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又失望,加之自己给大家带来的毁灭性打击,赛雅此后一直萎靡不振。
同她一样萎靡不振的,还有半盏流年的生意。
那碗打胎药,她热了几遍,盯着碗边浮沫发呆。
“阿蘅,你说……要是不打掉这个孩子,以后会怎么样?”她声音沙哑,终于肯说话了。
可她的问题太过犀利,我没有经验,一时也不能回答。
我想起前世,和亲后我见识过王庭的许多女子,为了留住男人的爱,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都会极力受孕生子。
我嫁过去时,四王子时年二十二,帐下佳丽无数,有子的美人也不少。
他很喜欢弄在里面,但我不想要孩子。
我不喜欢生活在西域,也没心神同那些美人斗来斗去,避孕的法子有很多,明着暗着我试过不少。
美人们诱导他发现了这个秘密,他大怒,这股怒火自然烧到我身上来。
寝殿的门窗被木板定死,世界暗淡无光,我在混沌之中生活了不知多久。
没有人理我。
没有人同我说话。
黑暗之中的感官格外敏锐,长久禁闭后,心底滋生的恐惧开始蔓延,我置身无底洞一般的黑暗幽深,仿佛马上便要坠入深渊。
我开始惧怕黑暗,怕到疯了一般拍门求饶,怕到眼泪哭干,怕到人不人鬼不鬼再无尊严与傲骨……
一缕光亮窜进来的时候,我眼睛一阵刺痛,心口也跟着刺痛。
当我意识到胸口插进一把金雀雕花匕首时,生命已然终结。
谁杀了我?
不得而知,我也懒得追究。
死了,灵魂便飞起来,逃离这座牢笼,我终于自由。
我终于得偿所愿。
“……阿蘅。”赛雅唤了我一声。
我忙收回心神,朝她看去,“嗯?”
“你想什么呢?眼睛红红的。”赛雅道,抬手,温柔地拂过我耳边的碎发。
我猝然从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绝望,和绝望之后的淡然。
“赛雅,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但你尽管按你想的去做,无论如何,我都会全力帮你。”
赛雅嘴角浮现一抹苍白无力的笑。
“阿蘅,我已经没有颜面活下去了,我愧对你们所有人。”
我拉住她的手,“你别这么想,该愧对于我们的是飞花阁,是他们的诡计……”
“不,”她流下两行清泪,“怪我,怪我放荡。”
我抿唇,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她的手好冷,我拢了她的手指在手炉上暖着。
“你若是寻死觅活,才是着了飞花阁和陈罡的道,赛雅,不要哭,要看他们哭。”我必须寻找一个支撑点,支撑着她活下来,“你这次失足,的确对不起我们,所以,你身子好起来,便要好好改良舞台效果,补偿姐妹几个,可好?还有为什么要自己揽下这些?狗男人就没有责任吗?是他始乱终弃,我们会为你出气的,咱们一起想办法。”
她听见这些“以后”“未来”,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我没有以后了!我没有以后!”
我抱住她,任由她嚎啕大哭,泪水打湿我肩膀。
门开了,姐妹们走进来。
“赛公主哭的这么惨啊?呦呦呦,什么没有以后了?咱们以后好着呢,咱们以后只能越来越好!”
阿朵安慰人还要先刺一波。
她过来拍拍赛雅的肩膀,口吻认真:“你若不想生,便不生;你若想生,那孩子以后咱们一起养,我们七个都是他干娘。”
我连忙插嘴:“加一!”
赛雅哭的更惨。
回去之后,我便朝李琢延发脾气,大骂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京辞也无故受到牵连。
两人见我心情不好,只得乖乖挨骂。
这件事在我这自然不能轻轻松松就过去,他们使坏,我也使坏!
李琢延似乎看出我又要搞事情,放下案牍同我说:“你掐着分寸做事。”
见李大人松口,我自然是给个台阶就下,应道:“好的大人。”
因为上次的事,团子的秘密基地没去成,我问他要不要再去,他失落地摇摇头:“只有上元节才有。”
“这样啊。”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于是弯腰亲亲他额头,“那我们明年再去吧。”
京辞朝我潋滟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漂亮的流苏发钗,小爪子在我眼前一晃。
黄铜贝壳质地,很廉价的小玩意。
团子认真地举着流苏,同我说:“阿朵姑姑她们总是有很多漂亮的小东西,阿蘅也要有。”
我接过流苏在手里转了一圈,“崽崽好暖呀,这是你买的?”
