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知道还好,知道后就难免处处在意。

    谷问柳从方慕源口中得知自己以往的衣物居然被林皓玄用专门调制的香熏过,不由得开始回忆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夜色深沉,孤月当空,他撩起衣袖仔细闻嗅,什么特殊的味道都没有,只有一点寻常的皂角香气,也快散尽了。

    推开苍莨轩尘封数年的大门,谷问柳摸黑走上二楼里间的卧房,拿起流着蜡泪的烛台,用掌心焰点燃烛芯,隐匿于黑暗中的一切都明晰起来。

    屋内只有些生活必备之物,陈设简单乏善可陈,如同谷问柳本人一般寡淡沉闷。

    衣箱就叠放在靠墙的地方,他伸手掀开其中一只衣箱顶盖,在众多青白色的衣物里找到一袭月白色衣袍。

    谷问柳顺着衣带将它从其他衣服下扯出来,一阵浅浅的香气扑鼻而来,确实如方慕源所言,淡雅清新,如同晒过太阳的草木般含着一点暖意。

    他看着手中宛如一捧月光般飘逸出尘的衣服,忽而想起了它是怎么来的。

    那一年林皓玄十八岁,第一次独自出任务就成功斩杀百年妖兽,归程途中路过清渠镇,相中一块月白色布料,送到成衣店去赶制了这套衣服。

    当天本是谷问柳的生辰,但他已经许久没有庆祝过,早就不在意也不记得了。

    因此林皓玄将衣服捧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其实有点无措,下意识将手藏在袖中,指尖抵着掌心留下几枚细痕。

    “师尊,快穿上试试呀,不合适的话我好拿去改一改,”林皓玄将谷问柳拉到铜镜前,笑得眼睛弯起,“明日正好要去天梁殿议事,就穿这个好不好?”

    这件衣服款式比他之前的都要繁复一些,饰带垂绦,御剑时乘风而去,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南宫玥向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那天却第一个发现了谷问柳与往日不同之处,绕着他看了一圈,惊喜道:“问柳今天真漂亮。”

    奚锦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跟着起哄:“呦,几日不见都会编发了,小五,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谷问柳当然是懒得折腾头发的,是林皓玄自告奋勇帮他编的新发式,顺便还送了一支新玉簪,说是跟衣服成套的。

    他一个大好青年对“漂亮”这种赞美实在消受不起,从那天以后就再没穿戴过这些东西,幸好林皓玄也没有再问过它们的下落。

    这只是件微末小事,如今想来却仿佛近在眼前。

    谷问柳眨了眨眼,扑簌的长睫遮住眸中情绪,他沉默着将衣服锁回箱中,第一次觉得这里其实有点过于空旷了。

    ……

    不出两天时间,失踪数年的雾隐峰主返回天机宗之事就连膳堂洗菜的都知道了,什么华美大船白发仙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谷问柳忙于查阅典籍寻求破劫之法,被一波波明里暗里来探望的人打扰得不胜其烦,又不好直接说不见客,干脆打算带着东西到水云洞闭关去。

    东西还没收拾好,猎云峰主就出关了。

    南宫玥右手提着长/枪破穹,左手将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似笑非笑道:“小五,你想躲哪儿去?”

    谷问柳试图解释:“师姐,我不是想躲……”

    “先喝药!”她拍了拍桌子,“别说废话。”

    习武之人手劲颇重,毛笔被震得从笔架上滚下来,在空白的宣纸上晕开一道墨痕。

    谷问柳:……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二话不说端起药碗仰头就干了。

    看他这么听话,南宫玥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语出惊人道:“喝完跟我打一架。”

    比命还苦的药汁尚未完全下肚,谷问柳被她惊得呛了一口,咳得眼尾发红,无奈道:“师姐,习武不是用来打架的。”

    “你个不习武的哪来这么多讲究?”南宫玥快人快语,说着便提起破穹朝他刺过去。

    谷问柳顺手将药碗搁到桌上,后掠几步,脚尖一点越过苍莨轩二楼栏杆翻到楼下。

    南宫玥顺着他的方向追了下去:“拔刀!”

    “师姐。”谷问柳不想真的动手,左闪右避一路后退。

    “师什么姐?”南宫玥的枪法变化多端,去势凶猛地朝对方攻去,“你最好别让我真生气!”

    谷问柳且战且退,终于反手从身后的柳树上折下一枝,一改颓势地朝南宫玥抽去。

    他的路数与南宫玥那种大开大合的方式不同,动作更为灵巧敏捷,不求胜出,只求逼得对方停下动作,将一个“缠”字贯彻到底。

    两百多招过后,谷问柳寻到空隙,将细韧的柳枝反手一拎,提起手臂与南宫玥错身而过。

    她躲闪不及,被冰凉的柳枝在颈侧一撩,留下一点红痕。

    “我输了。”南宫玥爽快地停下动作,好奇道,“这是从哪儿学的怪招?”

