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气恼,更多的却是害怕。
当从皇上的嘴里听到那些话时他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如此大胆?她怎么敢?那可是权掌天下的九五之尊!
纵然她是有些特殊能耐又如何?皇上根本就不是那等能够受人拿捏的人,再是有用的人若不能老老实实为其所用,他也只会选择亲手将之扼杀,彻底毁灭!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这句话当真不是随意说说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承受得了帝王的愤怒。
这叫他怎能不害怕不恼怒?毫不夸张地说,到这会儿他的手还在哆嗦呢。
这回眼看着仿佛风平浪静的,但谁又敢保证皇上的心里头不曾落下一笔?倘若有了这次“甜头”之后再叫她愈发胆大妄为,自以为拿捏住了皇上从而得寸进尺要求更多……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说他是真的怕啊,也必须下定决心好叫她知晓事态的严重性。
如此想着,方才因着小姑娘委屈嗔怒的模样而不禁软化的心又一次变得坚硬起来,板着脸咬牙道:“别打量着皇上要用你就拿你没辙,更别妄想依仗着自个儿的能耐就能跟皇上做交易谋取好处,这一回或许因着种种缘由叫你如了愿,却别以为真就是自个儿拿捏住了软肋,真惹恼了皇上他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永远也别去试探一个帝王的底线和耐心。”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般愚蠢不知轻重的吗?”林言君有些郁闷,好在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知晓他是担心自己莽撞闯下大祸才会如此紧张焦虑。
遂轻哼一声,两只手指头轻轻捏着他的衣袖来回的晃,嗔道:“你好歹听我说道说道我的想法再决定要不要教训我啊,这一上来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吓唬人做什么?”
说着还煞有其事的轻轻抚抚胸口,仿佛真被吓着了似的。
胤禛毫不客气地赏了她一对白眼儿。
都敢跟皇上谈条件去了,还能被他吓着?惯是糊弄鬼呢。
奈何……心里头清楚这丫头不过是撒娇卖痴故作娇弱又如何?这颗心还是随着被摇晃的衣袖那个荡啊荡,仿佛瞬间化为了一滩水似的,都快荡起浪来了。
真真是要老命的克星。
胤禛无力地闭了闭眼,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你倒是说道说道。”
就摆出一副“我就静静地听你狡辩”的架势。
为了避嫌不得不窗户大开着,外头姜嬷嬷就很有眼色地将奴才都打发站远了些,不耽误看着守着,却是轻易听不见里头明确的谈话,但以防万一,林言君还是更靠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
扑面而来苦涩的苦汤子味儿叫胤禛不由得皱了皱眉,一抹心疼划过眼底。
紧随其后,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幽香若有似无地浮现上来……胤禛有些不自在地握了握拳,面上不动声色冷冽如冰,耳根子却是悄然染上了一抹红。
起初林言君还不曾注意到,等说了半天见人没什么反应才下意识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刚好一只红通通的耳朵就撞进了眼里,顿时“扑哧”一声乐了。
“可是屋子里头火盆太旺烧得有些热了?”
若非那戏谑的眼神还真当她是好心帮忙解围呢。
胤禛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思忖半晌,道:“你此举从长远来看对你我二人的确皆有好处,不过到底还是兵行险着,下回不可再如此莽撞草率自作主张。”
“我若是早早跟你说了,你还能答应我这么干嘛?”
那当然不能,太危险了。
胤禛冷哼一声,“所以你就学会先斩后奏了?”