团子骄傲地扬扬嘴角,“我帮陈琦写诗文,他答应上元节摆摊的时候送我一支。”
“这么厉害?”我笑着抱起他,颠了颠。
京辞顺势把流苏插进我发间,“我长大以后,会给阿蘅买更好看的。”
我开始期待团子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应该是个阳光开朗的小暖男吧。
这次我回来住了三天,便宣布自己要卷铺盖走人。
一来陪陪赛雅,与古兰朵密谋复兴大业。
二来也是避嫌。
我不想和李大人再有什么过多牵扯,及时抽身不失为明智之举。
临走前一晚,夜很深,李琢延突然趴到我窗前同我说:“今天是我生辰。”
今天邓婉大小姐来过,吩咐仆人们搬进来几箱物什,堪称无所不有,无所不包。
我白日出门,晚上听见街坊们在议论。
怪不得她要来,原来是表哥生辰。
“生日快乐。”
那边沉默良久。
我理东西,终于敞开心扉和李琢延说起心底话,“李琢延,你关照我们这么久,我很感谢你,我也很对不起你,我不该赖在这里不走,这样不好。”
视线落在我手边的包裹上,他喉结动了动,“所以你还是要走?”
我朝他一笑,“邓小姐是真心待你,俗世最难得的便是真心,我希望你以后会幸福。”
他又不说话了。
不说话,还站着不走,我只好没话找话,“我过几日便去玉门关了,等到玉门关的事情结束,我便带着京辞游历西域,要是回来路过岐州,会来看你的。”
李琢延猝不及防地岔开话题:“为什么不回长安?平阳侯怎么办?”
我看出他与平阳侯关系匪浅,但我的印象中完全想不起李琢延这个名字。
“我会回去的,但现在还想再浪一浪。”
他的眸子随月色一同暗淡下去。
他今日生辰,我也不忍心让他难过。
长寿面应当吃过了,我起身跑到庭院里,手里提着一把八面剑。
站在李琢延跟前,我同他很是严肃地说:“我给你舞一次剑,让你瞧瞧我凶悍的模样。”
他撇开头嗤笑:“平日已经见惯了。”
我极力克制才没一剑攮死他。
团子也跑出来,见我拿着剑与李琢延冷冷对峙,直接原地风化。
“阿蘅,你别激动!”他视死如归地往我俩中间一站,一瞬间大义凛然。
李琢延拎着团子后领,直接把人提起来丢到一边,“开始吧。”
八面长剑出窍,一阵清泠长啸。
回风卷起苍凉桃瓣,扶起我碧色的罩衫。
矫若游龙,掌间转出剑花,裙摆沾染上惊慌的花瓣,生出滞后的弧线。
剑尖抵地,反作用力支撑下的猛然旋身,惊鸿一般翩然飘逸。
我控制着手腕的摆动,八面反射了月光,绘成银白的长蛇,随影蜿蜒。
衣摆所到之处皆成疾风,惊起一地桃瓣,那风散去,带回一股缤纷的迤逦。
宿言奚的剑术如长虹贯日,招式又有张力,我化之为舞,力道之间带了柔和的醉意,刚柔并济,妙趣横生。
纷纷落落的桃花雨,摄魂夺魄的满地破碎。
我踩着还未平静的落华,走到他们面前,扬唇一笑:“如何呀?”
团子率先回过神来,掌声热烈,两只小手都快化成虚影了:“阿蘅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
李琢延嘴角向下一弯,不咸不淡地评价:“尚可。”
在我疑惑又震惊的目光下,背手回屋了。
这人眼光真差,鉴定完毕。
“阿蘅,原来你会使剑呀。”团子惊喜地凑到我跟前。
我拍拍他小脑袋,“都是虚招,好看是好看,但打起架来就就不好说了。”
他抱住我的腰,撒娇道:“阿蘅好像什么都会。”
“哼哼~”我万分得意。
“师傅说桃树结果后想摘桃子吃,阿蘅直接把他树枝都砍了,怪不得师傅不高兴。”团子猝不及防地补刀。
我那个扎心啊,本来想让他开心一下,结果……
想起以后的行程,我问团子:“过阵子我们去西域走走,如何?”
京辞没想到会这么突然,“那师傅呢?他和我们一起吗?”
我摇头,“他有自己的生活。”
“阿蘅。”团子唤了我一声,语气有点软,似要为留下说情。
我拍拍他脊背,“最缺德的事就是破坏人家感情,你快有师母了,我们也不能总接受他的庇护。”
团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一语中的:“阿蘅是觉得我们多余吗?”
“差不多喽。”
“那以后阿蘅成亲了,我是不是也要自觉离开?”团子不由地为自己悲哀。
我噗嗤一笑,“放心吧,我会把你养大的,至于成亲……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团子重复了我的字句,又问:“那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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