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精蓄锐了几日,总算是等到了大比的日子。

    石阶连绵而上,一眼望去,竟迟迟望不见头。谢随安环顾四周任劳任怨开始步行的人,略微有些迟疑:“竟是要徒步走上去么?”

    她一眼扫过,也隐隐能探知到其中修为高深者数不胜数,想是能轻轻松松跃上去的。要是萧祺然想……她默默将饱含希望的目光投射至萧祺然身上。

    萧祺然却以扇轻敲了敲她额间:“不管你身份贵贱,修为高低,皆要步行上前,以彰平等。”

    举目四望,登山的队伍三三两两,有多有少。多的则达数十人,形容肃穆华贵,行进的步伐整齐又迅速,显然是有备而来;少的只有寥寥二三人,模样都年轻极了,浑身上下只可用“风尘仆仆”四字来描述,大抵是宗门中无可派遣的长辈照拂。

    身处其中,谢随安与萧祺然二人结伴,说是怪,却也没那么怪了。

    以彰平等——谢随安咀嚼这这几个字,心念一动,嘴角讥讽的笑意差点又浮了上来——哪里来的平等可言,总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那些有名有姓、举足轻重的大宗门,可报名的弟子数量足有十五之数,名额不过随手而发;可有的宗门,光是凑足了让弟子来见见世面的路费,便已颇为艰难。

    这世间从无平等,天资家世,样样摆明了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却还要做出粉饰太平的样子来。

    这样想着,谢随安朝萧祺然投去一眼,她也不免卑劣地暗自庆幸,会有人为她挣来这些。

    与此同时,她心底又升腾起无比阴暗的念头:要是萧祺然永远对她一人这样好就好了。

    近日来谢随安总会时不时再度冒出来这样的想法。起初,她如临大敌,会被自己这样大逆不道的思想吓到,奢求永远,谈何容易。

    可念头愈发加剧,到如今,她已经可以坦然处之。

    ——只要她伪装得足够好。

    ——只要她能一直一直合萧祺然的心意。

    察觉到谢随安在瞥自己,萧祺然转眼回应,少女却轻飘飘挪开了目光,眼角眉梢自透着一股深沉。眼见她心事沉沉,萧祺然也不愿多问,只当她大比当前,紧张过度。

    谢随安甫一登上台阶,便觉各中奥秘。每一级踏上,都能感知到四面八方有着灵力威压涌来,一步一重,更遑论半空中涌动着的巨大灵力。

    “师父,”萧祺然在前开路,闻言,转头看向处在下首,语气幽怨的徒弟,“我们这样辛苦地行走,当真是为了平等,而不是走捷径更累么?”

    萧祺然抬头,极目远眺:“为师确实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当年,你师祖是这样同我说的。”

    谢随安不怒反笑,回嘴道:“许是师父被师祖骗了。”

    她多少还是对从萧祺然三言两语中勾勒出的师祖形象抱了几分爱屋及乌的好感的,因而,并不抗拒这个称呼。

    然路途太过遥远,谢随安步子迈得逐渐吃力。萧祺然瞧她面上已渗出了汗,倏忽轻笑一声:“不如实践一下?”

    “什……”谢随安诧异,只觉肩上被轻轻一带,再一低头,足下已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纷纷化作了小点。

    待谢随安稳住身形,萧祺然便松了手,他收手的动作太快,快到有些局促,可谢随安专注于变换,一时不察。

    耳边似乎只有风声与她自己的心跳声。预想之中的威压并不存在。谢随安撩眸瞅了一眼萧祺然,他神色如常,若无其事,眼里盛了大半湛蓝天色。

    “随安心里有答案了么?”萧祺然低头看她,双眼中便多了一个小小的她。谢随安猝不及防撞见,竟找不见自己的声音,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道:“会不会……太引人注目?”

    萧祺然“咦”了一声:“我以为随安是真心实意地向师父考究,这才带着随安上来试试。至于会不会引人注目,你且自己看罢。”

    他迎风展袖,温和的灵力将谢随安推远了一些,谢随安旋身,发现身后陆陆续续有人同他们一般起来打算飞渡过去。

    即便他们是头一个,混在其中,也并不突兀。

    “有了第一个人敢于冒险打破迂腐的陈规,自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无数个人。”

    萧祺然的声音散在风里,听起来有点散漫悠然:“而且,随安,该改一改你的一些想法了。”

    闻言,谢随安下意识凝眉,想反驳,然萧祺然续说着:“之后你要风风光光地赢下许多场,所有人都会记住你。早些习惯引人注目,不是坏事。

    她眉宇一舒,道:“是。”

    原先的路程被大大缩短,石阶尽头就在眼前。二人稳稳落地,山门前已排起长队。

    队伍虽长,众人却皆静声屏气,半点杂音也无。谢随安心生奇怪,琢磨不清缘由,便也先跟着安静立着。

    队伍无声前进着,后有人乍到,似不满这样肃静的氛围,又有意凸显存在,直接振声高呼:“此地原——”

    三个字甫出口,他便被一股无形力量击飞,狠狠掼在石板地面上,吐出一口血来!一条命当即就去了三分!

