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梁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他一睁眼,见神夜正端端正正地守在床前,韩心远那小屁孩正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剥橘子。
“神夜…”梁沉有些虚弱地起身,神夜赶忙去搀扶他,又将一碗药,递到他面前。
“…”梁沉摇了摇头,“我没事了,不喝了吧。”
“你还是喝吧。”韩心远在一旁耸耸肩,“前辈,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差点儿就没命了。要不是我及时将你拖到了就近的夜游神殿,你估计就撑不住了。”
“滚,小毛崽子。”梁沉咳了几声,“还不是因为你乱跑!你若是乖乖在我身边藏着,能让她这么容易找到么?”
“诶?”韩心远较起了真,“要不是你气我…”
“够了,”神夜微微蹙眉,“韩公子,你先回避吧,阿沉他如今刚刚醒来,你别吵着他休息了。”
韩心远鼓了鼓嘴巴,便往院子里去了。
梁沉看了看神夜,他生气了?
“神夜…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去了珠州。”神夜微微一叹,“有些事情,早已入了土…我不想让你也搅进去,毫无意义。”
“那可不行。”梁沉干脆摇头,“你看看你自己,如今你已经憔悴成什么样子了?你明知有神罚,还是不愿意南巡珠州,神夜,你这是自残么?”
“别提了。”神夜起身,“我…我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只是需要时间缓一缓。阿沉,信我这一回,你别再提这件事情了。来,把药喝了,再休息一会儿。”
“我不。”梁沉拧巴了起来,干脆扯住了他的衣角,“神夜…我在珠州,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神明纤细的指尖微微一颤。
“是真的么?”梁沉慢慢打量着他的神情,“你告诉我,是真的么?”
“谁知道呢?”神夜自嘲地笑了笑,眉目之间满是风华,“别想那些了,那只是我的一场寻常大梦而已。梦里的事情真真假假,去较真,有什么意思呢?”
“可我会心疼。”梁沉一想到那个阴恻恻的祭台,不由得心中发酸,“你可知道在我看到那些事情之后,我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梁沉咬了咬牙。
“若是有人拿黎民百姓要挟你,伤你的心。”
“我恨不得再成魔一次,先杀光黎民百姓,再屠尽逼你的人。”
这话一出,梁沉的眼眸中已经浑然不觉地涌出了猩红色。神夜听得惊心动魄,“梁少卿!不…不许乱听人言!也别再说这种话!我…你给我念一百遍清心诀!”
“…”梁沉有些委屈地松开了手,“我又不冲别人这么说…”
神夜嗔怪了他几句,放下药碗便匆匆出了门。梁沉有些郁闷地将那药汤一饮而尽,好苦!
韩心远橘子吃光了,见卧房里静悄悄了下来,他躬了躬身子,从木窗里探进去一个脑袋。
正好跟梁沉四目相对。
“看什么看?”梁沉一瞬间凶巴巴,“别跟个猴子似的!把脑袋缩回去,站好!”
“你管我?”韩心远不甘示弱,“梁少卿,如今你我怎么说都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你怎么还整天凶神恶煞的?”
“你个小崽子…”梁沉扔下药碗,“喂,你可别误会,我救你的命那纯粹是脑子摔跤没转过来弯,你别图别的,没有什么留给你这小猴子。”
“我图你?”韩心远不屈不挠,“我图你什么?图你年纪老?图你脾气暴?”
“你…”梁沉气得肝颤,“谁年纪老了…你…给我等着!”
韩心远又觉得没趣,转身便走了。
“哼。”少年生气地转到门廊下,抬眼看了看中天原丰饶的街景,还是有些不高兴。
他将就地坐下了身子,扔了块石子。
“怪人。”韩心远拖了拖腮,“封印他的人……难道那人和他之间真的不是仇人么?”
他还是没能忘记那一瞬间,梁沉将他紧紧护在怀里的动作。若是真心厌恶一个人,也会在这种关头,为他舍生么?
莫非…他们当年,并不是什么反目成仇。莫非梁沉根本就不在意被冰封十八年这件事情么?
韩心远还是想不通。
正呆坐着,只见一个毛绒绒的小玩意摸摸索索地过来了。
“是你?”韩心远认出了它,“金狗大人?”
“诶…不敢不敢。”金狗尴尬地搓了搓手,“韩公子如今是神夜大人的客人,叫我麻黄就好。”
“麻花?”少年笑了,“你确实有点儿像麻花…”
“小熊名叫麻黄。”
“哦,麻黄大人。”韩心远有模有样地一礼,“不知大人前来,有何指教啊?”
“这个…”金狗明显谦虚了不少,“那个…我家主子听说你和梁公子,险些被君倾大人打死…所以就遣小熊来…”
“来慰问么?”
“不是…”小金狗似乎难以启齿,“主子说了,她看你活着也不容易,就让小熊给你带句话。若是公子愿意将水灵脉给了君倾…她就将你直接提为仙家童子,还免了飞升…”
???
韩心远瞬间火了,“你还能把弄死我说得那么清丽脱俗?”
“哎哎哎…公子别急!”小金狗慌忙摆手,“主子说了,要是梁少卿不愿意,她绝不强求。”
???
