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前。
我从福克斯到沃尔图里的时候发誓自己再也不想坐汽车长途旅行,那会儿我生着病,后来又生病,现在还是在生病。如果有机会见到这本书的作者,我一定会当面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可惜吸血鬼族群和人类的科技暂时还没造出能跨越次元的产物。
雨水拍打在玻璃上,轰隆的雷声像是要把天地劈开。
我苦中作乐地想,要是上帝看不惯凯厄斯,大可趁这个机会将他劈得皮开肉绽,我就可以从此脱离他的魔爪,逍遥自在。
梦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我们在中途换了三辆车,一辆比一辆开得慢。
坐在前面的司机是简的弟弟,我觉得他是阿罗派来的奸细。当然,用奸细这个词带了很重的主观色彩,更恰当的说法是他是阿罗派来监督我们的代表。
沃尔图里的关系错综复杂,似乎只有马库斯与世无争。
马库斯年轻忧郁的面孔看起来比阿罗和凯厄斯顺眼多了,他没跟我说过一句话,自然也不会对我指手画脚。
凯厄斯又在命令我躺下,我用仅剩的力气悄悄朝他翻了个白眼。
如果他不是一心想转化我,我也不至于对他这么反感。
兼容并包是美德,很可惜的是车上的所有人都没有这个自觉。
所以我们最后只能一方胜利,一方屈服。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我和凯厄斯算不上谁胜谁败,都好不到哪儿去。
难为他一个身长近两米的高个子挤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里。
想到这里,不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你看这个像不像大一点的骨灰盒?”
凯厄斯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我看你不仅身体生病,脑子也受了影响。”
人身攻击算什么本事,我心底不屑,嘴上却找不到什么反击的话。
海蒂在冷场的间隙轻笑了一声,前面的亚力克也反身看了我们一眼。
我觉得凯厄斯联想到了不好的事,基于我目前的状况来说,骨灰盒这个词语确实敏感。
他果然是个迷信的老古董,连个玩笑也开不起。
于是通过牺牲自我好不容易换来的稍显轻松的气氛又被凯厄斯的一句话打回原形,真是个扫兴的家伙。
现在的中国是哪个季节?看样子已经快是秋季了。
我在入境之后看到道路两边大片的金黄树叶,凌晨有环卫工人劳碌的身影。
这里的风俗和建筑与美国完全不同,和我记忆中也相差很大。
我穿越时,大概要比现在过去几年,现在更接近初中的节点。我循着地图在老家附近转了转,终于完全确定那座温馨的小院,和里面爱我的父母,已经彻底成为过去。
说不上有多失望,毕竟来之前我就做好了设想,现在只是再一次证实。有预期的结果总比意外来得更容易接受。
凯厄斯订了当地最高级的一家酒店,包了一整层,真是财大气粗。
我听见他用流畅的中文和酒店人员对话,尽管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听得出来很流畅,基本没有口音。
“你以前来过中国?”
凯厄斯刷了房卡,将手里的行李拎进去。
“住过一段时间。这里有沃尔图里的直系。”
令人震惊,我以为沃尔图里只活在意大利和福克斯。
他跟我说话时用的是中文,仿佛一早料定我听得懂。我有些羡慕地看着他,虽然我曾经尝试过很多次,但是我已经不会说中文了。
语言对某些人来说是很难点亮的天赋,就像我以前的英文也很蹩脚,好像我的大脑无法同时接受两种语言系统。
“明天想去哪儿?”凯厄斯打开卧室里的空调,在柔和的暖风中问我。
明亮却不刺目的光线将他的目光与神色,乃至睫毛投下的阴影都照得分毫毕现,他的语气是罕见的温柔,我很久没听他用这种声调说话了。
我有一瞬间的迟疑和迷惑,近乡情怯,我只知道要来这里,其实没有想过具体的计划。
凯厄斯见我犹豫,干脆走进于是开始洗澡,留给我思考的时间。
因为是套间,有两个浴室,我进了另一个。
水龙头里流的是冷水,我等了几秒,暖和的温度倾泻下来,我掬了一把,扑到脸上。
我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
凯厄斯满足了我返回故乡的愿望,所以我不自觉地对他开始转变态度了?还是他又修炼了什么迷惑人心的妖术,我不经意间中了招?
