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绪讨了不快,宴席后便立即辞别了。薛灵祈崔卫凌一行人等也不愿继续在太师府耗着,索性也散去了。
宁晓芸与薛灵祈上了马车,往侯府而去。
薛灵祈坐在另一侧,离她远远的,斜靠在素色缎枕上闭目养神。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搭在膝上,轻敲着膝盖,手背青筋清晰可见。
宁晓芸时不时地偷看他一眼,琢磨着是否打消了他对她和萧安的猜忌。
毕竟再怎么明事理,薛侯爷应当也见不得自己夫人红杏出墙,哪怕是个名义上的夫人。
薛灵祈并未睡着,知道她在偷看自己。
今日种种,又浮现在眼前。
他手指微动,想着她柔软的小手,薄红的粉脸,以及那冷静搭弦的沉稳眸光。
甚至……还有她说的那句话。
“外人眼里侯爷有千般不是,于我眼中他却有万般的好。”那般笃定,不容置疑。
薛灵祈心头蓦地一跳。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宁晓芸呼吸屏住,清澈眸子中闪过一丝锋芒。
她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下一瞬,寒光闪过,一人冲破侍卫的保护,杀气腾腾的长刀冲面而来。
薛灵祈突然睁眼,反手从靴里摸出一把匕首,手一扬,干脆利落将那人割喉了,热血溅了宁晓芸一身,熏得她想吐。
又一个蒙面人挥着刀砍了进来,薛灵祈回转身子,一脚踹了上去,将那人踢得趔趄后退。
马车里过于逼仄,薛灵祈施展不开手脚,索性跳下车去。
“留在车里。”他眸光透出冷峻杀意,似杀伐的魔神。
马车外短兵相接,只能听到乱哄哄的打斗声,不时传来闷哼声和痛苦的嚎叫。
宁晓芸捏紧了拳头,忽然听见了尖锐的马儿嘶鸣声。
紧接着,马车癫狂地往前冲向城外,陷入失控。窗外景色移形换影一般飞速后退,车帘随风狂舞,颠得厉害。
巨大的颠簸让宁晓芸整个人直直撞上车顶,一道鲜血自额头流下,疼得眼冒金星。她咬牙,双手死死扣住窗棱,准备跳车。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削掉了半边车壁,狂风骤然袭来,男人的身影突兀地闯进了宁晓芸的视线。
一身血衣的薛灵祈高骑白马,手中长剑在日光下闪烁着银色光芒,犹如天神下凡。
宁晓芸抓准时机,毫不犹豫地从车里跳了出去,滚落在地。疼痛从浑身各处蔓延开来,她急促地喘息着,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伸手猛地拽起宁晓芸,将她往怀中一带,策马往城郊奔去。
疾蹄声逼近,十来个蒙面人在二人身后紧追不舍。
薛灵祈一手紧拽缰绳,一手将宁晓芸箍在怀中,怕她被甩下去故而力道极大,几乎要勒断她的腰。
宁晓芸浑身紧绷,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顾不上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只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
“侯爷,可有暗器?”她艰难出声,声音发涩。
薛灵祈眉头紧皱,却还是回了一声,“左腰。”
宁晓芸费力腾出手来,反手在他腰间摸索,果然摸出了飞针和铁蒺藜。
薛灵祈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剑眉拧成一团。
这马是他从对方那里抢的,性子极烈,若不是他尽力稳住,二人早就被甩下来摔断了脖子。
“休要胡闹,摔死了本侯可不管你。”薛灵祈沉声道。
“别啊,你千万要抓紧我!”
宁晓芸声音有些抖,接着却是果断反手甩出一枚飞针。
她可不想死,薛灵祈再怎么武艺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她怕自己变成他的包袱,反而二人都陷入困境。
又一枚飞针脱手而出,最近一匹马发出尖锐嘶叫声,一下跪倒在地,将马背上的人摔了下去。
宁晓芸趁机又洒了一把铁蒺藜,有几匹马刹不住脚,失控般冲向四周,蒙面人顿时阵脚大乱。
薛灵祈忽将她的簪子扯下,狠命扎进马屁股里。骏马受了刺激,更是发狂一样往前冲去。
这人疯了吧!
宁晓芸赶紧抱住他的胳膊,让他勒住自己腰肢,免得被癫狂的马给甩下去。
这一番风驰电掣般奔驰,竟与对方拉开了不少距离。
二人很快跑到了山林边,弃马步行。
“先寻个隐蔽地方,等燕小乙来接应。”薛灵祈走在前面,步伐沉稳。
宁晓芸拖着疼痛的身子,疲惫地跟在他身后。这柔弱身子从马车上摔下来险些要了半条命,其后又骑马狂奔,她现在压根使不上力气,双腿都在打颤。
跟着走了段路,她再也撑不住,停下来扶着一棵树大口喘气。
“侯爷,你且先走,我稍后跟上。”
薛灵祈脚步凝滞,连头也没回,淡淡道:“你是嫌命长啊?”
宁晓芸实则怕死得很,只得咬牙又往前挪,每一步都犹如踩在刀锋上,生疼。可那双腿实在不听话,整个人猛然摔进草丛里。
薛灵祈转身走到她跟前,薄唇紧抿。
他突然半蹲下身子,背对着她。
“上来。”他道。
看着那精壮的背肌,宁晓芸迟疑地拽紧了衣裙,摸不准他怎么想的。
得,还是逃命要紧。
她干脆地趴上去,攀住他的肩,小声嘀咕道:“侯爷不要嫌妾身重。”
女儿家软糯的身子贴上的瞬间,薛灵祈蓦地呼吸一滞,她身上暖意隔着衣衫传过来,让他心头微热。
……轻得跟羽毛似的,哪里重?
