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那男人回头看了唐漪一眼。
是个醉鬼？
他手上的力气一松，可怜的少年人重重地摔回了床铺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你是个什么东西？”那醉汉一身绫罗，又斜着看了唐漪一眼，“你是个什么玩意？穿着锦衣内卫服，就敢冒充羽衣阁了？”
唐漪惊了一身冷汗，这是谁？羽衣阁人口庞大，这人竟能一眼看出来他面生，想必是个人物---唐漪不能正面回应，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这位大人，小人是什么东西，不重要，也入不了大人您的眼。可此地乃长明殿，是我们九殿下的地盘，您这么欺负我们九殿下，不怕掉脑袋么？！”
“呵？你新来的吧？”男人不屑地抹了抹嘴巴，又伸手扯过九殿下单薄的手腕，“他是什么？还九殿下？他就是个玩意儿！是不是啊？楚攸殿下，我们可都接了太子殿下的诏令，有事没事的都得好好照料照料你！”
“滚！”少年几乎是尽全力在向他扔了一把剪刀，“滚！你…你罪该万死！”
“我罪该万死？”男人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眼，“殿下，您又糊涂了吧---老国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等太子殿下一继位，谁罪该万死，还说不定呢！太子殿下说了，您的母亲，那是祸国妖姬，是个妖精，您既然是妖精的儿子，那怎能留在这里享荣华富贵呢？！”
“住口！”唐漪有些忍不住了，“殿下，您别怕！属下这就把这个混蛋赶走！”
唐漪扔了佩刀，仅凭着一只左手就要去撕扯那个醉鬼。那男人也不甘示弱，压根就没把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侍卫放在眼里，扔下九殿下就要给那人一点儿教训。两人周旋了一会儿，算是谁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那醉汉踉踉跄跄之间，忽然一把拾起了唐漪的佩刀，狞笑道，“小兔崽子…怕了吧！”
话音刚落，只听“砰”得一声闷响。
那人白眼一翻，手中的刀“哐当”落地，直直地栽倒在地。
莺莺手中的锄头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她赫然出现在大门口，整个人都来不及害怕，便扔了东西赶紧冲向了她家殿下。
“殿下！您没事吧！”
饶是泼辣如莺莺，在看到那少年一身狼狈的样子后，还是红了眼圈儿。九殿下强撑着摇摇头，“莺莺，我没事，就是肩膀有点儿疼，你帮我上点儿药酒吧…”
“杀千刀的狗贼！”莺莺一边去翻找药酒，一边恨恨地去唾骂那人。唐漪走近了看看，发现那小少年人的脖颈上已经浮现出一片淤青，他的右臂无力地垂了下去，正在微微发抖。
“殿下，您的右臂，应该是脱臼了。”唐漪走近了几步，犹豫了一下才试探性地伸手取检查那孩子的手臂，少年毫无架子地任他动手查探。唐漪抬眸，“殿下，得罪了。”
“咯噔”一声闷响，九殿下痛得剧烈地抖了一下，却还是没忍着没叫出声。
“好了，手臂应该接上了。”唐漪看到那少年头上渗出的汗水，“殿下，您活动活动，看看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活动什么活动？”莺莺扶他慢慢做好，“殿下，您歇一歇，别怕，那畜生就是个畜生！迟早要下十八层地狱、要不得好死的！”
“”唐漪扯了扯嘴角，“姐姐，这这畜生，不是第一次来冒犯殿下么？”
“我呸！”莺莺恨恨地唾了一口，“这畜生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当今太子的亲舅舅，整天不学无术、吃酒赌钱，还能在羽衣阁混个副总管？！这种杀千刀的东西就该送出去喂海怪！不要脸！登徒子！”
唐漪回头一看，昏黄的烛光下那人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血气在房间中弥漫开来，三个人都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唐漪慢慢起身走进，发现那人毫无生气的眼睛还没来及的闭上，一大片血迹已经凝固了。
“大人？”唐漪不死心地试探了他一下，“大人？”
毫无动静。
他伸手试探了试探那人的鼻息，这才终于断定，畜生死了。
唐漪回头，莺莺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个人，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久。
久到九殿下终于开了口，“他…是不是已经…”
