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术从未想到他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 会在今日阴沟里翻船。
他自小便是左撇子,所以练就了双手书,这么些年来利用这本事替上面办下来不少事,深得重用, 一路从一个小小的账房坐上了侯府的总账房。
那日再次接到上边的命令后, 只以为是小事一桩, 没人会查过来, 遂随意就照着以前的法子将翠鸣居的那笔银子抹了。
一桩小事而已,谁能想到, 先是那郁表姑娘突然跟转了性一样跑来账房软硬兼施,弄得陈管家不得不管。
然后便有了后面的查账。
在后面的事,即便不用陈管家说,张术也能猜到。
若是知道会引起怀疑,他绝对会做得更小心, 绝不会让人抓到把柄,继而避免因小失大把其他事牵扯出来。
一想起因着这一桩小事栽了,张术整颗心跟放在火上烤一般。
后悔,愤怒, 焦躁……
这一切都让他险些没办法再保持住理智。
可是很快, 他又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陈管家,眼神阴郁, 声音低低道:
“陈丰放了我, 你能查到事情是我做下的, 也该知道是谁让我这么做的。
你我都是府里的下人,掺和进主子们的事, 惹恼了主子没有好下场。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半威胁半劝说道。
陈管家当然能猜到是谁做的, 也知道张术这话说的没错。
但是有一点张术没说到。
这府里的下人, 也是要分是谁的下人。
不管主子间如何吵闹,他们当下人的可都要听自家主子的话。
陈管家眼见到如此地步了,张术还不打算开口,便不再手软,他神色冷硬地说道:
“动手。”
张术怔愣,接着就见有人取下了长鞭,握在手里狠狠一甩。
啪的一声,鞭子打在了他的身上,瞬间皮开肉绽。
张术受不住那痛,立时惨叫出声。
用刑的人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抡起鞭子,又是两鞭下去,他惨叫不断,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渗人。
不过此处偏僻,陈管家又提前把其他人支开了,张术不论怎么哀嚎也没人听见。
“张术此事大夫人已经知晓了,你该知道大夫人治家严,眼里揉不得沙子。
你做下这些事,按理说该直接送官查办。
宣平侯府何等门第,你犯下大错送去,不需我们多言,等不得官府审问的那天,牢里的衙役就能磋磨死你。
你以为到那时还有人保你吗?”
和着张术的惨叫声,陈管家的不紧不慢地说道,
“再说,若是这事闹大了,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丑事,我估摸着上面的人,恨不得直接弄死你,你以为,还会来救你?
张术,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了,说不准还能保你一命,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怎么选?”
张术痛得浑身颤抖,耳边听着陈管家的话,到施刑的挥到第六鞭人就熬不住了。
他这么多年来,身为账房没做过粗活,日子过得舒坦,连气都没受过,更别说皮肉上的罪了,这样挨六鞭子以后,人实在是受不住了。
他痛哭流涕地冲陈管家说:
“我,我说,我说,我都说。”
成功撬开张术的嘴后,陈管家挥退了施刑的人,又让人解开绳子,把他放了下来。
张术烂肉一样瘫在地上,哆嗦着身子,慢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陈管家拿了纸笔亲自记录下了那些话。
一夜的时间过去,张术吐出的东西,让陈管家都差点没稳住,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早有猜测可那猜测证实以后,这委实还是吓人了些。
陈管家一字一句记下了张术的证词后,立刻就去见卢氏了。
……
宜琅苑花厅内鸦雀无声,只偶尔能听见翻开纸张的声响。
陈管理悄悄看了一眼卢氏不辨喜怒的脸,大冷的天,出了一头的汗。
他忙不迭地用袖子擦擦。
卢氏看完了张术的供词以后,将那几张薄薄的纸放在了案几上,然后端茶饮了一口:
“张术挑个由头处置了,翠鸣居那边月银补上,这么些年缺的东西也一并补上给她送去。”
噔的一声轻响,是卢氏放下了茶杯后。
陈管家再擦了擦汗,腰深深弯了下去:“是。”
“退下吧,底下的人嘴也管好。”
陈管家再次应到,躬身退下了。
既然大夫人没有说其他的,那这事应该是就这么着了。
也对,毕竟是是婆母,她的确不好做什么。
陈管家暗自想着,等出了宜琅苑后,慢慢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事可算是完了。
……
陈管家走后,曹嬷嬷屏退了其他人,为卢氏重新添了茶,忍不住道:
“老夫人这般做事,委实是过了。”
利用账房,每年从府里私挪几千两银子,这哪家的老夫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侯爷和几房姥爷都孝顺,每年给老夫人孝敬了不少好东西,老夫人这么做,为了什么?”
