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书死也想不到会见到自己娘亲。
雾气似透非透,她被雾体包裹着。孟敬山灵体微微发光,飘在半空。她一如既往的着镶青条素白麻衣,青剑寒光冷冽。
她连做鬼都这样严肃——发髻盘的光亮,一丝不苟。面孔苍白严厉,眉眼烁黑,身子骨板正。
众人看呆了。刹那间,一切又如回到从前,仍在她手底下努力修行的时候,真怀念那时的无忧时光——
突如其来的重逢让孟书欲言又止,他眼巴巴的看着孟敬山,眼里似乎在渴望什么。
孟敬山轻轻瞥了一眼孟书,马上又敛容正色。
孟敬山注意到鸡爷,鸡爷与她相互打探着,她一眼看穿他的妖神,她一眼看透她的灵修底色。从前喜爱穿着色彩鲜明的鸡爷,如今因为贫穷不得不收敛起那份浮夸,于是,素布破衣修行的妖精让孟敬山多了份好感。
鸡爷反复打探孟敬山,最后看了眼她手里的剑,嘀咕道:“剑魂?”
他略作思忖:剑无剑魂那只是凡间铁器,就是说,孟书的剑被封了。也许?他做了个大胆的设想:孟书整个人被封住?
——鸡爷的话让孟敬山听见,她点头笑道:“不错。青无剑的法门都在这。”
话落,众人大吃一惊。孟书怔怔望着孟敬山,孟敬山却定定的冷冷的盯住孟书,她提起剑,剑在她眼前溜过,剑魂浑白偏又生寒青——她十分满意。
白,是人间一抹正光。玄青,是道义。青无,无情,即大道无情。
道法无情,天地有公——
孟敬山放手一丢,剑魂一转!忽然飞速刺向孟书——
“师叔!不要!”孟老大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急忙跪下企图求情,但来不及了!灵剑穿过孟书身体,孟书浑身一震!为什么娘亲要杀我!他傻眼了,彻底呆了!剑体穿过孟书的魂,他以为自己死透了,却不想剑刺穿他后打了个转又回到他手中,一下子合进他手里的青无剑中。
青无剑瞬间青光大放,而他整个人也被青光震透,昏昏庸庸间,孟书忽觉自己浑身一轻,他以为自己要飞起——
众人只见孟书头顶突然显现的灰暗的聚气一下子被青光刺破!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他感到古怪。一股强有力的气流在他脚底聚起,孟书身体一空,咦——笨拙鸭子终于会飞啦!只见孟书旋在半空,他兴奋到近乎疯狂:“娘!我会飞啦!”
话落,青剑突然闪至他脚底,见状,他更喜。孟书战战兢兢的站稳,面庞有喜又有惊。青剑载人破雨疾出。孟老大激动大喊:“御剑!御剑术!”
雷雨青光疾驰,孟书在雨中振声大笑,二十几年!二十几年间的耻辱瞬间大破!他激动的红了眼:“凌虚老儿!我才没有不成器!我可以修仙!我有仙根!”
“我有仙根!!”
孟书欣喜若狂。瓢泼大雨浇透孟书,他依然在雨中疯狂御剑驰行。在师门苟活二十几年,日夜担心自己会因资质太过平凡而被凌虚扫出师门,现在不一样了,他翻身了!他不是蠢材!从今而后,都不是。
“果然是剑魂回位啊!”鸡爷猛地站起身,他赞叹不停。前朝才有“青无剑现,人间正道行”这种说法,现在?呸。
孟书落地,他浑身湿透也不觉寒冷,他十分兴奋。而其他人都古怪的茫然的望向鸡爷,他们全傻了:什么是剑魂?世上还有剑魂这个说法?
看见这一幕,孟敬山满意的笑了,但笑容一转眼又化作严肃面庞——她一向如此。孟六子见怪不怪,孟敬山朝孟六子严声喝令:“既是出世修行人,应把各人恩仇置之度外。修行人应以天为父,视天下苍生为母!万事以天地为先,渡人济世最紧要!”
——没人肯答应。
“我们奔着修仙····”孟老大低声反驳。
孟敬山一下子打断他:“乱世救民,盛世修行。”
——盛世修行?这话让孟老大茫然:盛世还修个屁,是肉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
“放下我执,渡众生!诸位都是亲近神明的人,扬正惩恶是当下之急!岂可染上杂念堕入恶网?你们若习我青无剑法,就当守此门戒!不然就滚。”
话落,孟书猛然间红了眼,他不服!于是,孟书大喊:“我只要报仇!”
“我一定要报仇!”
悲声在观中回荡,彻骨的痛让他疯狂。众人看见他的悲,也一并红了眼。孟宁本以为是孟师叔显魂是能教大家团圆片刻,没想过这一见却是教他们必须放下仇恨,这谈何容易?