林言君缩了缩脖子,低头不吭声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切记下不为例!”说罢仿佛是觉得自个儿的语气太过严厉了些,看着小姑娘苍白的小脸儿终究还是心里一软,声音随之柔和下来,“还是方才那句话,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与爷说,爷去想法子就是了……总归会尽力满足你,不要自己冒失行动。”
“知道了知道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小姑娘软绵绵的娇态着实叫人硬不起心肠,最后仅剩的那点儿脾气也都消失殆尽了。
“皇贵妃娘娘那里……这件事还是应该去说清楚的好。”林言君不禁面露忧色。
稍稍动脑子一想他就知道小姑娘在担心什么了,就说道:“这件事交给爷去说就是。”
这是打着将责任全都揽在自个儿身上的主意呢。
林言君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成,这点子小把戏能糊弄谁啊,反倒叫娘娘心里头不舒服,还是得我亲自去跟娘娘聊聊……娘娘待我一片真心,我也万不该拿那些虚头巴脑的去糊弄她。”
这话倒也是。
胤禛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由你先去跟皇额娘交个底儿,皇额娘若是恼了你你也别怕,爷会在你后面帮着周旋的。”
两个小年轻到底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却没想到,等林言君小心翼翼地说完之后,想象中的错愕甚至恼怒都不曾发生,只有一片诡异的静默。
皇贵妃不说话,林言君自然也不敢吭声,一时间那屁股底下就跟长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尤其是皇贵妃身边那几个宫女嬷嬷时不时瞟来的眼神……充满了震惊荒唐的眼神,仿佛她干了什么离大谱的事情似的。
事实上真要说起来她干的这事儿搁在这个时代来说仿佛还真就是离了个大谱,皇贵妃若当真不能理解其实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儿,林言君不免有些泄气。
也不知这婆媳关系日后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皇贵妃对她的疼爱或许是有救命之恩的关系,但却也并不虚假,她并不想跟皇贵妃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但……这件事却也涉及到了她的底线,是不能容忍退让的底线。
就在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之际,忽闻皇贵妃长叹一声。
“你这丫头可真是闷声干大事的人。”
这样一句莫名的听不出喜怒的话倒是愈发叫人心中难安了。
“娘娘……”
皇贵妃摆摆手,“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两个既是有这样的默契本宫也就不多掺和什么了。”
竟是出人意料的反应。
林言君不免有些愕然,抬起头却见皇贵妃神色如常并不似作假般,一时人还有些愣住了,直到回了自个儿的屋子里头还半晌不曾回过神来呢。
怎么就这样轻易揭过了?
这种事搁在任何一个做婆婆的眼里都是难以容忍的吧?
别说她不理解,连皇贵妃身边的人还都不理解呢。
“先前娘娘说林姑娘并不似表面那般娇弱奴婢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果真是哪里跟娇弱扯得上边儿啊,心里头的主意未免太大了些。”云萱紧皱着眉头显得有些不满。
就连范嬷嬷也摇摇头,“这样不容人的霸道性子……娘娘果真是打算撒手不管了?任由四阿哥被她拿捏在手心里不成?”
“管?本宫怎么管?”皇贵妃先是瞪了她们两个一眼,又道:“老四那性子你们是不知道还是怎么着?倘若他自个儿不愿意,谁还能勉强得了他不成?但凡敢拿点手段跟他闹腾,他都非得一脚给人踹到天边儿去不可。”
除非他当真就是心甘情愿。
“两个孩子一个想要一个乐意给,你们叫本宫怎么管?跟着中间瞎掺和那不是平白招人嫌吗?费劲还不讨好的,回头闹得两个孩子都对本宫有意见就好了?”
“从来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同理也是一样,这牛若是动了心想要喝两口水,你便是拿着铁链子拴着他都拽不回去的,所以说旁人跟着瞎操什么心呢。”
老四是她的儿子不假,可儿子自个儿不愿意,她是能叫人绑着他进别人的屋子还是怎么呢?纵是绑进去了还能强逼着他跟人家睡觉不成?
那不胡闹吗?简直荒谬。
所以她蹦跶个什么劲儿呢?
