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高大的影子盖住了宁晓芸娇小身躯,她被吓了一跳,猛然站起来,回身触及一双淡漠的眼眸,近在咫尺。

    “侯爷怎的不出声站在人后头……”她手里还捧着碗,汤汁晃晃荡荡差点洒出来。

    薛灵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是你的找乐子?”

    宁晓芸将碗放下,神情有些狼狈,“宫宴上妾身也几乎没吃东西,确实饿了。”

    薛灵祈垂眸看着她,平如镜面的眼眸终于起了一丝波澜,荡着极浅的笑意。

    他坐了下来,朝一侧的守卫招了招手。

    “给本侯也拿一碗。”

    年轻守卫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多问了一句,“爷真要?那可是甜酒酿。”

    薛灵祈薄唇轻抿,又咳了一声,“让你去就去。”

    守卫忙不迭地下去了,很快又端了碗酒酿圆子上桌。

    侯爷素来不爱甜口,怎会想起吃这个?守卫惊诧地看着薛灵祈舀起一勺圆子,慢慢地尝了一口。

    薛灵祈微皱了皱眉。

    和美味毫不沾边,甚至有些甜腻。可对面那少女,却吃出了无上珍馐的阵仗,微眯起眼睛,睫毛扑闪,露出饕餮餍足的表情。

    薛灵祈忽然觉得,她像一只慵懒的猫。

    那厢,宁晓芸心满意足地放下瓷勺,亦偷偷瞥了他一眼。

    她听小满说过,这位爷只爱酸的辣的,可饶是不爱甜食,他仍面不改色地将一碗圆子吃得见了碗底。

    原来,这位爷并非传闻中急躁易怒,倒是个耐性极好的人。

    就像今夜宫宴,她也未想到薛灵祈竟会选择退让。这般想来,他应当是分清了利害关系,现下不会与太后斗到明面上去。

    既是如此,她的小命暂且保住了吧?

    只消再哄着他几个月,等他病逝,就能理直气壮地享受日子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甬道,男人的颀长身影停在出口处,挡住了外面的凉风。

    他突然唤了她一声。

    “愣着作甚,想留在这里?”

    宁晓芸忙迈着碎步跟了上去。许是吃饱喝足了,她第一次觉得这人说话没那么惹人厌了。

    ————

    夜里,宁晓芸沐浴出来,就见薛灵祈坐在月影纱下,正在逗弄着一只奶猫。

    那小小的黑绒团子伸出软软的小爪子,扑腾着男人手中的狗尾巴草,可爱极了。

    还未走近,就听得薛灵祈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怎么什么都不吃?”

    小满正在对燕小乙笑问,“哪来的猫?侯爷向来不爱养这些的。”

    燕小乙道:“金卫司楚大人送的,说特意给侯爷解闷。”

    “刚生下来没多久,侯爷瞧着可怜,便留下了。只是这猫不近生人,凶得很,瞧我这脸上。”他指了指脸上三道鲜红爪印。

    宁晓芸看着瓷盘里的食物残渣,又望了望薛灵祈怀中奶猫,迟疑片刻,道:“侯爷,奶猫不吃这些的。”

    “哦?”薛灵祈将猫圈在怀中,瞥了她一眼。

    宁晓芸笑道:“妾身养过猫,这奶猫得用鲜羊奶,一勺勺喂进去。”

    薛灵祈凝眸一顿,没说话。

    烛光轻晃,光晕透过雕花灯盏碎了一地,微黄烛光融进他冷淡的眸子里,倒少了几分清冽寒意。

    宁晓芸本也不抱希望他会听自己的,却见他半垂着眼帘,唤道:“小满,寻些羊奶来。”

