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一怔,脸色大变。
她怎么没想到呢!不过是逛青楼赊了账,一个醉仙楼敢这么跟一城的父母官叫板,背后怎么会没有人撑腰?怎么这么一件小事,区区几天就闹的人尽皆知,以桑闻君的本事,难道压不下来吗?三皇子三皇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这桩桩件件,若是没有人策划,怎么能环环相扣。
可是只是儿子失德,对桑闻君的影响是有,但绝不可能一击至死,彻底断了他的官路。那这背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呢?
这夜,似乎格外漫长。
天快亮的时候,星星点点地下起了雨。官道上飞扬的尘土被雨水一浇,像面粉一样糊成一团,很快,泥泞一片。
老钱顶着斗笠,手里拎了一个小竹篓。那里面依稀有十几条又白又肥的鱼,正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
老钱得意地掂了掂手里的鱼篓,悠哉悠哉地往城里走去。不知为何,这几日运气一直不错,这已经连续第三天了,他每日丰收,钓到的鱼又大又肥,是市场上的抢手货。就这几日的收成,就抵得上过去半个月的收益。
老钱越想越高兴,脚步也轻快了很多。他一边加快脚程,一边默默盘算。今日这些鱼卖了出去,除去买粮食的钱,他还能额外给小孙女买个糖人吃。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到近响起。
老钱眯着眼睛回头,慢慢地,在夜色犹存地雾气中看到一匹棕马。上面坐着的人似乎是个邮差。那人背后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正朝他这个方向奔来。
此时雾气弥漫,老钱又年老体衰,佝偻着背。邮差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毫无勒住缰绳的意思。
老钱呆在了原地,腿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
几乎是眨眼间,马就到了眼前老钱似乎感觉到马咫尺可闻的鼻息。
邮差猛地一拉缰绳,那马长嘶一声,后腿一蹬腾空而起,几乎是擦着老钱的头皮飞了过去!
危急关头,老钱福至心灵,猛地一顿。那马没受任何阻碍,险之又险地越过他,继续飞驰而去,朝着泾阳城门而去了。
大难不死的老钱瘫在原地,定定地盯着那匹马奔驰而去对背影,丝毫不关心被泥水打湿的衣物。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用沾满污水的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旁边,那篓满载的鱼撒了一地,翻着雪白的肚皮,在泥水坑中绝望地跳跃挣扎着。
清晨,太阳刚探出一点的时候。一封普普通通的信从城门的一个小洞递进来,辗转了七八个人,最终送进了知府的府邸中。
桑闻君端坐在大厅中一夜未动。
管家呈上了一封信。桑闻君紧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眼中精光大盛,急忙接过信,三下五除二拆开,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不知何时,一个身着华服的美妇悄悄出现在了后厅处。她眼角的细纹虽暴露了她的年纪,可是却无损她的风韵。她一对细眉被仔细勾画,高高挑起,再加上她通身的气派,威严之气逼人。
桑闻君的正牌夫人,江韵。
江韵袅袅婷婷地走出来,先甩给管家一个眼神。待管家退出去后,江韵才终于开了口,声音喑哑低沉,倒像是男子一般:“如何?”
桑闻君的眼神不复自傲,像困兽一般,绝望又无助。他踉跄几步跌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只是摇摇头。
江韵眉毛一竖,一把把信纸从桑闻君手中抢过来,一目十行看完后,把纸狠狠一摔,咒骂道:“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江韵的父亲江昌邑是文昌公嫡次子,为人蠢笨,不懂人情世故,早与袭爵无望。可是这些年他搜刮民脂,不知道攒了多少财富,区区千两黄金而已,他难道还给不起吗?
江韵越想越生气。无非是因为她是小妾生的庶女,丈夫又不争气,是个五品芝麻小官,他拜高踩低,不愿意给罢了。
可是再怎么样,桑祁也是他亲外孙!江韵一怒之下把信纸撕个粉碎,眼里像冒了火一样,咬牙切齿地盯着桑闻君颓废的脸。
\"没用的东西!\"江韵指着鼻子就骂道:“连儿子都救不出来,你做这官还有什么用处?还不如给你条白绫,解决了你这烂命算了!”
