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菀初来宁国公府, 不熟悉路,顺着月瑶郡主等着走的那条道一路追去,直到穿过垂花门,走到一片湖边, 也没见着人影。
她停在垂花门口, 望着面前清澈明净的湖水, 一时有些踌躇。
最初的冲动退去, 冷静下来后,郁菀忽而后悔了起来。
她是不是不该如此冲动?
宁国公府与一般人家不同, 她这样胡乱走动,若是冲撞了别的贵人,惹出事端如何是好?
可今日没亲眼见到珵王,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大人,郁菀心有不甘。
另有, 若是见到了,大人真是珵王,她又该如何?
二人身份天差地别,宣平侯府的嫡女都不一定够得上做他的妻, 更何况是她?
还有仰慕于他的月瑶郡主, 宁国公府的嫡姑娘,亦或是有其他身份高贵的女子?
郁菀谁也比不上, 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她甚至心机深重, 不择手段。
仅仅是一个宣平侯府就已让她成日算计这算计那儿, 那若进了珵王府呢?
他身份高贵手握大权,又是霍家唯一还在世的男子, 霍家的老夫人不会让他后宅只有她一人。
大人要纳妾, 他身边会有别的女人, 只是这样一想,郁菀已经觉得嫉妒了。
她嫉妒,所以会为了留住大人,更精于算计心狠手辣,甚至不惜动手杀人?
到最后或许会成为她最恨的那种的人。
譬如像老夫人和梅元彤那样?
郁菀问自己,如果大人是珵王,那她还要嫁给他吗?
郁菀的脸色变得有些灰白,眼里盛满了难过和无措。
“姑娘?”
双梨见她这模样,小声唤道,圆圆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不知内情的陈婆子则早吓得脸色发白了:
“姑娘,我们要回去吗?”
她一边心惊胆战地问,一边左右四处看去,生怕有人突然出现。
这地不比其他地方,乃是宁国公府,陈婆子再没见识,也知宁国公在京中的地位。
她们虽是客,但也没道理乱闯别人家里。
且不谈,郁菀是追着月瑶郡主等人而来,还是为了窥探贵人。
这桩桩件件都是要命的事,陈婆子如何能不怕。
她怎么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郁菀没有应二人的话,她的目光缓缓看过面前的一片湖,今日天气极好,日光融融铺撒在湖边,波光粼粼。
这湖面宽广,湖边种着垂柳,湖中央放着假山,路边错落有致地放了几块假山石。
此地景色很是别致大开大合下,又另有一股气势。
景色很美,阳光正好,可郁菀仿若浸在了凉水里,浑身发寒。
她眼睫颤了颤,慢慢垂下,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陈婆子不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急着劝道:
“姑娘,此处无人,先回去吧。”
想了许多,郁菀并未想出什么头绪来,她口中含着的那口气轻轻吐了出来,正欲说话,前面忽然传来女子嬉戏的动静。
陈婆子神色一变,眼皮抖了抖,脸白了下去。
郁菀则眸光一闪。
听那传来的隐隐话语,她已敏锐地辨认出了月瑶郡主的声音。
原来是在这里。
路边叠放着的假山石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前面的境况。
既然已经找到了,不过几步路,郁菀自是没有道理在退回去。
她果然还是想亲眼确认了,才能彻底死心。
郁菀抿紧唇,神情中没有犹豫,抬脚就往前走。
双梨赶忙跟上,陈婆子想拦住,但也知道拦不住,最终也只能一跺脚,跟上了。
穿过那些假山石,到最后一块大石头后面,没了遮掩,再往前走十步左右就到了垂花门,遂前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郁菀一眼便瞧见了前面立在垂花门边的人。
她脚下一停,没再往前,藏在了山石后面安静地看着。
跟在她身后的双梨不明所以,抬头正要说话,陈婆子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只因前面站着的正是月瑶郡主等人。
月瑶郡主几人正站在门边,身边跟着的小丫鬟不时会探头往门另一边看看,似是在等什么人。
至于在等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干等着人来,着实枯燥无味,遂跟在月瑶郡主身边的另外三名贵女,不时说几句讨喜的话,捧着月瑶郡主。
期间不知说起了什么,几人又是一阵嬉闹,跟郁菀之前听到的声音差不多。
比起她们,郁菀这边就要沉闷地多。
离得太近,怕被人发觉,郁菀三人自是不敢出声。
另有陈婆子又急又忧,汗都出来的。
……
陈婆子等的煎熬,一直不见来人,恨不得立即拉着郁菀就走。
可觑着她的脸色,又不敢。
这样也不知过久,垂花门那处有了动静。
先是小丫头回过头来,高兴地冲月瑶郡主几人说着什么。
郁菀隔她们有段距离,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但看嘴型大致能看出说的是,来了。
郁菀蓦地紧张起来,她眼睛紧紧注视着前方,舍不得眨眼,怕一眨眼就看漏了什么。
另外三女,探着脑袋往外看了一眼,满脸欣喜地回头来冲月瑶郡主点头。
月瑶郡主方才还张扬的神情瞬间收敛。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步摇,询问一旁的人有没有歪,又理了理衣服。
待一切都没问题后,双手交握在腰前,脸上带笑,矜持有礼地迈步准备往前走,其他人也跟在她身边,没有方才的散漫。
只是不想那脚步还没迈开,就有两名跨刀的护卫先自垂花门而出。
那护卫极为敏锐,刚半只脚踏出门,就已察觉了门口有人,他们一个箭步挡在在一众女子面前,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得凶神恶煞的。
不过待看到门口的月瑶郡主等人后,护卫们又齐齐一愣,面面相觑。
护卫动作极快,神情中有隐隐透着杀气,看着有些骇人,猝不及防下绕是月瑶郡主都吓了一跳。
可很快她回过神来,眉毛一竖很是恼怒地怒斥几声。
这动静惊动了落后一步众人。
片刻后,衣袂晃动,有人过来了。
郁菀手心一紧,整个人宛如一张弓弦似的绷了起来。
她不错眼地盯着垂花门,然后看着一着蓝色锦衣男子急步而来。
郁菀眨眨眼看清了那人的长相,身子顿时松懈下来,嘴角微扬。
不是大人!
