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书还沉浸在封印被解开的兴奋中,而此时观外已经聚起许多人。另一边,鸡爷让孟老大去将米抬出来。孟老大一听有米,吃惊的很。他忙跑去后厨打开米缸瞧了瞧:里头空空如也。
他还在想米在哪儿,结果一个转身,便被堆积如山的米袋挡住去路。
“看什么看!下山去——”鸡爷从米后冒出头来,孟老大应下,携孟六子一起下山送粮去。
米袋压上背,孟老大背都弯了几度。即时天寒地冻的,这米袋沉是沉了些,他额间被压出豆大的汗珠。但为了多分几人,他咬咬牙,又多加了一袋。直至出了山路,孟老大才怀疑起米的来处。他悄悄与孟书说:“你知道吗?这米是突然出现的。”
孟书听见这质疑,他笑:“这就是隔空借物。以他的本事,这不算什么。”
“那借了怎么还呢?”孟宁道。
“还不了就不还了。”孟书冷笑,“你还指望粮官放粮救民?别想了!商贩抬米价,粮官不放米,这其中弯子多着呢。”
“哇!这要死人啊!”孟宁感叹:“这父母官还不如一个妖精。”
“呸!什么妖精!”孟二弃:“仙娘都叫一声爷,搁你这儿就是妖了呗!管他什么魔怪,现在能救人的就当是神仙了。”
话落,孟六子嘘声,“那也不能奉妖为神啊····”
“你对他拜了?烧香诵经了?”孟书笑道,话落,孟宁不再吱声。
“那直接变到老百姓家里不成嘛?这山路到城里可要走上好久。”孟宁委屈道。
“不行。依我看,这米要是放到百姓家里,这粮官就找上门抢米。我们送过去,那他们要找麻烦也一定只找我们的麻烦。”孟书分析道。脚底官道没积水,但下脚处泥泞且滑,再加上米袋的重量,这路便十分难走。
他取出剑,微念剑咒,这青无剑瞬间暴涨成剑船,孟六子见状,大喜,纷纷跳了上去。但随着青无剑的疾行,这雨势愈发磅薄——
剑下一片混黄,千顷良田都泡在黄水中。水雨交叠成浪,白珠似丧纸漫天飞,白洋洋一片,遮尽眼前路。孟书顶不住风雨,其余人的眼睛更是被雨打的睁不开眼,见状,孟书只能在青剑上布下一层伞似的结界,用来顶住暴风雨。
借着结界带来的平静,孟书余光一扫,一下子发现顶头几道长长的如蛇般的黑影,他们飞速掠过云层,消失在天际。
——黑蛟?是黑蛟作乱?
孟书又朝剑底下看去,这水患说厉害偏又不大厉害,但雨却终不停。水泄几分雨便跟着涨几分,水寻机泄了——这雨马上又追上,迫使水位慢吞吞的保持涨势。怎么看都有些诡异的味道——好像有两股力量以水为引在互相撕扯恶斗着。
城外倒了的茅屋,歪了的草屋,或还坚守在水涝中的砖墙木屋,都成了拦截浮尸的一截石墙。人尸没见几具,猪鸭羊狗倒死了许多。泡涨的尸体上苍蝇团聚,霉腐气味是雨水都冲刷不尽的,再看这枯草野枝拌脚,泥沙黄水横流的模样,一切都乱糟糟,臭哄哄。
鸡爷在观中煮米熬粥,又变法取出许多鸡蛋,送给随大人前来的孩子。趁着他们吃饭的功夫,他眯眼打量这行人:蓑衣下的袍子上都有不少花纹刺绣,绣袍被拴入腰带,露出湿透了又干净的裤子。
他们裤子被挽起,露出一大截腿皮,小腿健壮光滑无疤,上下肤色一致,这看起来不大像是农户。那只能说,家有余粮的主儿都落的这样的困境,那些依粮为生的,鸡爷没敢再想。
他在灶后继续劈柴,柴入炭盆,他点起碳给孩子们取暖。幼童不知人间冷暖,他还觉得雨下的好,他说:“阿爷,这里真好玩。”
孩子冒冒失失的爬下台阶,冒雨趟水一路冲去神观,这吓坏了大人。那妇人一把拉住孩子,她以为孩子惊撞了神明,来不及打骂孩子便对着神像三跪九拜,慌忙请罪。
“哎,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会停,这朝廷可都变‘潮庭’了!”有人哀叹。
“是啊,江山只剩江和山,那么,皇帝在山上是不是只能种田治水呢?”话落,众人哄堂大笑,才拜完神像的妇人忙转过头来,对男子喝道:“嘴烂了不成?敢说起天子不是了?”
男子冷笑:“是啊,烂了!什么都烂了!只剩山顶树没烂!”
