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貌的孩子,果然是师傅的好徒儿。
他抬手打开壶嘴,帅脸正色起来,敲敲京辞脑袋,“小鬼,一边呆着,我有正事要说。”
“你说吧,京辞又不是外人。”我插嘴。
他之前那句纯属借酒劲嘚瑟,没什么杀伤力,很快他就直奔主题:“你得回长安。”
“为什么?”我问。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让你回你就回!”
我与团子冷眼瞧着他虚张声势,突然他话锋一转,“你不会舍不得我,才不走的吧?”
趁他醉了,我想套套话,便问:“世子与平阳侯是何关系?”
他嘿嘿一笑,“你忘了?”
我一脸懵。
“你忘了吗?”他握住我手腕,往他脸颊蹭去,“他射下绣球的那把弯弓,是我当年擒了匈奴亲王夺给他的。”
我:“……”
“你们成亲时,我还大老远送了西域的孔雀石过去,你忘了?”
我母亲的确留给我一些孔雀石的西域额链,色彩奇妙,很是漂亮。
“等我再见到你,就是在岐州了,他待你不好吗?为什么要假死?”
“崽崽,扶他一下,我们把他丢床上去。”
“不去!阿蘅,你为什么不回长安?你要想回去,我即刻派人快马加鞭,送你回府。”他又攥住我另一个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我一直瞒着他,我心里有愧。”
我也纳闷,“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他闻言笑了,兀自笑了好久。
一番生拉硬拽,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人拖回他的居室。
李琢延平日要么不苟言笑,要么狗得离谱,现在撒起酒疯来,我们二人还真是招架不住,闹腾了大半夜才消停。
枕头歪了,露出下面的匕首。
看来世子爷也要枕着匕首才能安眠,日子过得也不咋地。
他今夜着实烂醉,没了防备,我怕他遇刺,于是把团子丢进他被子里,绿眸里满满的疑惑。
我隔着被子拍拍他,“乖仔,你和他一起睡,我来守夜。”
团子疲惫几日,今日又失血,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挣扎一番,弱弱抗议:“阿蘅,我陪你一起。”
我瞧他实在折腾不动的样子,扬唇笑了笑:“好呀,那你过来。”
我们坐在李琢延床边的脚凳上,团子软软地靠在我身上,来回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不满意,最后直接缩进我怀里了。
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拍着脊背,他慢慢瞌睡起来。
就在我以为他快撑不住时,他突然哑声道:“我不是小男子汉了。”
“嗯?”莫名其妙地说这个干什么?
京辞声音朦朦胧胧,“男子汉不会哭鼻子,嘤……”
我真的被他逗笑了,吻了吻他额头,“男孩子也可以流泪,只要京辞坚定又温柔,就是小男子汉。”
“不好。”他说,“会被人瞧不起。”
我顺顺他的头发,柔声道:“男子女子,他们都是人,是人就会有悲愁喜乐,会想哭想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呀。”
“世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孩可以哭哭啼啼,京辞也这么想吗?”
团子在我怀里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
他想了想,也想不通。
“这是社会强加的性别框定,你也想不到理由,因为这种框定真的很不讲理。”
“如果京辞下次看到有男孩子在哭,不要笑话他好不好?”
团子奶奶地“嗯”了一声。
我又想起他今天哭鼻子的样子,憋着笑低声对他说:“京辞可以在我面前掉小珍珠,我知道你是个坚强勇敢的小男子汉。”
团子蹭了蹭我,终于熟熟睡去。
翌日清晨,李琢延还是鸡的作息,老早就行了。
我把团子放在他身边,自个在脚凳上坐了一晚上,他唤我时还在捏眉心,看来宿醉的感觉并不好。
“你怎么在这?”他低声问。
我白眼都翻不动了,“李大人,你断片了吧?醒了就快走,我困死了。”
他低头看了眼身侧的团子,又看了眼我手边的匕首,登时明白过来,“你守了一夜?”
我还有大事要同他说:“你要去崖州?”
他点头。
“你庶长兄在崖州设了埋伏,你要小心。”
他眉毛一扬:“你知道我的身份?”
“世子爷,别来无恙。”我淳朴一笑。
他脸色变了又变,变了又变,似乎在仔细回想什么,半晌迟疑开口:“我没……昨晚我没……吧?”