曹嬷嬷想不通。
这可是丑事,老夫人又不缺银子,还要如此,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卢氏倒是知晓些内幕,她道:
“老夫人原是永昌侯府的嫡女,当年嫁给老侯爷时嫁妆颇丰,一入府就掌了中馈,手里的确不缺银子。
但永昌侯的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败家子,等老侯爷一死,侯府里的几位没了管束,成日招猫逗狗犯下不少事,惹了圣怒。
永昌侯由侯降为伯,迅速败落。
后来,老夫人的兄长永昌伯,染上了赌瘾差点丢了命。
老夫人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为他贴补。
常年下来,她不仅将自己的私房嫁妆用了个空,还动起了咱们府里的银子。
这事被老侯爷知晓后,便将中馈收了回去,直到我嫁府来,由我掌了。”
卢氏一入府越过婆母掌中馈一事曹嬷嬷知晓,却不清楚里面还有这档子事。
但永昌伯府的事,按说也是旧事了,老夫人也似是与那边不亲近了,怎么现在还会为了他们再动府里的银子。
想到这,曹嬷嬷也问了出来:
“但永昌伯现今掌家的不是伯府三公子吗?永昌伯也没听闻去赌了啊。”
卢氏颔首:“你说的对,后来缺银子使,地的确跟永昌伯府无关了。
但你忘了,她院里还养了有一个梅元彤。”
她对梅元彤不算亏待,但还远远达不到金尊玉贵地养着。
连周盈她都不会这样养,更遑论梅元彤。
“夫人的意思是,老夫拿着那些银子去养梅表姑娘了。”
曹嬷嬷闻言都惊了,这老夫人莫不是疯了?
那梅表姑娘到底是落下的金凤,还是怎么着?用得着老夫人不惜算计府里的银子也要将她养得那般金贵。
卢氏没有否认:“梅元彤身上穿戴的,有时连阿盈都比不上。”
这一句话后,别的再不用多说什么了。
卢氏早早便看出了,老夫人把梅元彤给养歪了。
娇纵任性,张扬跋扈。
她约摸是真把自己当侯府嫡亲的姑娘了,什么都想占头一份。
穿戴更是比着满京城女子去的。
如此下来,那些花销可不就大了。
没了嫁妆私房的老夫人为了这么个心尖上的外孙女,算计些银子来。
想来早年间,老夫人应该还存了给梅元彤攀一个高枝的想法,不过后来梅元彤看上了阿衍,才改了注意的。
卢氏自是清楚梅元彤内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不答应这门亲事的。
“老夫人,真是……”
曹嬷嬷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没说出来,过了片刻,她问道:
“那夫人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这事我会很侯爷提,至于老夫人那边,把张术处置了,她会警醒的。
这事毕竟是丑事,不好闹大了,摆在明面上来打老夫人的脸。
她毕竟是侯爷的母亲,是阿衍他们的祖母。”
说罢,卢氏看向曹嬷嬷说,
“嬷嬷,今日厅内伺候的,你都敲打一番,莫让他们将事情传了出去。”
“是。”
曹嬷嬷恭敬应下。
“另外。”
卢氏神色缓和了几分,
“翠鸣居那边你选幅头面给她送去吧,也是及笄的姑娘,平日里穿戴太过素净些了。”
曹嬷嬷明白卢氏的意思。
能将事情查出来,还得多亏了翠鸣居那边。
忆起那位郁表姑娘,曹嬷嬷板着的一张脸也松了松了,
“上次也是多亏了这位,才能让老夫人彻底不敢提大公子的婚事了。
我随后就让莹茜选幅好的头面送过去。”
上次梅元彤闯翠鸣居的事,不仅让大公子彻底厌弃了她,还让老夫人没脸再提让表兄妹结亲一事了。
这可是省了好大一个麻烦。
卢氏点头嗯了一声,安静了片刻后道,
“再把库房里的那匹素锦给她送去吧。”
“是。”
这边话说完,曹嬷嬷就找来了莹茜,带着她去库房选了头面及素锦,让她送去了翠鸣居。
莹茜虽然疑惑大夫人为何又往翠鸣居送东西,但还是带了人,捧着东西去了。
不想刚出门就撞上了周盈。
莹茜让开了路,行礼唤道:
“盈姑娘。”
周盈瞥了她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却看见了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手里拿的东西,便顺口一问:
“母亲这是要往谁院里送东西?”
莹茜恭敬地回道:
“大夫人让奴婢送去翠鸣居给郁表姑娘。”
周盈愣了一下,面露意外:
“郁菀?”
“是。”
周盈止住了脚步站在那儿,也没再说话,只紧盯着那副头面,盯得莹茜都感觉到了不安。
过了许久,周盈终于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
“走吧,小心些,别摔了。”
“是。”
莹茜松了一口气,随后带着人往翠鸣居走了。
殊不知周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才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也没再往宜琅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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