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推开了房门。
房内设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原本坐在那的谢晗已然不见了。
刘妈妈掀开床帘,问道:“小姐,谢先生呢?”
桑榆脸上仍有红晕,她轻咳了一声,答道:“去书房了。马上就是秋闱,我让他去读书了。”
刘妈妈摸摸桑榆的额头,欣慰地发现她的烧退了些,可脸上的热度似还没有退。
刘妈妈心有疑惑,有心问一问,但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对谢晗不够信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她只把桑榆扶起来,把药递了上去。
桑榆面色如常地接过碗,一饮而尽。
藏在被子里的手却把那一方手帕攥得更紧了些。她松了一口气。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许是桑榆长久不生病的原因,这次风寒竟是来得更加气势汹汹。
这一病就病了三天。
这三天,谢晗日日都来。
原本刘妈妈还觉得有些不妥。可是谢晗一脸正气,从未逾矩。桑榆也没甚反应。每日只见他一面,就把他赶到书房去读书温习。
刘妈妈自己都习惯了。
可是这日,谢晗像往常一样,敲了敲后门。
刘妈妈立时就开了,表情却不似平日里那样轻松,反而一脸凝重。
谢晗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道:“妈妈,发生什么事了?小姐的病情没有好转吗?”
刘妈妈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静些。把他拉到书房后,面色凝重地吩咐道:“先生,您先在这里看看书。小姐小姐忙完会来见您的。”
谢晗皱起眉头。
只见刘妈妈压低声音,近似耳语般对他说:“老爷来了。”
迎客厅
桑榆披着一件厚重的外套,看了看在中庭急得团团转的桑闻君,吸了吸鼻子。
她的鼻音还有些浓重,呼吸也不太顺畅,喘气气来呼哧呼哧,像破了的风箱。
按照往常,看到她病成这样,桑闻君总是得好好安慰一番,再留下许多药材和银钱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今日却对此视若无睹。
“阿榆,这可如何是好!“桑闻君焦头烂额:“九百两!我要从哪里寻来这九百两黄金呢?!”
越想越生气,桑闻君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这个逆子!!”
九百两黄金??
桑榆想,怎么还更多了?
桑榆也知道桑闻君就是发发牢骚,根本不是来征求她的意见。而且现在桑榆帮腔也不是,不帮腔也不是,又怕触了桑闻君的霉头,于是只是紧紧地闭着嘴,偶尔咳嗽两岁,不敢说话。
“桑祁这个孽种!”桑闻君冷笑一声:“竟是丝毫都不体谅父母!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将父母抛之脑后!官府去拿人的时候那个孽种倒是想起我来了,到处宣称他是桑知府唯一的儿子,坏我的名声,可恶!!”
桑榆没答话。心里却想这泾阳城谁不知道桑祁是你儿子,就是他不到处嚷嚷你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
桑闻君越想越生气,他想起每次都面带担忧和亲近的女儿,和处处忤逆不孝、到处惹事生非的儿子,心里越发不平衡起来。
桑祁好歹也是文昌公的血脉,怎么就半分本事没遗传到。桑榆一个罪臣的后代,都比他强上许多!
这样想着,桑闻君越发怜惜起桑榆来,更何况她此时还生着病,脸色通红,看着可怜极了。
他挨着桑榆坐下,恨恨地说道:“还是阿榆乖巧,让为父省心。”
桑榆乖巧一笑。装傻道:“桑祁兄长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得爹爹这样生气?”
她伸出手,一点一点给桑闻君顺气,说:“爹爹别生气,想来兄长只是一时糊涂,这次吃了教训,下次定会记着的。”
“一时糊涂?哼!”桑闻君一脸怒容:“这个逆子,私自逃学去青楼喝花酒也就罢了,居然擅自作主,用七百两黄金买下了一个青楼女子的初夜!之后瞒着我日日都去,连着去了五六日,回回赊账,一直累积到了九百两黄金!更可恶的是,醉仙楼报了官,去拿人的时候,那个孽畜正在青楼里衣冠不整,睡得正香,竟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他是桑闻君知府唯一的儿子,腰缠万贯,区区九百两不在话下,还说你们拿了我,我爹娘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之类的话!把我辛辛苦苦积攒了多年的名声毁于一旦!!可恶至极!!!”
真是个极品。桑榆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装作很焦急地样子问:“那可怎么办?爹爹拿得出来吗?”
“自然不能!”桑闻君气愤地大吼大叫:“莫说是九百两,就是七百两黄金,我也拿不出!”
