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地牢内几乎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谷问柳阴差阳错之下恢复了前世记忆,终于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也明白了林皓玄的身世,想最后放他一条生路。
二人话未说完,石道口却闪过一点光芒,接着便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传来。
谷问柳将面罩戴上,闪身躲到角落里,林皓玄动了动,手脚上的镣铐发出撞击之声。
来者进入地牢内,提起一盏小巧的灯笼,映出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少年面容,间杂着轻微的抽泣声。
方慕源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轻声道:“师兄,我来看你最后一眼。”
林皓玄:“……”
谷问柳:“……”
谁能告诉他,方慕源是怎么绕过守在门口的空尘大师的?
许久未见,小师弟还是个哭包,林皓玄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来看我,你不恨我么?”
方慕源抬手抹了把眼睛:“师兄,你怎么会是魔族?”
“你有没有想过,我本来就是魔族,之前对你好都是骗你的。”林皓玄满不在乎地说完,直接席地而坐,靠着墙闭上了眼。
“不会的,不会的,”方慕源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急惶惶道,“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你还说会杀尽魔族为我父母报仇,你……”
他果然是眼窝浅藏不住泪,话未说完已经泪流满面,红肿的双眼却还是执着地盯着地上的人,希望能得到一句“骗你的”。
可惜,林皓玄毫无反应,只是手指微微一动。
方慕源年幼时亲眼看见父母死于魔族之手,自己也险些丢掉性命,吓得神志不清,恨得锥心刺骨。
拜入谷问柳门下后,一开始他对这位寡言少语的师尊又敬又怕,还是林皓玄告诉他师尊其实是嘴硬心软,慢慢地他才敢和师尊撒娇。师尊也果然如师兄所言,并不凶悍,甚至随他的意叫他“阿源”,就像他爹娘唤他的一样。
林皓玄也一直对方慕源照顾有加,鼓励他好好修行,说将来会和他一起杀尽魔族,为他父母报仇。
当年之言犹在耳边,他满心崇拜的兄长却变成了仇敌,还做出人人唾弃的丑恶之事。
方慕源吸了吸鼻子,道:“他们说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林皓玄平静道:“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我想不通……我想不通,师兄,”方慕源断断续续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你们突然就失踪了,好不容易等到师尊回来,他却总是魂不守舍的,我以为是你在做什么危险的任务,可你却对他……”
“哦?”林皓玄仍旧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你都知道了?”
方慕源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嗫嚅道:“他们说……你想做师娘……”
林皓玄:“……”
谷问柳:“……”
这话倒也不算全错,就是听起来不太对劲。
“他们说得没错,”林皓玄不想和他叙旧,下了逐客令,“看过了就走吧,你小心被人发现。”
方慕源道:“不会的,我用迷药放倒了空尘大师,木逢春帮我看着呢,他至少还得睡大半个时辰。”
谷问柳:“……”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他现在真的有点想打人。
地牢内唯一的光源就是方慕源手中的小灯笼,躲在角落里的谷问柳一直都没被发现。
他正打算绕到方慕源背后直接将他打晕扔出去,却听石道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拎着个灯笼进来了。
来者似乎对地牢构造颇为熟悉,抬手在墙上摸了摸,四周瞬间燃起一圈烛火,照得在场众人无所遁形。
林皓玄睁眼看了看,懒懒道:“哟,好热闹。”
的确是热闹,这一下足足来了四五个人,神态各异,身份各异。
木逢春像只鹌鹑似的被严峥拎在手里,沉痛道:“阿源,对不起,我被发现了。”
方慕源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我看出来了。”
萧屹川板着张冰块脸,甩出两个字:“解释。”
闻鉴长老凶名在外,硬邦邦的两个字吓得方慕源抖了一抖,脑中一片空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皓玄好心地帮他解释:“他说他来看本座最后一眼,你们还有谁想看的一起看了吧。”
“……”卢岐无奈道,“严掌门,这孩子只是想和故人道别,就不必计较了吧。”
严峥冷哼一声,指着墙角处的靛蓝色身影:“那他呢?”
“谁知道呢?可能是来杀本座的吧,”林皓玄抱怨道,“你们天机宗的地牢怎么谁都能来?本座又不是猴子,用得着这么供人参观么?”
他这一副无赖的样子惹得严峥怒从心头起,恨不得直接拔剑了结了他,又想起明日就是他的死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这才强自压下火气,不再搭理他。
严峥朝着墙角道:“转过身来,老夫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人,居然敢来见幽荧魔君!”
被迫面壁的谷问柳:“……”
他慢吞吞地转过身,看着挤在石道口那一堆人,头疼得要命。
萧屹川认出他身上是本门弟子校服,冷声道:“摘下面罩。”
左右是躲不过去了,谷问柳抬手扯下面罩,一头青丝瞬间变白,现出了他的真容。
方慕源失声道:“师尊?”
躲在卢岐身后的墨白也惊讶道:“师尊!”
萧屹川还是板着脸,眼神中却多了一点诧异。
卢岐叹气:“问柳,你的伤势才刚有好转,不好好休息跑来这里干什么?”
