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出消息,长安城里慢慢流行起西域衣着首饰。

    倘若圣女还魂,有斐阁的生意还能更好,因为南疆衣着重华美饰品,件件价值连城。

    沈元蘅接了圣旨,不甚高兴地住到我府上,她终于发现她的皇帝表哥投敌了,蔫蔫地枯坐了半天。

    富家子弟在西风亭办了场诗会,还有投壶的小游戏,她想去,我应了。

    原本沈家和宿家是世家们默认的亲家,十三公主这么一闹,这对青梅竹马登时解绑。

    阿蘅去时,我们恰巧遇上曲水畔的宿言奚。

    端方公子的坐姿,松竹一般赏心悦目。

    我见小姑娘视线与他相撞,飞快地撇开眸子。

    这一世和之前大不相同,之前有苏允杭这条毒蛇在,沈宿两家一直受尽打压,是共患难,相扶持的世交。

    但这回苏允杭早玩完了,宿家得燕彻青睐,大律修得如火如荼,清名远扬,与沈家也没了一起受鸟气的情谊。

    那句娃娃亲,可能只会当做说笑而已。

    沈元蘅就处在这样一种复杂交错的情况里,有着热烈的一世记忆,却偏偏出于关系疏离的第二世。

    几家贵女迎上来,相互行礼,视线落到我身上,阿蘅说:“这是疏勒亲王,自大宛来,是陛下的贵客。”

    她们闻言,也朝我行了个平礼。

    一个书生意气的青年笑道:“沈妹妹,几月不见,你出落的越发窈窕,看来西境伙食不错呀。”

    阿蘅回敬:“小昕哥的《七略》编得如何?我游记快写完了,当初你可是答应我要加我一份的!”

    青年抓抓额角:“呃,还在编,这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亲王可会说汉语?能与我们一道流觞曲水吗?”一个活泼的豆蔻少女朝我问道,新奇地看着我的金发碧眼。

    “荣幸之至。”

    彩头是个残破曲谱,名《舜操》。

    这曲子早已失传,但里面有阿蘅想要的旋律。

    曾经我们去云南找准静止锋,在山崖下等雨过,雨水滴答滴答砸在铁器、山石与神像之上,节奏紊乱激昂。

    阿蘅说那是“破”的灵感源头,后世有帝王作曲,苦寻不得,此刻就在我们耳边,就在我们眼前。

    后来她在琴行给一款凤血筝试音,浅弹了一段“破”,繁音急节,乐音铿锵,有点像古蜀身毒以南的曲风。

    飞花令,这些王子皇孙个个出彩,我警惕起来,难得舞文弄墨,同样大放异彩。

    直到阿蘅也败北,我还在苦苦支撑。

    最终只留我与宿言奚二人。

    他的诗文自成傲骨,典故意象,神兽荟萃。

    我字句揽山峡河川,融天文命理,但最后……乌乌,呜呜呜。

    还是他赢了。

    好难过,我输给了情敌。

    这边战局着实精彩,惹得众人也跟着情绪高涨。

    贵胄公子们又是给宿言奚道贺,又是对我一番夸赞,与我结交。

    可是我还是好难过。

    阿蘅在吃点心,与紫衣玉冠的青年才俊时不时低语几句。

    她都不关心我!

    我输了都不来安慰我?

    还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我怒,眼锋扫过去,吓得她点心一抖。

    女人招蜂引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蜂蝶按灭了,再把人绑在身边。

    那公子生的模样俊俏,捡起她裙上桃酥,拍去她裙上碎屑,“长不大。”

    “乌乌,大哥……”

    好吧,原来是她血亲。

    刘昕过来她大哥这,笑容和善地拍拍他肩膀,“阿景,太傅有急事,你得随我回太学一趟。”

    沈元景不放心地看了眼妹妹,阿蘅点心吃到一半,抬头同他说:“你去吧。”

    “桃酥太甜,不可贪食。”沈元景嘱咐。

    阿蘅乖巧点头,实际她已经吃了很多,沈元景惯着她,也没拦,要走了才嘱咐一句。

    她来我府上时捧了个小匣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东珠,耳坠,项链,腰带……应有尽有。

    北燕尚玉,她却更喜欢温柔明媚的东珠。

    沈元景知道她喜好,也给她攒了满满一匣子。

    她受人疼爱早已习惯,所以我做的那些与她而言,微不足道。

    多可悲。

    投壶,她来了兴致,毕竟时常自诩神射手。

    这次的彩头是块高古玉琉璃环佩,高手过招,她一投一个准,完败众女眷。

    我端着玉盏,坐等她赢。

    宿言奚也识趣,有意让着她,她心里清楚,但还是默不作声。

    比赛快要结尾,十三公主突然大驾光临,脖子一扬,趾高气昂地接受众人行礼。

    与我对视的那一刻,惊得脸色一白,倏忽又转为玩味的不屑,最终落回傲慢与自得。

    我猜她的心路历程是这样的:

    你妈,这逼婚的怎么来了?猪血还历历在目!