再者说了,她虽是要做婆婆的人,可同样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曾经对美好爱情有着无限憧憬幻想的女人。
她太知道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于别的女人耳鬓厮磨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说句心里话,若是儿子想要,她这个做额娘的恐怕还真不好做,顶多也不过就是能帮着敲打敲打儿子、打压一下妾室,保住小姑娘的地位和尊荣罢了。
但既然儿子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她又何苦非得去为难人家小姑娘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范嬷嬷却仍是有些迟疑,“林姑娘的身子那般……日后只怕……难免子嗣艰难啊……”
这话说的皇贵妃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也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其他的都可以不在意不去管,但是涉及到子嗣就不得不多考虑考虑了,不求子孙遍地跑好歹也得有个一子半女的吧?沉思许久,皇贵妃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且先不急,两个孩子才多大点儿,再有个几年好好养养身子未必不能生。”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更不可传了闲话出去败坏姑娘家的名声。去吩咐小厨房做碗糖蒸酥酪给囡囡送去,这会儿她心里头恐怕也忐忑不安着呢,原就身子不好,可别再多思多虑了。”
云萱当即应声而去。
范嬷嬷感慨道:“娘娘慈和,林姑娘碰见娘娘算是有福气了。”但凡换个人来坐在这个位子上,今儿恐怕都少不得要惊怒一场,没准儿连婚事都能给搅黄了。
而看见那碗糖蒸酥酪的林言君总算是放下心来。
没过两天,前朝就传出了消息——上回四阿哥坠马一案总算是有了眉目。
并非是众人所猜测的大阿哥下毒手意欲谋害太子,更不是太子在背地里自个儿搭起台子唱大戏搞什么一箭双雕,真正的幕后主使却是任谁也没想到的——噶尔丹。
说起这噶尔丹着实称得上是康熙年间的一大心腹大患了,此人野心勃勃好斗善战,多年来不断在草原上四处扩张抢掠的同时对着大清这块肥肉也是虎视眈眈,不止一次发动过战争。
就头两年才结束的那场乌兰布通之战,噶尔丹更是一度打到了大清的家门口,险些就要打进京城了。
后面经过了一场苦战,最终噶尔丹大军因弹药告罄这才败于清军,而后噶尔丹带着余下部队一路往西北逃窜而去,途中还爆发瘟疫死了好几千人,更惨的是,老巢还被他的侄子给洗劫一空,所有财物牲口女人统统都被掠走了。
当然了,清军的损失其实还要更为严重些,就连康熙的舅舅佟国纲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经过这样一场战争,噶尔丹可以说是恨透了清廷,听说这两年来一直在草原上四处抢掠扩张势力,可见还是贼心不死呢。
这回下手谋害太子这件事仔细想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来仇怨太深出于报复,二来太子是大清储君,一旦意外暴毙足以令整个大清都发生一场巨大的震动,届时朝堂之上必定也会因储君之争而愈发腥风血雨混乱不堪,对于有心人来说那就是下手的好时机。
更何况当今圣上虽儿子众多却独独对太子视若珍宝这一点几乎是人尽皆知,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感情终究是不一样的,倘若太子当真死了,那康熙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必然悲痛万分,甚至极有可能大病一场。
到那时,噶尔丹便可趁虚而入……
不得不说,这人想得是很美好,计划也的确是顺利展开了,偏他却是做梦也没想到,太子简直就像是得上天庇佑般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场祸事。
而他费尽心机不惜废掉几个埋藏极深的钉子布置起来的计划,却因林言君的存在而落了个彻彻底底的鸡飞蛋打,连不慎中招的四阿哥都不过只骨折了而已。
消息传回去噶尔丹会不会气得吐血暂且不得而知,不过查清了真相的康熙却是大发雷霆,恨不得立即派八旗的铁骑前去踏平噶尔丹的老巢。
可惜身为一国之君却并没有任性的权利。
大清在此前已经先后经历了藩之乱、□□、两次雅克萨之战和乌兰布通之战等多场内外战争,所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
且不说其他,就拿国库来说……这会儿都逼得康熙想方设法去掏小老婆们娘家的钱袋子了,可想而知已是空虚到了什么地步,又怎么还有能力再去支撑一场不知打到何时的战争呢?
休生养息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抓着一众朝臣商议了好几天,最终却也只能暂且忍气吞声,等来日大清的元气恢复过来了再去报这个仇。
自古就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但其中的憋屈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呢?
总之这段时间康熙那张脸就不曾转晴过,低气压辐射了整个前朝后宫,连那些个喜欢争宠斗艳的嫔妃都识趣地消停了下去,一个个恨不得夹起尾巴来做人。
年关将近,持续低气压的宫里头也总算是多了些欢声笑语,到处张灯结彩的很是喜庆,也为这一片冰天雪地增添了些许色彩。
林言君也很是欢喜,盖因磨了许久可算是磨得皇贵妃和四爷松了口,允许她回家过年。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功夫可以呆在家中,可她也已经很满足了。
一大早她就爬起来梳妆整齐等着了,好在许是知晓她心急,胤禛也并未叫她等很久,很快就过来了。
临送人上轿辇前皇贵妃还抓着她的手再嘱咐,“过完年尽快回宫来知道吗?上一回你伤得太重,身子还远未恢复好,按理还是轻易别离了宫里才好,可千万不能因着舍不得就迟迟不归,来日方长呢……回家之后切记小心保护着自个人,别叫寒气入体了……”
叨叨了好一通,最终还是胤禛看不下去了,“皇额娘,再耽搁下去可就赶不上午膳了。”
皇贵妃下意识瞥了眼才蒙蒙亮的天色,白了他一眼。
不过终究也是止住了话头,“好了本宫就不啰嗦了,快上轿罢。”
乘着暖融融的轿辇一路来到宫门口方才换上马车,里头依旧是布置得很豪华很舒适,一点儿都冻不着,倒是跟在旁边骑着马的胤禛就不那么好受了。
刀子似的风刮在脸上生疼生疼,好在年轻火力旺,倒并不觉得太冷。
有上头康熙和皇贵妃的纵容放任,如今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几乎是摆在台面上了,大伙儿心里也都清楚,翻过年来的那场选秀对林言君来说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只等选秀一结束这赐婚圣旨怕是就该下来了。
只叹林家好福气,同时心里也未尝没有疑惑不解——纵是不曾亲眼见过,可这位林姑娘的娇弱已是传得人尽皆知,动不动就晕倒甚至吐血的,床上一躺就能躺上个把两个月,就这样一个姑娘哪怕是寻常高门都不见得能乐意聘娶呢,怎的皇家竟还能给个皇子福晋的位子?