谷问柳斜睨一眼直勾勾盯着他的林皓玄,冷声道:“清理门户。”
他颈部被掐出的痕迹还未完全散去,眸中怒气凛然,如此表现合情合理,足以骗过所有人。
严峥道:“此魔当诛,雾隐峰主深明大义,只是明日除魔大会众人还等着用他的血来祭奠冤魂,还是忍耐些吧。”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严峥一直都是急着要杀了林皓玄报仇的那个,如今却反过来劝谷问柳忍耐了。
谷问柳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再作声,似乎是强忍着怒气。
林皓玄也跟着笑了一声,似乎十分开心。
严峥皱眉道:“你笑什么?!”
“心上人来看本座,当然要笑了,”林皓玄伸了个懒腰,“你年纪还小,不懂也很正常,千万别自卑啊。”
“你!”严峥抬手拔出崔嵬对准了他,差点就要直接刺过去,动作到一半却又停下来收起剑,转而向萧屹川道,“雾隐峰主尚且情有可原,他座下弟子夜闯地牢,疑似同情魔族,请问贵派如何处置?”
萧屹川被林皓玄那一句“心上人”震得五感不清,神色不耐地扫视一圈,简单粗暴道:“那就都关起来,明日再审!”
说罢,抬手将墨白推到地牢中,又在墙上一按。
除却正对着石道口的那面墙,其他三面墙都各自探出一副镣铐,自动将雾隐峰师徒三人锁了起来。
严峥勉强满意了,道:“老夫今夜就守着门口,看谁还敢来!”
言毕,一甩袖离开了这里,似乎是不想再听林皓玄的惊世骇俗之言,脚步极快。
萧屹川拎着木逢春道:“我去将他还回去。”
“……”,卢岐无奈道,“问柳,你也太冲动了些,好在天快亮了,为免节外生枝,便将就着委屈一个时辰吧。”
说罢,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脸色冰冷的谷问柳,摇摇头,跟着萧屹川一起离开了。
谁也没想到,最后师徒四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团聚”,一人分到一面墙,也算是同甘共苦。
墨白看看闭眸不语的谷问柳,又看看神色淡然的林皓玄,震惊道:“师兄,你真的……”
她似乎没想好怎么说,话卡在了嘴边,只是神色又急又气。
林皓玄言简意赅地帮她概括:“想做你师娘。”
墨白:“……”
她身上的毒才刚治好便听说林皓玄伤了谷问柳,急忙跑去看望,却发现谷问柳根本就不在无药堂,床上只躺着一只睡得四仰八叉的狗。
正在墨白疑惑之时,卢岐终于给当日被林皓玄所伤的众修士诊治完毕,一脸倦容地回来查看谷问柳的伤势,却见墨白焦急地说师尊不见了。
这两日天机宗为各门派都提供了住处,人员混杂,无药堂更是不时有人来访,谷问柳一个伤患又是风言风语的中心,说不准就会有人借机生事,如此不见踪影实在令人记挂。
卢岐却并不十分担心,查看过睡得不省狗事的灵芝便胸有成竹地叫上萧屹川来了地牢,果然找到了谷问柳。
只是墨白没想到他竟是来杀林皓玄的,如此冷静之人居然连这一夜的时间都等不了,带着伤也要来清理门户,更是印证了外头那些人的传言。
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师兄,你为何要如此行事?师尊究竟有哪点对不起你?你可知他们明日就要取你性命?”
方慕源听了这一串质问,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滑落,抽泣道:“师姐……”
林皓玄却并不关心自己死期将至,只是道:“本座有个问题。”
痛哭不止的两人看向他,却听他问道:“你们都在这里,那谁来喂狗?”
一直默默不语的谷问柳:“……”
他为了不被旁人觉察来过地牢,特意将灵芝迷晕幻做自己的样子,装作还在沉睡。原本时间都是掐好的,放走林皓玄就换回去,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他身上。
可惜他霉运缠身,阴差阳错地被困在这里,不但没能救人,差点连自己一起赔进去。
如今算算时辰,灵芝身上的幻术和药效大概都过了,也不知是否会吓到旁人。
墨白听了林皓玄的问题,哽咽着怒道:“你还有空关心狗!”
说罢,反手一挥,从储物囊中放出灵芝:“饿死它算了!”
灵芝似乎刚睡醒,迷迷糊糊站起来,习惯性地嚎了两嗓子。
其他三人都被吓了一跳,连谷问柳都睁开眼看向地牢中央。
他心头烦躁,道:“我就是这么教你用储物囊的?”
谷问柳突然出声,墨白和方慕源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哭起来:“怎么办啊师尊?师兄当真就非死不可吗?”
“……”谷问柳道,“他不会死,安静!”
林皓玄也道:“你们两个别打扰师尊休息,要听话。”
灵芝似乎认出了他的味道,兴奋地摇着尾巴扑到他怀里,高兴得快晕过去了,嗷嗷直叫。
于是林皓玄不再理睬师弟师妹,将灵芝搂在怀中好一顿搓揉,直到萧屹川再次带人来地牢将他们一起押了出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