    羊奶很快端了过来,小满刚伸出勺子递到猫头边,就响起凄厉猫叫声。

    薛灵祈捏住了猫后颈,皱起眉头。

    瞧见小满腕上被挠出的深深血印,宁晓芸叹了口气,移步过去。

    “还是让妾身试试吧。”她接过勺子,将手放在猫鼻子前晃了晃。

    “小乖乖,不会伤害你的,别怕。”她温柔哄着,手慢慢凑近,摸了摸猫脑袋。孰料这猫咪竟不怕她,反而伸出粉嫩小舌舔了舔她的手心。

    薛灵祈薄唇紧抿,任由她把奶猫接了过去。他坐在一侧,手执书卷,余光观察着宁晓芸。

    只见她抱猫姿势娴熟,低头专心喂猫,浓密睫毛微微扑闪,半遮住清亮眸子,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哄着猫,像哄奶娃娃。

    他莫名觉得好笑,突然听到她开口,“今夜侯爷累了,早些歇息吧,这猫交给妾身来照顾。”

    良久,薛灵祈抬起眼眸,嗯了一声。

    宁晓芸抬眼,对上他墨黑如星的眸子。

    “好生照顾,别饿着它。”他声音淡淡。

    “侯爷放心,妾身和这猫有缘。”

    宁晓芸便笑起来,眉眼似月,多了几分娇憨。她不知道,这模样是有些惹人心怜的。

    薛灵祈很快将眼光移开,低咳了几声。

    宁晓芸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她见到这猫心里亲近,想着有猫陪伴好打发日子,未曾料到他如此痛快就答应了。

    到了夜里,宁晓芸人还未上榻,猫却先一步钻进了被窝。这是只乌云盖雪,墨绿色的眼瞳深邃如星河,滴溜看着她。

    宁晓芸一愣,低笑了下,“是要和我睡么?小可爱长得真好看,就叫你芝麻如何?”

    小猫慵懒地昂起头,眯起眼睛,又往她怀里蹭了蹭,宁晓芸便当它认了这名字。

    许是前几夜都没睡好,她头昏脑涨,搂着猫很快便入睡了。

    屋里只剩下最后一盏烛火,薄光从镂雕花鸟灯盏中透出来,一切都染上了浅黄的暖意。

    薛灵祈盘坐在床上,手指轻敲着膝盖,目光淡淡掠过屏风那侧。

    烛光摇曳,朦胧的光晕罩住了榻上蜷成一团的人。那张榻不过三尺宽,又冷又硬,窄小得翻个身就会掉下来。

    但她大约是困极了,一动不动地窝在胭脂银丝被里,像只酣睡的奶猫。

    薛灵祈眸光微顿,若有所思。

    这几日他早已将宁晓芸家中情形摸清楚了。为逼她出嫁,宁主事被贬离京,她在京中无依无靠,按理只有顺着太后的意思,她才能在京中好过些。

    虽说太后想借赐婚激怒他,实属低估了他的耐性。可这人哪有半分顺遂太后的意思,倒是上赶着对他献殷勤。她能嫁进侯府,自然是太后觉得她有用,若没了用处……

    薛灵祈倏然想起,那娇小身影曾站在他身前,出言打断了李尧的奚落。他抬手揉了揉眼角,像要抹去马车里柔声安抚他的那双无辜眼眸。

    薛灵祈垂下眼,捡起那本顺手从榻上拿来的书。也不知讲的什么,她居然津津有味地看了几日。

    他看清楚封皮《剑侠奇缘之少年无敌》几个大字,当场怔住。

    ……呵,还有心思看话本。

    薛灵祈眯起眼睛。

    “小满。”他唤了一声。

    很快,咯吱一声门开了,小满小心翼翼地朝屋里觎了一眼,“侯爷有何吩咐?”

    薛灵祈沉吟片刻,道:“再拿床毯子。”

    他伸出手,指了指榻上熟睡的人。

    小满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可没忘记侯爷先前是如何对夫人的,光是那冷若冰霜的眼神就叫人忍不住抖三抖,偏偏夫人和没事人一样,整日里热脸贴冰块。

    今儿,这冰块怎么化了几分?

