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是一时气急攻心,再加上风寒未愈,才会昏厥。白大夫来略一施针,再一杯参汤下肚,桑榆很快就悠悠醒转。
昏睡了不到五刻钟,醒来已经是日暮西沉,云霞已经漆黑一片了。
昏迷不是什么大事,严重的是她的手心和膝盖,更糟糕的是,跪在大厅,寒气入体,养了多日的风寒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了。
桑榆倚在床上,双手涂满了腥臭的紫草膏。白大夫走之前说为了防止伤处蒙住发炎,影响恢复,所以连纱布都没有缠。
说这样是有助于伤口恢复,但问题是,也太不方便了。
桑榆欲哭无泪。她现在是真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什么都做不成。只能在床上乖乖地躺着被照顾。
她觉得腰有些麻,不自在地扭了扭,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怎么了?”谢晗立马上来,问道:“哪不舒服吗?”
“腰酸。”桑榆可怜兮兮地说。
谢晗左看右看,越过她从床榻里面取出一个软枕,垫在她的腰间,说:“这样呢?”
桑榆舒适地呼出一口气,感激地笑:“好多了。”
谢晗坐回原位,安慰道:“你先忍忍吧。刘妈妈去端药了,起码得喝了再躺下。”
桑榆叹了口气:“又喝药”
“没办法啊。”谢晗摊了摊手:“谁让你三天两头出事呢?你这多灾多难的经历,堪比取经路上的唐三藏了。”
桑榆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忙着考取功名,不愿意自贬身价去看话本呢!”
“看什么书都是书嘛。”谢晗笑道:“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种迂腐书生的形象吗?”
“那可不!”桑榆故意打趣道:“原来先生还有这么放荡不羁的一面。”
谢晗正要说些什么。正巧刘妈妈急急忙忙地端药进来了。
她对谢晗一颔首,坐在了床前,一勺一勺地往桑榆嘴里送。
喝了一勺,桑榆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对刘妈妈说:“辛苦妈妈,把书房旁边那间小屋收拾一下,给先生住吧。”
此言一出,屋内的两个人都愣了。
刘妈妈惊掉了下巴,谢晗
谢晗耳尖动了动,悄悄红了一半。
桑榆自顾自低头喝药,完全没注意到她这话多么惊天地泣鬼神。
“你你”谢晗语无伦次:“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
桑榆懵懂地抬起头,看谢晗脸上一副被人糟蹋了的受气模样,耳朵尖却红透了,才猛地反应过来她说的这句话有多么大的歧义。
“不是”桑榆看了看刘妈妈,又看了看谢晗,欲哭无泪:“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对刘妈妈说:“他不是不让我出门吗?如果谢先生出门肯定会被抓个正着,那我就更说不清了。”
这周围的眼线多了去了,在哪、有多少,桑榆基本都有数。
但是知道归知道。她又不会武功,躲开这些人还不是天方夜谭?
更别提谢晗了。
刘妈妈也想到了这一点,恍然大悟。
桑榆接着吩咐道:“所以先生先委屈几天,在我这里下榻吧。过两日他的人走了,再送您回去。”
刘妈妈和谢晗都松了口气。刘妈妈说:“还是小姐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做。”
说罢,她放下药碗,风风火火地走了。
“哎等”桑榆沉重地叹了口气。她看了看自己满手的药膏,又看了看安安静静放在床边的药碗,不知所措。
谢晗短促的笑了一声,走上前来,端起药碗,说:“那我‘自贬身价’喂你。”
一听就知道他还在刺她刚才说的话。
桑榆语塞。
良久,说了一句:“谢晗,你也太记仇了。”
“怎么这个时候不叫先生了?”
桑榆翻了个白眼:“你叫我阿榆,我还没抗议过呢!”
“那能一样吗?那是先生对学生的爱称。”谢晗眨了眨他的桃花眼。
桑榆懒得跟他贫嘴:“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
谢晗一脸问号:“不是你说你有话跟我说,让我先别走吗?”
桑榆想起来了。她意识不清的时候拉着刘妈妈的手挣扎着吩咐了这么一句,想来刘妈妈原话传给了谢晗。只是当时随口一说,听起来倒好像别有意味。
她有些尴尬地避开了他的眼睛:“那不是怕你出门被他的人抓个正着吗?”
谢晗舀起一勺药汁,递在她嘴边,看她低头喝药,脸上浮现出几分犹豫。
桑榆见他欲言又止,先开口道:“你都听到了,就没什么问我的?”
谢晗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一直都知道他更喜欢男孩,所以没什么意外的。”桑榆苦笑一声:“他对我阿娘说,如果生了男孩就纳她进门,本来我有个弟弟,但自从五岁夭折之后,我阿娘没了指望,神志渐渐不清醒起来。他是疼我,但还是比不上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阿榆”
桑榆自顾自地说:“不管我多听话,多聪慧,多体贴,我还是得靠我阿娘的肚子才能进他家的族谱,多可笑,是不是?”