天道不公!天道无情!孟书不服。他的悲喊依然在心底,在正念与邪念之间来回挣扎。
孟敬山冷冷盯住他。她头高高仰起,面庞不带一丝笑意,目光寒光烁烁。她用目光逼他服从。
“我封了你的灵修是想让你安稳过一生,如今为你解除封印并不是要你替我报仇!”孟敬山痛斥孟书。但对鸡爷,她却温和道:“剑魂归位后,青无剑虽然威力巨大,但也有不足之处。”
“还有不足?不会吧,看着很厉害啦!”鸡爷夸道。
“这剑若沾了人血,则会自断。”孟敬山道。鸡爷一下子顿住。
“人!青无剑本就是为斩妖除魔而生,不是用来杀人。无论这个人如何不义,肮脏,”孟敬山下死命令:“杀人都不是你该做的。”
这话刚落,众人犹如吃了一记闷雷,他们各个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师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就是逼着孟书往正道走,否则青无剑定会失传!此时的孟书手拿着剑却又如吞钢针,唾沫与血一并从喉中滚下,扎的他五脏六腑都刺疼。
“道长仁义,小妖敬服。”鸡爷沉吟。
“我先是你师父,再是你娘。”孟敬山道:“若不从,你应放下青无剑,回俗世里去。”
孟书还想硬抗着,最后却败了。剑,是他的命。
“师父!”孟书终于服软,他跪下:“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孟六子立誓。
“玄门不是江湖,却也是江湖——”孟敬山神色温和:“切记,以天地为先,出恶扬善,不仅要以手中剑做判官笔,更要时时修行,明辨是非,不争名利。”
“这是我青无门门训,望悉知。”孟敬山终于笑了,她深情望着他们,心却在悲叹:倘若他们能生在盛世多好,生逢乱世,生死却由不得自己。
“娘——”孟书落下泪,他一下子站起身大步追上前,而孟敬山身体却逐渐透明。他伸手想捉住母亲的手,但终是落了空。
他怔怔望着母亲离去,内心有那么一刻责怨:她没有惦记他这个儿子,却时时记得苍生····她连一句“念儿”的思念之情也不给他!
直到孟敬山魂体消失,孟书三跪孟敬书,别了母子情。而后,他才起身领孟氏一行人拱手礼别敬山师父。孟书才敢落下泪来,可暗里他又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掉泪了,生生吞下委屈和仇怒的滋味太痛苦!
夜幕垂降,雨落如刀。刀锋刺水,水涨寒起。炭盆浸水,柴末端的星火很快被溅起的水浇灭。孟氏还在讨论关于长生门的一切,鸡爷悄悄出了观。
观外——
黑夜挡不住他一双能通黑夜的眼。
雨不停,山水日涨,水裹着泥沙流向山脚,昔日清澈见底的河流已经黄不见底。农作物终于被暴涨的山水给淹的一干二净。万民悲矣。鸡爷站在官道外,从上往下看去,眼前这一幕幕看得他内心悲凉万分。寒冬更寒,万物困。
蛇国内一片晴。白衫童子将隐之送去灵山采药。
灵山听着好听,但看着却平平无奇。
隐之拎着李渣神的药篮子,被白衫童子拥护上山。看着贼气派,但她一脚踏上灵山的那一刻,
啪!
——她脚踩泥路却如踩着油路,一下子重重的、毫无防备的扑在地。
白衫童子皆惊:“咦——”
顾隐之爬起,但这崎岖泥路也是神奇,偏跟她做对似的,让她寸步难行。她小心翼翼的站起身,结果这路一歪,平地突升的一道气猛的朝她脚踝一捉——
她重重的摔了一跤。
白衫童子头一回看见这惨剧,各个瞪大眼睛。他们将捉药精用的红绳递给顾隐之,当她接过红绳时,又有一童子默默的将拐杖递给顾隐之,这份关怀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拐杖!
“仙娘采药时切莫惊扰到药精,更不要叫他看见你。仙娘要在药精看到你之前就将这绳子给套上去,这样这药精便跑不掉啦!最后啊,再将这药绑着红绳一起收进药篮子。”白衫童子轻声教她。
“………”
她无语至极。不过不小心弄湿了渣神一点药,他便追了过来硬要讨回去。那她付的车费他倒是提也不提——
顾隐之将拐杖接来,对着泥路一点、这跟滑蛇似的野路还真变了。不滑。当她在小心翼翼的踏上去,脚下石变石,路变路,都老实了。
“神仙还真是神仙。”顾隐之叹道:“就连神仙脚下的山都特别不一样。特别有灵气”
——贱兮兮的特别坏。
“师父……”白衫童子机敏,一下子听出了顾隐之话外话,他容不下外人这样说自己师父,于是他刚要为李怀清辩解,结果被另一童子截断:“兴许。师父这点是真不好,当初装聘礼的那些箱子里头,也都是空的。”
“仙娘莫见怪,师父一定不是故意的——”童子诚意道。
呵。
三次精确连环打击,她的心情已经无法言喻。麻木间只想起语文老师曾教过一句词,“回首向来萧瑟处,既无风雨也无晴。”
她现在的心情大致就是这样麻木到颇有风雅,她劝自己算了——不算了还能怎的?就当风波过后,一切即平。
不过她再见他,一定装死。往死里装死。
顾隐之以红绳套药精,谁知没套准,那药便满山跑。顾隐之一天下来关顾着跑,药从手头逃走许多。她简直想死——一身灵力竟被灵山制伏的死死的,她使不上力。
白衫童子看的累,于是他们颇为友好的喊道:“师父都是等天黑再采药,这药精就跑不掉啦!”
话落,顾隐之方要下红绳套,一听这话,这药一下子溜了,她又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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