    哦~不会是放不下本公主吧,呵,小小蛮夷,竟然也敢觊觎尊贵的本公主?

    哎,要怪就怪,本公主魅力四射,男人都抵挡不住吧,哎,有时候魅力太四射,也是一种烦恼……

    “诸位不必拘束,本公主来看看准驸马。”十三公主甜蜜一笑,长指甲理了理鬓角碎发。

    沈元蘅怪异地瞧她一眼,焦糖色的眸子向周围人群扫了一眼。

    “沈家姑娘,你这回来几日,终于赏脸与小姐公子们一起出游了?”她端着架子跪坐,拿起一支箭,拂了拂翎羽。

    “劳公主挂念,旅途奔波累得半死,怕扰了世家们雅兴,哪敢如公主一般用赏脸这词?”我家阿蘅面无表情地回怼,一边又投中一箭。

    公主也投去一箭,落在壶里转了几圈,登时眉眼挂上得意之色。

    阿蘅行事低调,不与人争锋逞强,最后几箭故意投偏,把到手的环佩让了出去。

    阿蘅的东西,她不要可以,但我不同意,旁人也不可染指。

    我捡起箭羽,一箭接着一箭,投壶满满当当,最后一箭,腕上蓄力,直接炸碎了陶壶。

    十三公主脸色黑透,眸色不善的瞪着我。

    我痞气一笑:“看上本王了?想去大宛和亲?”

    “大胆!”十三公主气得发抖,“西境蛮夷都如此不讲礼数吗?”

    阿蘅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公主若想西去和亲,我与陛下铁定支持!”

    她这话半真半假,让人参不透,是威胁还是把我往外推?

    搬出燕彻,十三公主收敛了些许,“本公主已经与宿家定亲,谈何和亲?”

    沈元蘅愣了愣:“与宿家定亲?”

    十三公主嗤笑:“沈家表妹不会还不知道吧?定亲礼已经行过,秋以为期。”她扭头朝宿言奚一笑,“对吗,准驸马?”

    宿言奚面色如旧,我暗自冷笑,阿蘅那边却是天崩地裂。

    她缓了一会儿,拿起锦盒中的环佩,指尖摩挲几下,思索良久,同公主平声道:“这我确实不知,否则定舍不得公主出嫁之前,还能健全出门,与我等叙旧。”

    十三公主看阿蘅的眼神,得意狠厉之中还藏了点畏惧,看来之前两人没少掐架,而且十三公主是打不过的那方。

    “公主,”宿言奚开口,“六博已经摆好,可要去看看?”

    十三公主搭上宿言奚手腕,“自然,咱们走。”

    半晌,沈元蘅平复下来,把环佩递给我,“我想去吃点东西,你来吗?”

    她看起来与平常无疑,只是焦糖色的眸子黯淡了几分。

    我摸摸她发顶,“我带你去抓山鸡好不好?”

    她顺从地点点头。

    刚要拉她走,她突然扯了扯我的手,“给我把弯弓。”

    然后……

    太可怕了这个女人。

    我虽然知道西风亭的小山丘有野鸡出没,但……但真不知道,原来野鸡数量竟然如此之多。

    她箭筒里最后一支箭羽离弦,远处一声凄惨鸡鸣,她嘴角一扬,朝我吹了声口哨。

    我绷着脸,跑去给她捡猎物。

    二十支箭,没一个射歪,打的山鸡堆了一摞。

    手下们拎着山鸡,往聚集地赶。

    她挎着弯弓,不大尽兴地拨弄着弓弦。

    公子小姐们对弈结束,懒散地品尝着佳肴美酒,阿蘅拎着山鸡,同他们说:“我抓了二十只山鸡,吃烧烤吗?”

    亭内一时鸦雀无声。

    “沈姑娘好身手……”

    许久才有人缓过神来,纷纷赞叹。

    侍从下去打点了小鸡,我拎了一只出来,“走啊,咱们自己烤。”

    火堆噼啪作响,秋日凉风习习,我们坐在小河边,树荫下,我把山鸡开膛破肚,穿上削好的树枝。

    调料瓷瓶摆了一地,我周身散发出五星大厨的气场,妥妥地专业。

    鸡肉金黄,油脂落进火堆,劈啪作响。

    她安静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我烤的鸡肉很好吃,她却没夸赞一句。

    因为宿言奚影响了她的情绪,所以她忽视了我。

    有点不爽。

    我们从西风寺回来时,遇上了沈元杰的马车。

    他是特意来寻阿蘅的,径直朝她这边走来,与我打了个照面。

    “阿蘅。”

    阿蘅正逗弄笼中鹦鹉,闻言转过身去,“二哥?”

    沈元杰睇着她,抿了抿唇,“你今日遇上十三公主了?”

    抚了扶鸟羽,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宿家的婚约,当时只是母亲随口一提,你别当真。”

    她不置可否,“你不是一直喊他妹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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