等等,七百两黄金?
桑闻君猛地停下来,突然想起了前些天和桑榆的谈话。
这个小丫头,当时说是开个玩笑。可是为什么不是五百两,不是六百两,偏偏是七百两呢?
桑闻君眼睛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女儿。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丫头眼睛里有些幸灾乐祸。
桑榆一见桑闻君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莫名有些慌张。她勉强提起一个笑容:“爹爹,这么看着女儿做什么?”
“阿榆,我问你。”桑闻君面色凝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
“想清楚再回话。”桑闻君冷冷地说。
我对你很失望。
桑榆听懂了桑闻君的未尽之意,心怦怦直跳。
“跪下!”
一声怒吼从迎客厅的方向传来。谢晗被吓了一跳,心里七上八下。
桑榆的父亲?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迎客厅离书房并不远,再加上桑闻君声音怒极,整个院子都清晰可闻。想来,除了住的最远的余谨,其他人都听的清楚。
紧接着,那个成年男子失态的吼叫声和斥责声响起,伴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声很有规律的闷响声,就像用木板击打肉的声音。
谢晗心惊肉跳,他越想越不对,一扭头,见刘妈妈也面色惊恐,嘴唇发白。
谢晗的心沉了沉,再也看不进一个字去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桑闻君一挥戒尺,重重地打在桑榆的双手上。
桑榆腰背挺直地跪在地上,膝盖很疼,手也很疼,心也很疼。但她哭不出声,眼泪只是一颗一颗地往地上掉。
“女扮男装去青楼,冷眼旁观你哥哥犯了错事不加劝阻!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桑闻君气的眼冒金星,戒尺挥下,又是重重的一声!
就差那么一点!如果桑榆当时劝了桑祁,这糟心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桑闻君正在气头上,越想越有道理。桑祁不是不听劝的人。桑榆这么聪明,如果她想就一定能做到,怎么就是不救呢?!
礼义孝悌,一个都没做到!!
我这一个个的,都教出了些什么东西?!
桑闻君越想越气,他喘着粗气,重重地朝着桑榆红肿的双手又打了一下,丝毫不顾及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通红的脸颊。
“爹爹,我劝不了他。”桑榆眼睛通红,倔强地说:“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不会听我的。”
“素不相识?素不相识?!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桑闻君越发火大,骂道:“那是你哥哥!!就算不是同一个娘,那也是同一个爹!你就这么冷眼看着,隔岸观火么?!”
桑闻君此时哪还有什么风度可言,简直就像是骂街的泼妇。
桑榆不服气:“爹爹,你不去指责桑祁不遵君子道,反倒来指责我?睡青楼的明明是他!败坏你的名声、让你骑虎难下,成为全城笑柄的也是他!凭什么要惩罚我呢?女儿不服!”
桑闻君被气笑了:“你倒是有理?!”
他把戒尺往地上狠狠一摔,戒尺应声而短。桑闻君转身往里院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倒要去问问你娘,她那么一个柔弱乖巧的人,怎么生出养出你这么个不孝不敬的东西!”
桑榆一听他要去找余谨,一下子就慌了。
“爹爹爹爹!”她一下子瘫倒在地,满脑子都是余谨被桑闻君斥责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她抱住桑闻君小腿,哀求道:“爹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别去找阿娘”
她哭出了声,苦苦哀求道:“阿娘身体不好,受不住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爹爹求您”
桑闻君见她终于认错,心里舒坦了些。他猛地一挣,把腿抽出来,喊道:“刘妈妈呢?刘妈妈!”
这声音传到书房。刘妈妈一抖,赶紧从书房里跑出来,掩住房门后,一路小跑跑到迎客厅。
桑榆此时已经哭得没了力气,只是无力地趴在地上使劲地喘着气,满脸泪痕。手心比平时肿了一倍,还有几处破皮的地方,隐隐地透出血来。
桑闻君怒气未消,他对刘妈妈说:“给我把这个孽畜关回屋子里,一周不许她出来!我要她好好想清楚,自己究竟错在哪了!”
刘妈妈吓得跪倒在地,爬过去把桑榆扶了起来。刚触手就是如烙铁般的滚烫,再一看,她浑身像被烫熟一样,全身白皙的皮肤变得通红。
再一看,她双眼迷离,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好冷啊。
桑榆想,比冬天滴水结冰的时候还要冷。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身体不断地打着冷颤。
“小姐小姐?!”
桑榆在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了桑闻君毫不留情的离开的背影。
直到她闭上眼,桑闻君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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