛灵祈俊朗的面庞上,不知是否因月色柔和,他的眸子分外明亮,深邃眼眸凝视着她。
见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宁晓芸便知道他已熬过了今夜最难熬的时候。
他微微用力将她搂近几分,让她靠着自己坐下来。
“侯爷可好些了?”宁晓芸顿了顿,下意识挪远了半寸。
薛灵祈缓缓抬眼,目光落在纤细手腕上,见那小小拳头攥得很紧。
月色安静垂落在他身上,融进墨发里,他整个人镀上淡淡银色光晕,侧颜朦胧。
良久,薛灵祈低低地嗯了一声,哑着嗓子开口,“手给本侯瞧瞧。”
宁晓芸缩了缩手,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将手指一根根掰开看了。方才用了十足的力气,柔嫩的掌心都被勒破了皮,越发红肿。
薛灵祈侧头瞥了她一眼,他俯下身,伸出修长手指,小心地揉了揉,给她吹了吹。
灼热的吐息喷薄在掌心上,她莫名觉得手指有些发烫。
宁晓芸缩回了手,背在身后,扯起笑容,“侯爷身子不好,又受了伤,还是快歇息着吧。”
薛灵祈没有再接话,离她不近不远地坐着,斜斜靠着墙壁,极快地扫了她一眼,接着闭上了眼。
仿佛刚才隐匿的温柔不慎显露都只是她的幻觉。
想着薛灵祈已熬过了蛊毒发作,宁晓芸紧绷的弦放松了不少,疲乏如潮水般袭来,竟昏昏沉沉睡着了。
大约潜意识对薛灵祈的武艺尤为信任,她阖眼睡得深沉,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毫不设防地熟睡过了。
连睡梦里都难得地出现了暖洋洋的日光,温暖地裹住了她,带着难以言喻的轻柔。
她下意识搂住了那缕暖意,甚至将脸贴上去蹭了蹭。
……等等?这东西,怎么不是软乎乎的?
宁晓芸猛然睁眼,触及一双淡漠眸子,近在咫尺。
她慌忙起身,薄薄的毯子从身上掉落,她看清自己搂住的东西,瞪大了眼,错愕地咽了咽口水。
哪有什么日光暖意,那分明是薛灵祈的手!
她……方才蹭了薛灵祈的手背?
完了,轻薄薛灵祈是什么下场来着?先前有美人投怀送抱,他将人五花大绑丢进了湖里喂鱼……
薛灵祈唇角微勾,玩味地看了她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推开了剑鞘。
宁晓芸果断退到木门前,“咯吱”一声拉开了门,比受惊的小鹿逃得还快。
“侯爷,妾身去伸展腿脚。”末了,还露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
却见薛灵祈径自坐在那里,不动如山,淡淡道:“别离太远。”
声线毫无起伏,平静地像说日光甚好一般。
宁晓芸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薛灵祈手中剑鞘缓缓落下,细小的声响在寂静木屋里被放大,连带着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也被放大了。
一下,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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