韩心远气上心头,恨不得锤爆它的熊头。只见那小熊支支吾吾又道,“那个,公子,您也别太在意生死了…”
话音刚落,小熊身子一僵,浑身的毛都炸了。
韩心远一回头,见梁沉已经不知何时摸了出来,伸手便提起了金狗的后颈皮。
“梁…公子饶命啊!”金狗恨不得吓哭了。“这…这是主子的原话啊…”
“呵呵。”梁沉阴沉沉地一笑,“麻黄,长本事了啊?我说你究竟是瞎了还是脑子坏了,这小兔崽子是谁的人,都恨不得写在脸上了,就你看不出来么?”
???
韩心远神情复杂,“我是东篱庄的人…”
“闭嘴。”梁沉伸手弹了弹小金狗的鼻尖,那麻黄差点儿吓尿,“公子!您就别为难小熊了!小熊我…我心知肚明了!我…我这就回去告诉主子,就说这事没商量、让她从此只向着您的心意…”
梁沉心满意足地将那小金狗一扔,麻黄慌不迭地爬起身子,一溜烟儿便没影了。
“…”
韩心远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我好像不断袖。”
“滚。”梁沉潇洒地回身,“管你断不断。”
“那你也说话注意一些啊?”韩心远起身,“你不能总说我是…我…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你在意神夜就跟神夜过日子去,别误伤我啊!”
???
梁沉气呼呼地回身,“我跟神夜怎么了?”
“你…”韩心远抿了抿嘴,“你也太明显了。”
“……”
梁沉想了想,明显?真有这么明显么?可是天地良心,他何曾有过这种念头啊?
那么一刻,中天原的熏风微微吹起二人的衣摆,梁沉一瞬间,便想起了戚无染。
那种感觉一涌而上,梁沉几乎是有些伤感。
他们遥远的少年时代里,他的小道长,也曾误以为自己中意神夜呢。
如今物是人非,佳人不知埋骨何方,眼前的少年人望着他,一脸天真。
韩心远迅速察觉到了他的落寞,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没事吧?”
“没事。”梁沉抬头,语气不知为何和缓了一些,良久良久,他开口,却不知望向何方。
“你…想学草编蜻蜓么?”
“啊?”韩心远莫名其妙,“我…我从小,就会呀。”
薄薄的雪花一瞬间飞了漫天。
二人抬头,见这四月芳菲时节的满天飞雪,韩心远惊奇万分,“中天原就是不一样…”
“不是中天原。”梁沉眉头紧锁,“神夜…神夜可能出事了!”
话音刚落,只见小花颜哭着喊着冲了出来,“梁公子!快!神夜大人他…”
梁沉面色一紧,急忙冲向了外殿。
二人冲到外殿之后,见神夜气息奄奄地倒在一旁,胸口处流着鲜血。神牛岑荼也受了伤,正划着蹄子,愤怒地冲着一个拿刀的小怪物低吼。
梁沉赶忙扶起神夜,那神明浑身都在细细地颤抖,一脸茫然。
“这是个什么玩意?”
韩心远不知何时将弓箭背了出来,他望着那小怪物鸟一样的大嘴、青蛙一样的四肢、龟壳一样的后背,头上缠着湿漉漉的水草,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
梁沉一抬眸,满脸都是杀气。
“谁派你来的?”他缓缓起身,一字一句,“说,谁派你来的?说清楚了,留你全尸!”
“狼狈为奸!”那水猴子的叫声几乎能撕破人的耳膜,“巡夜之神不巡夜,这种神明留他何用?!不如换神!”
“你个丑八怪…”梁沉阴恻恻抬眸,“退下!”
话音刚落,那水猴子身子一抖,直直地跪倒在地。
“哞哞哞哞(跟个水猴子有什么扯的)?”岑荼气红了牛眼,“哞哞(劈了他)!”
梁沉没说话,一步步走进了,一脚将那怪物跺翻在地。
“我再问你一句、”梁沉的声音越来越阴沉,“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害神夜?!”
“无人指使!”水猴子尖声叫道,“十年了!珠州已经十年无夜!”他的嗓音声嘶力竭,眼睛却是充血的鲜红色,“我们这种地精小妖,在珠州繁衍几万年,这十年无夜,你可知我有多少同伴纷纷背井离乡?多少同伴熬不过慢慢长昼?!”
“神夜!”水猴子满脸扭曲,“珠州背叛了你,那是珠州的百姓有愧于你,可我们妖灵一族又做错了什么?!河床干涸、长林枯死,我们凭什么也要担着他们的罪…神夜,你简直…”
“咔嚓”一声。
小怪物的脖子应声而断。
梁沉冷冷回身,不经意间擦了擦手指。他一言不发地将神夜抱了起来,径直走向了内殿。
水猴子的匕首掉到了地上,他死不瞑目的小眼睛还直直地扎在夜游神殿的塑像上。整个大殿的气氛突然安静到诡异,小童子、岑荼还有韩心远,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那个…”韩心远开口打破了沉默,“中天原下雪了…”
飞鸟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凡人,你不知道。”他有模有样地摇头,“我们神夜大人是雪妖之子,他若有变,人间和中天原都会漫漫飞雪。”飞鸟抬头指了指殿外,“不信,你看。”
韩心远赫然抬眸。
果然人间已经飘起了薄薄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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