“也是,没有民,那便叫空空!”鸡爷跟着笑:“不过,三天后,这雨便停了。”
闻声,众人大惊。
“三天后真停了雨,那我以后不叫这叫’老道观‘,我要称它神观。”男子笑:“老人家,若这雨不停,那这儿····”
“停。”鸡爷断声道,他很自信。
话落,众人很怀疑。
——孟书御剑来回送米,解了盛京内外缺粮之困。众人取米离开后,鸡爷趟水至神观,神像高立站在花台上,这花台很高,所以不会为积水所困。鸡爷为神像擦去似有似无的灰,可素来剔透微妙的神光还是慢慢的暗了下去,一层薄薄的灰雾慢慢爬上神像。鸡爷见状,忙不迭使法驱散灰雾,但作用不大。
他在神像前连守三天。三天后。一抹金光从苍穹刺下,金光如刀,豁然挥下,斩尽魔雨鬼雾。
青无观被金色染透,青苔爬满的屋檐上水汽蒸腾,密林中烂泥地里的潮湿也被阳光炙烤,水雾热烈腾起。朦胧猛烈的雾气衬的道观如仙宫般。
可神像却始终没有亮起来。光死了,神像的眼亦被灰雾蒙住,它闭了眼。鸡爷注视神像良久,最后哀叹一声,大手一挥,砰!神观大门被锁死。
久违的太阳从天边正式升起。水一夜之间退尽。鸡爷站在滑不溜秋的官道外缘,看着脚底烂泥腐地,内心五味陈杂。
孟敬山冤死显魂一掌解去孟书封印,这一掌也将他推入乱世深渊,这大义令人难以忘怀;今有神仙独赴海渊,只求还个太平人间——
他也是半个山神……难道就这样束手旁观?烂谷如横尸,狠狠的将死亡刺进他双目。被水泡发的烂肉中,又有团团黑烟跟疫魔似在张牙舞爪,它从烂泥中挣脱而出——
他跃下山缘,跳入田中。烂田腐粮简直是要人死。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那一刹那金光至,忽见一只七色宝光鸡猛地一鸣!七宝光迸发,万物生。那腐地里枯草抬头,烂枝拔起,麦穗于风中摇水而生。一株活,一片活,一片连一亩,一亩连万亩····
饱满的麦粒尖串成一束,在竿间晃来晃去。良田死而复生,与金光一并连绵至千里。
灵山上。
她借着这清闲,将数年中所学的古诗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美名曰:吟诗作对,好修身养性。至于这药,罢了罢了。她也不会听从李渣神的安排——要坚决抵制霸权。
药没采满,就这冲着山头整日“吟诗作对”的懒散做派,白衫童子们彼此交换眼神:毕竟,他们都明白,师父将她锁在蛇国才不是采药——而是囚徒。囚龙婆的徒,禁止她出现在龙宫。
三天后,白衫童子友善的将好吃懒做的顾隐之送出蛇国。
盛京内。京城阳光大放,气温回暖,寒天一瞬回暖,这让她倒是非常惊讶。
满街余黄,泥沙爬墙的爬墙,扒街的扒街,死死不散。热气裹着臭泥味纷涌而出,呛的人发昏。这次,连官兵都亲自下场清理街道。
米铺商贩面色阴沉沉,坐在门口唉声叹气,除此之外,动不动就骂上一两声。听街坊说,米铺悄悄藏起的米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米仓比贫民兜儿还干净。
“粮官今早上就来了五次,上门责骂米铺掌柜的,说要将罪名全推到掌柜身上,教他不得好死!”
“呵!可粮荒藏米,天道不容!”
——沿街百姓一路谩骂,他们提桶洗地,各自洗洗刷刷,略得空闲时,便骂官骂天。
顾隐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听的恍恍惚惚,而破落落的黄土街道就她一个人干干净净,当众人目光扫过来时,她难免有那么点儿尴尬。于是,在大家将枪口对准她之前,这倒霉神婆连忙跑了,虽然又替他人分担了一点炮火。
而她再见到李怀清,她发现他面色带灰,往日的神采奕奕大消大减,整个人精气神也在迅速减弱。他的脆弱感非常重,好像随时会倒地。她觉得奇怪,但说不出哪里奇怪。
她进蛇国三天,一切都变了。
她提着药篮子进医馆的时候,渣神还在忙着熬药和清理医馆。水涝去,留半墙污泥,和一地泥沙。污水渗进墙,这使得水印迹特别重。那桌子椅子甚至药柜都废了。
她环视医馆一圈,整个医馆似乎就他一个人,并不见美人身影。
当她将药递给李渣神时,他瞥了眼药篮子,见里头只有稀稀拉拉几株草药,他冷笑着收下药篮子。结果一个转身,他似滑了一下,险些摔倒。隐之一步上前扶住他。
两人沉默不语。
顾隐之不以为然,她自觉欠他的已还,管他是热笑还是冷笑——
她不管了。
“熬药吧。”半晌,李怀清才出声。他颇为自然的吩咐她做事。
顾隐之吃了一惊,她马上拒绝:“我不会。”
“那就清理医馆——”他淡淡道。
“我也不。”她再次拒绝。这又不是她的地盘,他没权利使唤她。
顾隐之要走,李怀清跨前一步,一下子拦住她的去路,啧啧,这脚步,这力道!这下可真是矫健了,还是精准拦截呀。
“你气走了小狐妖,那这些事自然得你来做。”李怀清终于拉扯出一个笑脸。
“………”
他咳了一声,顾隐之看了他一眼,突然神秘一笑:“她跑了,所以您得相思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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