“殿下！”莺莺在沉寂了片刻之后，突然爆发，直直地跪在了他面前。
“若是莺莺以后不能伺候您了…还请您保重…”
“莺莺！”少年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你在胡说什么…这…”
“是莺莺失手。”莺莺声音颤抖，“是我失手…那畜生…死在咱们长明殿了。”
少年双目茫然，他的呼吸声开始越来越急促。唐漪看到他白皙纤细的手指越来越紧地握紧了被单，少年的双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几乎无法开口。
此情此景，那个人单薄脆弱的样子，不知为何就触动了唐漪那有些贫瘠的内心---这种孤独而无助的感觉是诅咒了他多年的噩梦。如今看到这个少年的样子，他突然有些心疼。
“别怕。”他起身，听到自己坚定、无畏地开口，“别怕，还有办法。”
莺莺愣了一下，定定地看了他好久好久。
小小的白荧静静地停在屋角。
半个时辰后，莺莺已经将地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干净净。长明殿关紧了大门，院子里枯死的葡萄藤下已经挖好了一个新鲜的土坑。唐漪放下铁铲，突然发现如今自己的左手已经变得比寻常人的右手还要有力气了。
他找来几个麻袋，将那人有些僵硬的躯体装了进去。莺莺几乎是面如死灰地帮他干着这一切，九殿下双目朦胧，不知在思索什么。
“别怕。”唐漪见莺莺那一幅好像即将入土的表情，突然挤出一个笑来，“都说恶人自有天收，可老天却也不是时常开眼---姐姐您亲手将他超度到西天，也算是为人间惩恶扬善了。”
“…”
莺莺撇了撇嘴，“你这话说得倒是不正经，跟你也亲手杀过人似的。”
“害，姐姐别乱说。”唐漪笑得很平静，“姐姐，听说过百越万虫谷么？”
“万虫谷？”莺莺狐疑地瞪了他一眼，“提那种腌臜地方做什么？”
“不做什么。”唐漪淡淡地看了眼屋檐下的月光，“人人都说万虫谷新上任的大总管草菅人命、杀伐决绝---姐姐听说过活死人野么？”
“…”
“活死人野，姐姐若是穿过一遭，出来后，那就什么也不怕了。”唐漪的表情波澜不惊，“若是走上两遭，从此世间的恩恩怨怨，便再也提不动你的五感了。”
莺莺越听越毛骨悚然，不由得竟忘了眼前的事情。两人才刚刚把那土坑填满，还没来得及踩实，却听得“呼”得一声锐响，面前红光一闪，莺莺“啊”得一声大叫，手中的铁铲滑了下去。
唐漪抽出佩刀便挡在了她面前。
等两人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一个插着厚厚羽毛的惟妙惟肖的滑翔羽衣，十殿下落地时摔了个跟头，正捂着腰哎呦叫唤。
两人呼吸沉重地对视了一眼。
“那个…殿下？”唐漪行礼，“这大晚上的，您这是…”
“怎么，夜里就不能玩飞行鸢了么？”十殿下方才十二三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扶了扶冠子，瞪了唐漪一眼，“怎么？长明殿这是中了毒了？你们两个奴才在那灰头土脸地站着做什么？！”
“…”
莺莺握紧了拳，双腿竟然在微微发抖。
唐漪淡淡看了莺莺一眼，又低眉顺眼道，“得罪殿下了，还请殿下往主殿坐坐。姐姐，快去给殿下上茶。殿下，您歇歇，小人过会儿便送您回去。”
十殿下狐疑地看了看地上的铁铲，他虽然跋扈惯了，但素日里对九殿下还算宽容。莺莺脸色煞白，一双腿还没抖明白，却听得主殿门口一声轻唤，“阿兴？是你来了么？”
十殿下转身，见夜色如水，那人单薄而孤独地茕茕孑立。心里也不经感叹道他九哥的风华绝代，九殿下楚攸什么都好，就是在宫中的位置摇摇欲坠。楚兴想了想，“九哥，是我。天晚了，你早睡吧。我今晚试穿飞行鸢，不想飞偏了，才坠入到长明殿。我没事，也没受伤，你早歇息吧。”
“…”
九殿下没回话，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唐漪的眼神在两位殿下身上荡了几圈，不知过了多久，那十殿下也没让人送，自己提了飞行鸢，便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奇怪了。”他嘀咕道，“茂奉那个混蛋死哪里去了？今晚明明说好了带人陪我练飞行鸢，怎么，吃了几两猫尿，找不见我未央殿的门了？”
莺莺听得胆战心惊，那小小十殿下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终于再也受不住了，瘫倒在了地上。
他口中的茂奉，如今正在这一方黄土之下，栖身长眠。
夜晚的凉风吹透了每个人身上的冷汗。
以后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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