    谷问柳也停下动作,无奈地笑笑:“师姐,我错了。”

    他捻了捻柳枝,随手扔掉。

    那其实不是跟谁学的怪招,是谷问柳当年给林皓玄喂招常用的方式。

    林皓玄是个剑修,再怎么天资过人也是需要练剑的,谷问柳怕直接用兵刃会伤到他,就经常随手用一些日常用品与他对招,除了柳枝,还用过扇子、毛笔什么的,甚至有一次用的是发带。

    得到炽鸿剑那日,林皓玄兴冲冲地跑来要跟师尊切磋一场,谷问柳难得懒散一回,正像只猫一样窝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就随手折了一条柳枝下来。

    与这次不同的是,那一次到最后林皓玄被他逼得靠在了树干上。

    林皓玄当时还是少年身形,比谷问柳低一头左右,被他的招式逼得退无可退,下意识往后一仰。

    谷问柳趁势上前,横起手臂反手拎着柳枝压在了他脖颈处,就这么指点道:“底盘不稳,四肢疲软,再练。”

    柳枝带着丝丝凉意,碧色细叶在下巴上搔过,林皓玄后背紧贴树干,紧张得喉结上下一滚,额头沁出几点细汗,果真四肢疲软,炽鸿脱了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树荫外烈日炎炎,连树上的知了叫声都显得嘶哑干渴,唯有趁着微风拂过时借一点湿润的气息。

    这种天气叫弟子练剑实在有些过于严厉,万一生病了还得照顾。

    谷问柳没那么武德充沛,只是站起身来,淡淡道:“你既然选择它,就要时刻将它抓牢,剑修丢了剑是要被人耻笑的。”

    说完,他就打发林皓玄去休息了。

    武德充沛的猎云峰主打过一场,终于肯坐下来好好说两句话了。

    南宫玥道:“你那宝贝徒弟呢?”

    “都在无药堂,”谷问柳拎起茶壶给她倒茶,“师姐拿药的时候没看见?”

    “啧,别跟我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南宫玥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谷问柳也没指望能糊弄过去,搬出了一贯对外的说辞:“他还有些事,过段日子回来。”

    当年因琼娘一事,天机宗好些弟子都死在了攻山的魔物手中,其中猎云峰伤亡最为惨重,南宫玥若知道了林皓玄是魔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这说辞也没能堵住南宫玥的嘴。

    她抬手撩一把垂在谷问柳肩头的白发,不满意道:“这是当时在试剑大会上受伤留下的吧?人看着也比从前清瘦。林皓玄平日里动不动就跟着你,你为他变成这样,他这会儿倒不在你身边尽孝了?亏得你还当个宝贝似的护着。”

    猎云峰主的用词一向诡异又精准,让人无从招架。

    “……”谷问柳觉得自己还不如早些躲到水云洞中去,“也没有变成什么样,伤都好了,头发这样不好看吗?”

    南宫玥见他神色有一点黯然,到底不忍心逼迫小师弟,安慰道:“好看,小五怎样都是好看的。”

    这二人名为师姐弟,实际上南宫玥自谷问柳入师门以来就对他颇多关照,又极为欣赏,很有一番慈母心态,最看不得他受委屈。

    但其实谷问柳并不在意好不好看,故意作态转移南宫玥的注意力罢了。

    “唉,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奚锦不知藏在暗处看了多久,终于迤迤然落到地上,“师姐出关快如闪电,一言不合就要动武,也只有小五能让你坐下来聊两句了。”

    南宫玥回了他一个微笑:“你少嘴贱两句,师姐也疼你。”

    奚锦接过谷问柳递来的茶杯,坐下浅啜一口:“那可不行,活着总是要找点乐子的。”

    被当成“乐子”的南宫玥抬手在他额头弹了一记:“你来干嘛?”

    她收不住手劲,奚锦额心泛起红印,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深吸一口气,从容道:“有人一掷千金,求见猎云峰主一面。”

    南宫玥是个武痴,从未对旁人有过男女之情,她自己也凶名远扬无人敢惹,想不出哪位好汉这么无聊要见她,皱了皱眉问道:“谁?”

    “灵宝阁主,”奚锦朝着谷问柳眨眨那双狐狸眼,颇有一点调侃意味,“宫烨北。”

    谷问柳:……

    要债的上门,看来今日是无法去水云洞闭关了。

    他拎起茶壶又给南宫玥满上:“师姐,对不住,是我惹来的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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