薛灵祈稳稳站起来,大步往深林里走去。
宁晓芸有些困盹,怕自己真睡过去,便开口闲扯起来。
“侯爷为何要救我?”她搂住他的脖子,身子贴得越发紧了。
温软的热气呵在薛灵祈耳边,背后隔着衣衫也能触及到难以言喻的绵软,他脊背一僵,心里莫名发紧,连带着腰腹也紧绷起来,一时觉得步伐都沉重了几分。
他喉头微动,总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胸中忽地传来一阵尖锐刺痛。
“你若死了,你说那些刺客会变成谁派来的?”声音却是淡淡的。
他强压下不适,又听得她问道:“若是我死了,侯爷可会难过?”
话刚出口,人就后悔了。她本是想化解下尴尬气氛,可似乎……气氛更奇怪了。
薛灵祈抿了下唇,嗓音带了一丝暗哑,反问道:“若本侯死了呢?”
“自然是悲痛欲绝,我最怕侯爷出事。”她诚恳极了。
废话,他现在是她活命的希望。
薛灵祈脚步一顿,忽而将宁晓芸放了下来,冷冽眸子中蕴着厉色,面如沉水。
他伸手朝她纤腰上一推,目光转向崖壁上的山洞,低声道:“藏去那山洞里,不许出声。”
接着抽出长剑,转身往林中走去。
天色已暗,初春的深林中凉意透骨,刮起了风。
宁晓芸躲进洞里时,隐约看见了树丛中靠过来的人影,约莫有数十个。
她心中一紧。
————
这片山林虽是京城郊外,却罕有人迹。一条碧波深郁的小溪流淌在林荫深处,斗折蛇行,泛出晶莹波光。
蒙面人追上来时,就见前方碎石滩上杵着一道颀长身影,乌发如墨,红衣如血,衣袍随风曳动,有着说不出的漫不经心。
这人好像专门在这里等他们似的。
周围死一般沉寂,众人神情一顿,放缓了步子。
薛灵祈轻抬眼,手腕微动,三枚暗器脱手而出。
走在最前方的三个人尚未来得及出声,应声倒下,双眼还保持着临死的惊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去了。
其余人等皆是一惊,余光中见他直直朝众人走来,步伐懒散,一身血衣被凉风吹起,仿若死神逼近。
“本侯今日不大痛快,手痒得很。”
薛灵祈唇角含笑,不再废话,提剑冲进人群里。
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的闷哼声和兵刃相接的声音,宁晓芸侧耳细听,心里焦灼得似被火烤。
这群蒙面人也不知是谁派来的,太后谨慎,总不至于在城里动手。
该不会是北夷的人来杀薛灵祈的?怕是看他病入膏肓,以为他是强弩之末,想乘机杀了他。
那可就失算了。
她很清楚,薛灵祈虽然中了蛊毒,身手却并无影响,只是毒发时格外虚弱罢了。也正是因此,冲喜那夜她才格外担心薛灵祈杀了她。
与他而言,对付这群人切瓜砍菜一般。
可今日他又当着她的面咳出血来……那时明明不是毒发的时辰。
宁晓芸忐忑不安,纤细的手指紧攥着衣角,几乎要戳破衣衫。她半蹲在在山洞前,隔着几丛枸骨探头小心看去。
林荫深处,打斗声渐渐逼近。
一道寒光劈开了茂密枝桠,薛灵祈杀出密林,手执长剑一跃而起,扬剑砍断了蒙面人一只手。他几乎不需回头便知道何方有攻击袭来,回转身子,利落地砍下了那人的脑袋。
冷锐剑刃划出,血淋淋的脑袋骨碌碌滚落在地,面朝着山洞,死不瞑目。
饶是再大胆,宁晓芸也被吓得捂紧了嘴,登时手脚僵硬,胃里翻江倒海。
薛灵祈足尖轻点,转瞬已到了山洞前。
他衣摆被血染透了,连前襟都溅上了血,似雪地上红梅突兀绽放。俊美的面上却是纤尘不染,甚至还有些精神抖擞。
浓烈血腥气扑鼻而来,宁晓芸呼吸有些凝重,止不住地恶心。
薛灵祈薄唇抿得很紧,上前一步,“嘶啦”一声从她裙摆上扯下一根布条。他张嘴咬紧布条一端,反手将布条裹紧肩上的伤口,皱了皱眉。
宁晓芸这才回过神来,喉咙发干,小声问道:“侯爷伤势可要紧?我这带了些药粉。”
“不必。”薛灵祈声音淡淡。
“需得快点下山,这林子里有野兽。”他走在前面,目光警觉。
宁晓芸刚走了半步,忽然停下来,“侯爷且慢。”
薛灵祈冷眼看向她。
却见她摸出一根飞针,戳破了衣摆,将衣裙一分为二,又将袖子依样撕开,甩了甩雪白如玉的藕臂,又动了动纤细笔挺的双腿,这才小跑着跟上来。
“呼……这样方便多了。”宁晓芸嘀咕着,用布条束起散落长发,胡乱挽了个高马尾。
相较于平日里的娇弱柔媚,这番打扮倒是格外清爽利落,反而显出几分少年英气。
薛灵祈收回目光,忽然伸出手,“跟着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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