难不成当真只是看在林如海的功劳的份儿上才许个恩典?
有人觉得这就是皇家厚道,可有些人却琢磨着只怕另有隐情才是,想给个恩典赏赐什么不好,再怎么着也犯不着拿一个阿哥的婚事来当恩典啊。
再说了,真要是被当做恩典才得了这样一桩婚事,那皇贵妃能干吗?纵是不能明着违抗圣旨,却也不见得真能毫无芥蒂的欢喜接受吧?偏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是什么?皇贵妃视人家姑娘如亲生女儿一般!
怎么瞧着这事儿都透着古怪。
当然了,犯嘀咕归犯嘀咕,真叫他们去查也查不出个什么来。
马车一路不急不缓地抵达林家时天色已经亮堂了起来,早就得了消息的林如海带着林黛玉正翘首以盼呢,连四阿哥都被有意无意给忽略了,只一家口凑在一处亲亲热热的。
见此情形胤禛颇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深知人家父女俩是对上回护身符那事儿耿耿于怀呢,毕竟那可真真是险些要了人家姑娘的命……故而他也并不在意这样的脸色,连屁股都不曾沾椅子就告辞回宫了。
“可算是亲眼瞧见你了。”林如海深深叹了口气,见她浑身裹得跟熊似的,那满脸的心疼都藏不住了,“快去房里歇歇罢,一会儿午膳再出来。”
起得太早又坐了一路马车,林言君这会儿也的确是有些疲惫,于是便挽着侄女的手臂一道儿回了院子。
房间里头仍是她走时的模样,连小摆件的位置都不曾换过,屋子里头几个炭盆早已是烧得极旺,一掀开帘子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干燥暖和得很。
往炕上一歪,林言君就忍不住喟叹一声,“到底还是家中自在。”
宫殿听着仿佛很是诱人,可实际上除了正殿以外,其他的偏殿其实也都有些差强人意,要么地方狭小空间太紧凑,要么背光照不着太阳……就算是她那承乾宫的偏殿也不例外,没什么大毛病,却也到底比不上一整个院子的舒坦。
林黛玉听见这话就抿唇笑了,给她倒了杯热茶,而后就腻歪在她的身边紧紧抱着她的手臂一顿蹭,就跟那撒娇的小猫似的,招人稀罕得很。
林言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边问道:“近来家中可有什么事发生?一切可都还安好?”
“姑姑放心罢,没了那些烦人的缠着,一切都再好不过了。”
谁曾想这有些东西还真是经不起念叨。
大年初一才刚刚过去,第二天一早贾家就派了人上门来。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王熙凤这个管家奶奶。
“老太太的意思……这正月初二原是该回娘家的日子,如今姑姑虽是不在了,可到底还留下一个外孙女呢,叫她老人家见见外孙女聊以慰藉也好啊。”
林家人听见这话一时间都目瞪口呆住了。
都发生过那样的事了,怎的这老太太还能假装失忆似的摆起长辈的架子呢?这也未免太过厚颜无耻了吧?
再者说,真当林家当初说与贾家恩断义绝的话是唬人的吗?真真是可笑至极!
“你们先别急啊。”王熙凤一看人都变了脸色,赶忙就解释道:“其实不过就是叫我来试一试罢了,说到底也就是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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