我存了吓唬他的心思,就那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他一脸乖巧地瞧着我,身子也坐直了,“没说什么吧?”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语气戏谑。
他又乖巧摇头。
我美美伸了个懒腰,顿时觉得头重脚轻,眼冒金星,缓了缓,我抱起团子回自己房间,那是我最后一次在这居所同李琢延相处。
嘉琉登门拜访,想接回京辞,但京辞态度坚决,她一时也没办法。
我拿到一笔巨款,正式获批饲养员称号。
京辞今年七岁,我与嘉琉约定,在他十二岁时把他送回大宛。
约定已达成,团子就如鸟儿出了樊笼,一时开心得不得了。
半盏流年的生意渐渐回暖,我也准备撒手一段时间,带小团子四处走走。
阿朵固然不舍,但我早同她说过这个打算,她也不至于惊慌。
何况我把硝石制冰的方子留给她,这个夏天,半盏流年的葡萄佳酿必定大火。
我收拾好行装,许久不曾出现的孙公子突然登门造访,约好明日为我送行。
那天阳光明媚,一切都如夏日一般欣欣向荣。
可转眼,便是深渊沉沉,不见天日。
我带着团子站在庭院之中同他寒暄了几句,孙公子笑着递上一个包裹,“这是我一点心意,山高水远,姑娘多保重。”
说完,潇洒离去。
树上突然跳下一只猫咪,断尾的狸花猫,正是我之前救过的那只。
我逗弄了它一会儿,突然嗅到它身上的臭味。
这味道过于熟悉,就是我初来这最先嗅到的味道——尸臭。
“啊!”我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京辞闻声忙跑过来扶着我,“阿蘅,出什么事了?”
我二话不说解开手里的包裹。
里面是把血淋淋的匕首。
指尖冰凉,我大脑又几秒钟的停滞,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京辞,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我又听见了衙役的叫嚷与铁器相撞的声音。
李琢延昨日刚刚启程,我已经没了靠山。
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我定睛一看,是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哑女,她睇了眼我手上的匕首,拍拍我肩膀,一把夺过包裹,夺门而去。
似乎是冲撞了衙役,那些衙役叫嚣着追逐她,声音渐渐远离了我的居所。
我懵,知道自己在坑里,拉着京辞迅速拿起早已兑换好的宝石,逃离现场。
靠着青鸟传书,我获悉居所和阿朵的酒肆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阿朵在心中告诉我,是我屋宅的井里发现了赵括的尸体,挨了好几刀,凶器在哑女手中。
而且……哑女已经认罪,不日便要问斩。
我觉得那信纸有千斤之中,心如乱麻。
不必谈什么国法,这是有预谋的栽赃加害。
我没把握逃开,干脆抽身而出。
但我不能不救哑女,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为我顶罪。
我甚至怀疑是衙役欺负她不会说话,直接拍板结案。
“京辞。”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我们现在藏匿在赵括的花楼之中,“我与你说说现在的情况。”
团子小脸正色,安静听我说完,回握住我冰凉的指尖。
“所以现在,我们要把哑女姐姐捞出来。”
敌方动作也是干脆利落,况且赵括当官的舅舅还在,效率不高才怪。
三日便要问斩,我必须在三日内做好完全准备。
贿赂牢房的狱卒,联系镖局,指定路线,买好装备。
黑市成了我游荡的重点场所,但这次我气场好像特强,竟然没人找我麻烦。
哼,算他们识相!
问斩当天,哑女站在囚车里,手脚都被铁链铐住,还有好事者源源不断地丢来菜叶子和烂鸡蛋。
这时候的镖局还不成规模,黑市里散落的多是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
但我还是敬称他们一声“大侠”。
我身边这个如猎豹一般的男子就是盏椿堂头目,慕容堂主,只见他抬手做了个手势,一群蒙面黑衣人便齐刷刷拔剑冲锋,手起刀落就是一串人头。
场面过于血腥,我捂住京辞的眼睛。
单手擎着奴弓,对准勒马的辞曹掾史,朝他大腿就是一箭。
慕容堂主轻蔑地冷哼一声,应该是瞧不起我的胆量。
马匹受惊,奔逃而出,刀光剑影,满街奔走躲避的百姓……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我们浑水摸鱼,终于把哑女给救出来了。
立案卷宗、画像也一并销毁,还有哑女的心头宝,那只狸花猫,也被我抓来关在车里。
我与京辞坐在马车之中,哑女对面而坐。
三天牢狱之灾,身上鞭伤触目惊心,简直是人模鬼样。
“对不起。”我塞给她一包烤鸡,“让你受苦了,是我连累你。”
哑女握着手里的烧鸡,没说话。
“你放心,以后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出了岐州城,我们往酒泉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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