    薛灵祈侧过头去,就看到小满瞪大了杏眼,在那儿兀自眼神错愕。

    “猫睡在那儿,别冻着了。”他轻蹙眉头。

    小满连连应声,赶紧出去抱绒毯了。也是,好歹是赐婚,侯爷少不得做些样子,真是为难他了。

    ————

    雨水过后,春雨渐渐多起来。一连两日,都是阴雨连绵。

    宁晓芸依然兢兢业业地献殷勤,除了侯爷的日常膳食,她也惦记着照顾那只奶猫,除了看话本子便是逗猫。

    薛灵祈大多数时候在昏睡,偶有起来,也只是懒懒地逗一逗那猫,并不理她。许是上回宫宴他选择了退让,让太后安心了几分,宫里那边也安静了不少。

    宁晓芸巴不得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最好快进到他去世。

    这日清晨淅淅沥沥又下了场雨,日光穿破蒙蒙雾色,映照着海棠花,落英缤纷,青石砖上铺满了锦缎似的落花。

    初春的风有些凉意,薛灵祈轻咳了几声,往窗外望去。却见一道娉婷身影站在小径上,探出半个身子,似要陷进明艳粉霞里。

    一抹青衫转进屋里,行至窗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侯爷,我来请脉。”孙大夫恭敬道。

    薛灵祈撩起眼皮,看到药箱上别着枝海棠花,添了几分生气。

    他倏然一笑,“一把年纪了,还祸害本侯的花。”

    孙大夫目光落在海棠花上,笑道,“这可错怪我了,是您那位夫人,说多看花心情会好些。果然,侯爷一眼就看到了。”

    薛灵祈眸光微沉,垂下眼眸,“诊脉吧。”

    他倚着软缎枕,伸出苍白的手,随意搭着。手腕皓白如雪,青色血管微凸,隐约可见黑线在其中游走。

    孙大夫把脉片刻,摸出个玉瓶,划开薛灵祈小臂,将金色液体滴入伤口。伤口处引来潮水般涌动的黑线,孙大夫脸色阴晴变幻,立即拿出药粉洒在伤口上,密密麻麻的黑线这才退散。

    “侯爷近来还有何不适?”孙大夫小心地包扎着,声音沉闷。

    “不过毒发时难熬了些,并无大碍。”

    薛灵祈端起缠枝瓷白茶碗,抿了一口,醇厚清茶入喉,令他感到片刻舒缓,压下了蛊毒的灼心。

    “楚大人既然寻到了蛊猫,您可得小心照顾着。”孙大夫顿了顿,问道:“听闻是少夫人在照顾那猫?”

    薛灵祈眼光锐利,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大夫,没有接话。

    “此事万万不能让第四人知道。”孙大夫轻咳了一声,“对了,这毒诡异得很,极易受情-欲催发,侯爷也需谨记。”

    薛灵祈慢吞吞放下袖子,垂下眼眸。

    “我都知晓。”他目光落在手背的黑线上,淡淡应了一声。

    孙大夫出来时,就见窗边搂着猫看书的少女螓首低垂,有着说不出的娴静。

    绯红金丝春桃的上衫,月白色裙子,身形纤薄,绸缎般的墨发挽成低垂发髻,露出半截雪白脖颈,柔媚又清纯。

    孙大夫生出一抹担忧。侯爷中了毒,说句不好听的,得做个清心寡欲的和尚。

    他很快又觉得自己想法荒诞不羁,摇了摇头。

    里面那位,可是美人投怀送抱都能将人丢湖里喂鱼的主儿。

    ————

    夜里又下起了雨,薛灵祈去了老太君院子里,宁晓芸正乐得自在。她将海棠花插在青釉瓷瓶里,又给猫喂了些吃的,心里盘算着,等薛灵祈死了,她有钱有猫,真是光明前途在招手。

    偏天不遂人愿,这小算盘还没打清楚,她刚沐浴出来,就见小满焦急地扑了上来。

    “夫人,不好了,芝麻不见了!奴婢方才只是出门片刻,回来就没瞧见了!”

    “不见了?”宁晓芸皱紧眉头。她可喜欢那只奶猫,说实在的,那猫可比薛灵祈重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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