然而她的笑意还未完全展露,下一瞬就僵在了脸上。
她看着那男子身后,缓步走出了另一人。
日光耀目落在那人身上,恍如携万千光辉而来,他如玉般的面庞上,都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如梦似幻不似真人。
郁菀怔怔地看着前面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他换下了那身素衣,着一身紫衣腰间佩玉,满头的乌丝黑发不再是用一支木簪束发,取而代之的玉冠。
他神情平和,唇边带笑,眉眼处却依然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之感。
他看起来高大俊美神态自若,闲庭适步自垂花门走出。
郁菀注视着他,有一瞬的晕眩,耳边嗡鸣之声响起。
真的是他,他是珵王,他真的是珵王……
很长一段时间,郁菀的脑中都只有这一句话在转。
她双眼发直,愣愣的半天都回不了神。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身着素衣头戴木簪,还在恩济寺小院里温柔看着她的大人。一会儿是他身着锦衣头戴玉冠威严不可侵犯之姿。
郁菀觉得,那些景象都是真的,又都像是假的。
她分不清了,也没精力去分清了。
而前面的事还在发生。
她看着先出来的锦衣男子先皱眉看了月瑶郡主几人,低声说一句什么。
随后他又转身拱手冲霍邺笑着告罪解释了一句。
霍邺微微颔首,并未说什么,随即抬脚就要离开。
可月瑶郡主人来了,还未达成所愿,怎会轻易任由霍邺离开。
她快步穿过几名护卫,挡在了霍邺身前,正含羞带怯又红着脸激动地说着什么,更甚者还伸手去想扯他袖子。
霍邺步子一退,极快躲过了她的手,皱了皱眉,显然对于月瑶郡主的举动有几分不悦。
月瑶郡主手拉了一个空,也不觉得难堪。
她极为自然地收回手,继续说着话。
霍邺被她挡住去路走不了,遂垂首看向她,眉心皱起了浅浅的折痕。
月瑶郡主被这么一看,再多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脸颊绯红。
霍邺眉头皱得更紧,正欲张口,但像是突然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看他,蓦地抬眸,目光锐利地朝郁菀躲着的假山石这边看来。
郁菀下意识地把自己藏回去,躲得严严实实不敢叫他看见。
她不知霍邺有没有看见她,只忆起他方才的眸光,心便如擂鼓。
郁菀脑中混沌,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双梨看着担心,不由地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张嘴无声唤了一句,姑娘。
郁菀迟钝了一下慢慢抬眼,看着双梨。
她提起嘴角想笑一笑,但实在笑不出来,只能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过后,她又回身悄然向外看去,就见月瑶郡主仍拦住去路,纠缠着霍邺不放。
霍邺神色趋于漠然,蹙紧的眉头也松开,如此一看,已是很不高兴了。
偏偏瑶郡主似是一点都没发觉,她仰头看——弋着霍邺,脸颊越发红了。
那锦衣男子是个眼色的,见此忙上前来笑着虚握住月瑶郡主的手,守礼又强硬地把人拉到了一边让出路来。
月瑶郡主瞪了那男子一眼,想绕开,再去拦住霍邺,但锦衣男子愣是没让她过去。
霍邺不再耽搁,侧首冲锦衣男子说了句话,便不做停留,大步离开。
月瑶郡主眼睁睁看人走后,很是恼怒,咬牙切齿地冲人吼了一句。
那锦衣男子许是身份也不低,他直起腰背,脸上的笑意浅了些,拱手说了句什么,人直接甩袖离开,不再多理会她。
月瑶郡主被人如此甩脸子,面皮涨红,怒发冲冠。
无奈锦衣男子转眼人影就看不见了,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离开。
郁菀她们躲的地方是一处死角,月瑶郡主几人经过时并未发现。
等人都走了许久后,陈婆子才松了口气小声道:
“姑娘时候不早了,该过去了。”
郁菀立在原处不知道在想什么,陈婆子一说话,她方醒过神来。
抬眼看着陈婆子煞白的脸,和额头细密的汗珠,明显是被自己的举动吓得不轻。
郁菀眼睫抖了抖,心里浮现愧疚之色,但她什么也没解释,只哑声道:
“陈婆婆今日是我任性,劳你担忧了?”
陈婆子是吓到了,可郁菀亲自给她赔礼,陈婆子又有几分不好意:
“姑娘言重了,是老婆子没出息,还不如双梨这丫头稳得住。”
双梨也还在想大人怎么是珵王这件事,听了陈婆子说她的名字,啊了一声,茫然看过来。
陈婆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笑了下,对郁菀道:
“走吧姑娘。”
郁菀颔首应下,然后转身自湖边离开。
陈婆子跟在她身后,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郁菀没说,她也没问,但今日发生的事总让人心底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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