桑闻君听了这话,攥紧了拳头,忍耐着说:“夫人安静些吧!先想想怎么救儿子才要紧。”
江韵却毫无停口的意思。只是冷笑道:“我安静?凭什么叫我安静?我祖父是朝廷一等公爵,父亲腰缠万贯!若不是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怎么会从京城到了这么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耗尽了我的青春?现在儿子出了事,你连救他的能力也没有,要你这个父亲有何用?!”
你父亲腰缠万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爹还不是不愿意给你出这个钱?
在我这里耍什么威风?
桑闻君深吸了一口气,想办法转变江韵的注意力。他低声下气道:“夫人快帮我为夫想想,还有谁能出得起这千两黄金?”
江韵坐下来,气撒完了,心里也舒坦了些。她道:“你当我是大罗神仙,谁都认识,谁都能帮忙吗?”
她喝了口茶,对桑闻君说:“你要有胆,就去求求二皇子,如何?”
“二皇子?”桑闻君一愣,连连摇头:“不可,不可。”
先不说他桑闻君不成器的儿子值不值得这天价数字来就,单说一个皇子私藏的银钱有千两黄金,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言官的唾沫星子非淹了他不可!
如今圣上虽然康健,但是几个皇子间隐隐有了些躁动的苗头。朝堂处处暗潮涌动。在这个时候,站队就显得尤为重要。
这是救命的事。如果二皇子帮了他,那投桃报李,他全家都得给二皇子卖命。不论生死。
江韵也明白这个道理,刚才所说不过是气话。
她哪知道桑闻君早就背着她站了队。
可儿子不能不救,她可就这一个宝贝儿子。
江韵咬了咬牙,实在不行
她冲桑闻君招了招手,附上桑闻君的耳,轻轻跟他耳语了两句。
桑闻君听完,眉头紧锁:“这”
“你难道不想救儿子了?”江韵恨铁不成钢:“你就这些胆量?”
桑闻君想了想桑祁,想,自己可就这一支香火。
至于余谨肚子里那个,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桑闻君一咬牙,对管家说:“叫通判来。”
桑祁往角落里缩了缩,眼睑下一片青黑。
他来这里已经快半个月了。
桑祁刚进来的时候,满腔愤怒和不屑。
不就是赊了些账吗?自己老爹是知府,这牢狱还不是他桑祁的天下。这群不知死活的衙役不好好款待他,尽早把他放出去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把他丢在这么个黑漆漆的、像雀笼一样的牢房里,半月来不是馒头就是馒头,更可怕的是,没人和他说话。
整整半月,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来来往往的人像是没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鬼魂一样,一个个目不斜视。他像是一只老鼠,一条蛆虫,是本该就在黑暗里腐烂死亡的东西。
他爹娘也没有派人来过。他开始还抱有侥幸心理,想着爹娘一定是焦头烂额,忙着把他弄出去。如果不是这些事情绊住了脚,爹娘早就派人来送他最爱吃的松糕来了。
可是后来……他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
他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
他闹过,骂过,甚至用石头砸伤了一个衙役的头。可那个衙役没和他说一个字,他只是捂着流血的脑袋,一声不吭地走了。
这半月里,他枕着老鼠的尸骨,盖着潮湿的茅草,听着耳边源源不断的凄厉的惨叫声,就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干咽下冷硬的馒头。要是渴极了,就扒在小窗前,舔几口夜晚凝成的、满是铁锈味的露珠。
时间,足以磨平一切情感。到了如今这地步,他再也无力去怨怼和愤怒了。他只是麻木地数着日子。
为什么还不来呢?
为什么还不来救我呢?
你们忘记我了吗?
桑祁把头埋在膝盖里,心里仍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爹,娘,救救我吧。
许是他心里的念头太过强烈,这日还真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额前的发丝长长的,遮住了他的神色。那人拿着送饭的食盒,敲了敲他的牢门。
桑祁眼神动了动,没有起身。
那人似有些愕然。
良久,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猛地扔过去一个纸团,正砸在桑祁身上。
桑祁浑身一颤,抬头看那个人。
那个人身形有些熟悉。
莫非……是他家的管家吗?桑祁突然鼻子一酸,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放出光亮来。
爹娘终于来救他了吗?!
之间那人伸出苍白的过分的食指,虚点了一下桑祁脚边的那个纸团。
不知是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还是桑祁愿意去相信他的身份。顾不得去思考,桑祁像抓起救命稻草一样抓起了那个纸团,像饿了三天的人找饭吃一样,狼吞虎咽地仔细看每一个字:
“跟我走!”
“我救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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