桑榆做什么都可以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父母,却只有出身一条无能为力,非人力能及。
桑榆低着头,觉得眼睛有点酸涩。
谢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桑榆垂头丧气的头。
“这药也太苦了。”桑榆声音有点抖:“谢晗,我不想一勺一勺喝了。”
谢晗把药碗递到她嘴边,桑榆就着他的手,低着头一点点咽完了苦药。
垂着的毛绒绒的脑袋,就像小动物一样惹人怜爱。
谢晗看着她眼圈红红,心里有点心疼,安慰道:“阿榆,起码你有父亲。”
不管是不是个好父亲,总归是有的。
桑榆吸了一下鼻子,又想到谢晗的家室,心里有些堵。她叹了口气:“我真的很爱他。我知道他偏心,可我、还是很爱他。”
谢晗叹了口气,把强忍住泪水的桑榆揽在怀里:“都哭了一天了——阿榆,别哭了。眼睛都憋红了。”
桑榆把头埋在谢晗的怀里,一股脑擦掉了自己的眼泪。
谢晗一想她被关在这屋子里不许出门就觉得她委屈。他于心不忍,出主意道:“实在憋闷的话,我带你溜出去吧?”
桑榆一怔,心里有些感动,却摇摇头:“我是自愿的,就算他不关我,我也是要自己关自己的。”
谢晗有几分疑惑。
她莫非真觉得自己做错了不成?
看样子不像啊!
“告诉我自己,绝对不能多管闲事。”桑榆咬牙切齿地说:“下次再见他儿子倒霉,一定亲自上去踩一脚才能出气。帮忙?想的美!而且,必不能叫他知道。”
谢晗忍俊不禁,果然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丫头。
“还有一件事我须得告诉你——刘妈妈,是他的人。”桑榆补充道:“你可以信任她,但不能完全信任。”
谢晗皱眉:“可我看你,做什么事好像都没有避开她。”
“那是因为,她不完全是我父亲的人。”桑榆解释道:“她的死契在他那里,但是她看着我长大,心里自然偏向我。也就是说”
“……但凡他吩咐过的,刘妈妈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但没吩咐过的”谢晗明白了。
桑榆接着谢晗说:“可以顺着我来,是这样。”
她对谢晗一笑:“谢晗,你真聪明。”
“谢谢阿榆的夸奖。”谢晗抿嘴笑了笑,有几分隐约的得意,接着又担忧地问:“那你就这么闷着?我怕你的病越发好不了了。”
桑榆想了想,说:“你跟我说些新鲜事吧。自我生病以来,就不曾出门了。”
她有意无意地提到:“听说桑知府的儿子犯事了?”
谢晗一愣,目光落在桑榆身上。
桑榆觉得他有些意味深长,只觉如芒在背,躲闪着问:“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谢晗似乎只是失态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他嘴角噙着笑,说:“你想听,那我就跟你说说。”
“据说桑祁在醉仙楼丹棠姑娘的初礼上一掷百金,买下了她一晚。虽然那数额巨大的有些惊人,但是醉仙楼的老鸨见多识广,怎会不认识桑祁呢?看在桑知府的面子上也就没有一直追债。想是食髓知味,自那之后桑祁又来了多次,丹棠作为醉仙楼的头牌,价格又一直居高不下。这样一来二去,他赊的账就滚到了天价。据说得有足足九百两黄金!”
桑榆看起来兴致勃勃。
谢晗接着说:“就是桑知府也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醉仙楼多次派人要钱,桑知府以他们敲诈勒索为由赶了出去,醉仙楼一怒之下,趁桑祁在醉仙楼的时候把人给拘了。更不巧的是,三皇子从五台山回来路过泾阳城,正巧见了这一桩案子,当即下令把桑祁投入大牢。桑知府一日还不上钱,一日就见不到他儿子。”
桑榆恍然,她本来还疑惑,在泾阳,桑闻君就算不是一手遮天,可好歹也有几分薄面,怎么醉仙楼这样硬气,直接报官,把他儿子丢进大牢。更奇怪的是,自己儿子被投入大牢,他还无能为力,只能按照流程办事。真是奇怪。
听谢晗说她才明白,原来是有个更厉害的人物掺和进来了。
“那如今怎么样了?”桑榆追问道:“钱筹得怎么样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谢晗无奈道:“我又不是桑家人。不过想来也就是找他夫人回京城要钱了吧?他那岳父虽然仕途不顺,但财富倒是没少积累下,估计虽然难筹,但也不至于难于登天。”
谢晗不知想到了什么,感慨道:“也不知桑知府能不能挺过这一次。”
“为什么这么说?”
“阿榆,你真以为事事都这么巧?”谢晗意味深长:“怕是有人见不惯桑闻君,不想他接着做这个知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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