果然在沃尔图里待久了,回归正常生活都觉得不适应。
出来时,凯厄斯躺在床上正在看书。
我想把他赶下去,他太自然了,从我被他带到沃尔图里开始,他就一直这样,好像我们同寝已经有了八百年。
以前我认为他是个就差剃度出家、清心寡欲地和尚,今天突然意识到了对方这个行为的危险性,
凯厄斯见我久久不动,放下书,目光往我脸上转了一圈,不知道看出了什么信息,很快发出一声嗤笑。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至少现在不会。”
我迈开步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相安无事。
我在这个人形制冰机的旁边睡了一晚好觉。
日子要是一直这样好过,就算多了一个讨厌鬼,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凯厄斯给海蒂交代了别的任务,所以她一直没在我面前现身。倒是亚力克出现的次数开始频繁。
阿罗生怕凯厄斯不处理公务似的,一大堆一大堆的信卷从沃尔图里空运过来,又空运回去,简直是钱多得花不完。
凯厄斯是沃尔图里最富有的财主,他掌控着沃尔图一半的资产。阿罗要是哪天和凯厄斯闹翻了,沃尔图里的财政肯定要出问题。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能操心的问题。
心情好转并未使我的病情有所改善。酒店的餐点每天送来又原样送回去,客房经理以为厨师哪里做得不好,还曾打电话委婉询问是不是饮食不合口味。
天可怜见,这一层现在没一个正常人,唯一的我还因为生病滴水不进。
凯厄斯还特意准备了我上次最后也没喝的白粥和榨菜,我尽最大的努力咽下去一勺,过程中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
太可怕了,哪怕医生明确地对我说我得了癌症,还有一个月,我都不会来得比现在更恐慌。
可是医生只让我注意休息。
我每天有一半甚至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休息,躺在床上的时候,凯厄斯会讲他年轻时的故事,或者念一本书给我听。
我不是很想听,但架不住他十分有恒心。
我看着天花板,有时会想到一些虚妄的事,比如人死后灵魂会不会到天堂,或者回到过去,走马灯是不是真的能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父母,或者贝拉会不会突然发现真相,得知我的病情,在爱德华怀里嚎啕大哭,然后跑来中国找我。
在第四天的夜晚,住在加州的管家不知从哪里得知我的地址,打了个电话过来。
他们的手段无所不能达,我已经快习惯了。
是凯厄斯过去接的。
他从床边的单人沙发上站起来,金色的头发被绑成马尾,露出凌厉干脆的五官,脸上有念诗时被打断的不爽。
那是一首古罗马还是荷马时期的诗,很拗口,我一个单词都没听懂。
中世纪对我来说就已经很遥远,更别提那两个时代,我当学生时看到历史老师就心底发怵。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伸长了一点脖子想听,得到凯厄斯一个警告的眼神。他从头到尾只对着电话说了一句“知道了”,简直够拽。
“谁?”我问。
“西林氏。”凯厄斯回答。
西林氏是什么?
凯厄斯提醒道:“你的管家。”
“管家?他打电话来干什么?”我躺回原位。
凯厄斯又拿起那本诗集,“他知道你的事,给我提了些建议,让我趁着你还没断气赶紧将你转化。”
他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不说就算了。”我懒得刨根究底,顺便想打断他继续诵读的想法,“你不要再念了,我真的听不懂。”
“不需要你懂。”凯厄斯冷冷地说。
于是我连梦里都在被凯厄斯纠缠,耳边一直循环着他念诗时毫无波澜的分外死板的语调。到后来我怀疑自己是被他吓醒的,这首诗太洗脑,用魔音贯耳来形容也不为过。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睡得着了。
医生说睡得着就代表身体在恢复,我觉得他在骗我。
要是我能轻易好转,凯厄斯也不会每天都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还有没有救?”在刚挂完营养液的某一天,我问他。
他拿棉签摁住手背上针孔的位置,告诉我不要多想。
我想我应该是很平静的语气,这么长时间过去,再难以接受的事实也都消化得差不多了。
我反而开始庆幸,至少贝拉应该不会和我一样,总是在生死的边缘徘徊挣扎。
我垂头看着凯厄斯形状漂亮的手指和手背,他的指甲修得很干净,指腹的温度比我要低一些。
我叹了一口气,轻轻拉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声音极低地说:“不如就这样吧,没有什么不好,我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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