    这时,才有人从旁走出,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袍,不怒自威,为首之人不去看他,反倒淡淡扫了一圈他人:“吵闹喧哗,扰乱秩序,当罚。”

    不知是否是错觉,谢随安觉着,他们的目光,好似在她和萧祺然身上停了停。

    他们决断残暴,场中却无人敢置喙半句。哪怕是那人同行的同门,眼下更是瑟瑟发抖,生怕被其波及。伤者足有筑基后期的修为,再怎么毫无防备,那人只一下,就把他打成了这样。

    谢随安看不惯他们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更惊诧场中如出一辙的静默,她抬手要说,却被萧祺然不轻不重地按下。她不解,再一想,行走在外,鲁莽行事更容易惹祸上身,便只能按兵不动。

    那些人耍足了威风,拖了伤者翩然离去,不知是去疗伤还是施以更残暴的手段去了。

    队伍接着一点点行进着,有了方才那处闹剧,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谢随安心头疑虑愈发浓重,直至行到一张方桌前,核验的人见师徒二人,眸光亮了亮,询问着:“师出何方?姓甚名谁?可有凭证?”

    “沧海观……谢随安。凭证在此。这是我师父,萧祺然。”谢随安简单报了名,亮出一块令牌。凡持令牌者,才有参与大比的资格,同时,也能领着一同入内。

    “沧海观?你们二人来得,格外早啊。”接过令牌,甫听这个名字,那人面上原本的笑意慢慢转为了一种不屑,仔仔细细把令牌看过了足足三遍,再核对,翻阅核验册子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故意将脆薄的纸张翻得极为大声,像是种无声的讥讽。

    “原在这儿。”缓慢地翻过几页,他点了点一处草草写就的名字,“谢随安,年十六,筑基——中期?”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上下打量着谢随安,好像是在审阅一件物件。谢随安本能觉得他的态度不对,至少刚刚,不曾见到他对人如此轻慢。她皱着眉,想要开口,萧祺然不动声色往前迈了一步,形成了一道屏障:“不错。”

    因着那人的有意耽搁,后面不免稍稍有不满之语流露,又不敢过于大声,只细碎地抱怨着。

    “烦请道友快些。”萧祺然展扇,侧身让了让,好叫后面的人看清是谁在拖延时间,“令牌无错,核验无错,可否早些放行?省得后面的道友等急了。”

    他这一坦荡举动,后面的人反不好意思埋怨二人,只将愤懑的目光注视于核验的人。饶是他脸皮再厚,被这么多不太友善的目光注视,也是出了一头汗,只得告诉他们这几日的住址,放行了。

    师徒二人相顾无言。

    适逢大比,山中自为他们准备了住址,循着纸条上的地址找去,谢随安的不满积压得越发浓厚。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所谓随机分到的地址,又偏僻又简陋。小小院内,说是有两间卧房,也只是较大的房间粗略地一分为二。好在摆设还算齐全。

    若不是刚才听那人所说,闵如初一行人大概还未到,她是真想去对一对,是沧海观的弟子运气不好,还是偏生她运气不好。

    谢随安气得半死,萧祺然为她倒了盏茶顺气,也是好笑:“先前说过无畏无惧,怎么现下只受了一点磋磨,就这么气了?”

    经他一点,谢随安也通透了。见她气散了个七八,萧祺然才娓娓道来:“我也很久不入世了,总以为那些大宗门的行事作风这些年来会有所收敛,却是变本加厉了。

    “这大比,是那些大势力一手承办。对外说得好听,是让所有优秀的年轻一辈,能有些机会,名列前茅者能得到的奖励数不胜数,可每届参加之人,只有五百,满打满算,参与的至多只有三四百。”

    谢随安讶然:“为何?”

    “因为意外和必然。就好像刚才那场变故,他们有的是机会与理由,让你参赛前就失去资格。甚而有些小宗门,山高水远,千里迢迢而来,不过取个末第的无名名次,既如此,安心偏居一隅不好么?”

    谢随安了然。

    “能实打实有名次的有一百人,而在这一百人中,承办宗门的弟子,就足能占上十之八九。在抽签中动动手脚,判得漫不经心些……处处是他们的限制。我们这些‘不入流’地方出来的,争的就是那一二。

    “可最叫人无能为力的,却是没有一个人觉得,或敢站出来质疑他们。”萧祺然当然有过无私无畏的时候,可谈及这些,却又不可自拔地陷入阴郁。

    他一人之力,极其有限,身上又束缚众多……再不平,也只是有心无力。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萧祺然欲待小徒弟再问点什么,却见谢随安宛如神游天外,片刻后才回神,慢吞吞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师父当年,拿到第一,一定很不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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