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清第一次进了大仙楼。从前能被金子闪瞎眼的店子今日昏昏沉沉,晦暗无光。
他的英俊好似一盏明晃晃的油灯火,瞬间叫众人眼前一亮,纷纷打起精神来。他白发均挽起,只用一个玉冠一根蛇簪便固定住。束袖宽袍上水渍明显,垂至脚踝处的袍子底摆已经被水浸透,地上一踩便一个水印。门口的水跟着他的步子渗了进来,外头若有人趟过,水波一晃便朝屋里泼了进来。
“怎么不点灯?”他率先开口。小厮以为他有嫌弃的意思,讪讪道:“灯油都送光啦!现在这油柴米越发金贵了诶。”
“仙娘说现在买油太贵了,划不来。”小厮补充道。
“······”李怀清哑声。
话说着,小厮赶忙提来椅子给他,盖头精热情的为其盛茶,“野···咳!天人是否都像您一样俊俏?”
“都比我俊。”李怀清答道。
“就冲这话,我也要好好修行。”盖头精坚定道。不过,盖头精话锋忽然一转,她突然凑近李怀清:“那神仙您现在来是买符还是买人呐?”
她嬉笑着,眼神古怪——李怀清老脸一紧、猛的一囧,现在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买个鬼。
“我更喜欢你。”盖头精幽默道:“我欣赏不卖弄的男人。”
“………”
李怀清再次接不上话,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竟老了:时代果然变了,现在的女妖嘴皮子真的好厉害呀。
“——国师,嘿嘿。好玄!”盖头精还在疯言疯语。就在此时,顾隐之鬼魅的飘至楼道,她懒懒散散的下楼,裙摆在她脚尖一下一下的飞晃,悠闲的很。他定定坐着,眼睛从她的鞋转至她的脸,当她目光一撞见他,她整个人瞬间木了。
她的眼神不听话,总死死的的跟住他。
盖头精仔细观察这两人,拉着小厮悄悄退去,她边走边嘀咕:“她真的喜欢国师?”
李怀清收回目光,他看看墙上的符,看看案台上画到一半的符纸,接着,他起身走进案台,把那张画到一半的符给拎了起来,黄纸上字体说扭曲也是抬举她,这鬼字简直跟虫爬的似的!做作的扭成一团,不堪入目。他叹道:“鬼画符就是鬼画符。”
——谁要是用这种符请他,他就劈死谁。
“别人画符,笔尖注灵,叫诸鬼避退,”李怀清放下黄符:“还是你有本事,凭笔力叫鬼神嫌恶。”
“我可不凭这些东西收妖除鬼。”顾隐之拿回符纸。
“靠残害妖精。”他损道。
“神仙认为是就是咯。”她笑。
“跟我走一趟。”
“去哪?又是什么陷阱?”
“采药罢了。”
话落,顾隐之不可置信,雨都下了将近十天!当草药是女人呢?执着着不烂死就求见神仙一面?就特么离谱。她忍着不想吐槽,但还是败给自己:“这雨下的,草都烂死了。哪里还有药可言?”
闻声,李怀清突然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下雨吗?为什么雨不会停?”
——还是科学发达好,在现代这就叫天灾,自然灾害,可以提前预测,有一定几率避开。她叹道。
可她现在她怎么知道雨为什么不会停呢?脚下的水浸湿她刚换的鞋,她往脚边看去,地面水已经迅速涨至半脚掌高。外头和后院的水纷纷倒灌进屋,而这雨仍然不知疲惫的下着。
“走吧。”他再次催促。
她恐入陷阱,不敢应答。李怀清他斜眼睨视顾隐之:“我带你去的是碧水蛇国,不是牢笼。”
“蛇国?蛇国在哪?采药做什么?这种时候还有人看病吗?”顾隐之警惕道。
“驱寒。”他话音才落,盖头精突然一下子从后院跳出来,她尖叫着:“蛇国?!我也要去蛇国!带着我吧,我的好仙娘!”
他们不容她拒绝,李怀清挟住顾隐之,她还未挣脱,只见他一道法门便开了蛇国的门。他一下子将顾隐之推了进去——这一系列动作就跟送人进地牢一模一样。
她放眼望去,就凭这门内一眼,她便惊了——
城似仙云雾中城,落在万顷碧潭中,自下而上伸出,呈略三角锥状。碧水上各色花海连绵,顺着水波铺满整座城。花是无根花,随波逐流一路烧去。大小都有,大的花可坐人,小的就寻常山间花。
她伸手欲捉一朵花,但花却躲开了顾隐之的手。花跟鱼似的游远了,脚边却游来一朵玉雕的酒杯,她将酒杯拿起放岸边,结果却引来一阵笑。她循声望去——美少年们盘坐花间,将酒杯置于水中央,以掌做浆,推动酒杯缓行,紧接着边上的人便将酒杯拿起喝尽,再添些酒水放在杯中,就这样,一行人漂与水间谈笑,花上饮酒,满袖生香。
“请你的。”一男子笑着喊道。她含笑拒绝。顾隐之重新将酒杯放入水中,水杯逆流回至花间。
——她看入迷了。
——花无根怎么活?难道是花妖?
“花无根,水无恨,繁花如梦转眼空;人无情,爱无真,万般烟华片刻消。诸佛不佛,天道无道····”一小童哼着歌谣从顾隐之身边跳过,“人间自在又逍遥·····”
他的白皮肤上还存蛇鳞,看起来修行是不大长,哼着歌,提着网笼捉鱼去。他一眼看见顾隐之,便笑道:“呀,又来了个看破三界的妖精。”
“看破三界?”顾隐之震惊:她一个誓死也要埋在金山里的女人怎么可能看破三界?格局抬太高了。
“你不懂呀?你就当我们城主是个三界中的和尚罢,净挑一堆不修仙又不想居于妖界的妖怪们,住在这碧水蛇国里,嗯,就像住在人间寺庙里。”小童很开心:“有福有福。”
顾隐之不知道怎么应答,她敷衍着点点头,看着小童跑远后,她才在心里升起一个疑问——佛?蛇国与佛国有关?罢了罢了,管他佛还是道,也许是一个神族两面化身呢?
无论如何,她对财神爷的深情是不变的!
她又往里走去,只见陆上屋宅连连不断坐于花海间,蛇鳞波光屋顶,两角飞翘,每个角各塑有仰天状彩色蛇。金光从雾中走来,温柔的轻和的抚过城中每一寸土地。窄长巨石相互接连成石桥,为街道状架于水上,顺水而去,将全城连接。桥下无根花继续游离,水下鱼虾游的极欢。
再往里走,路两旁又与人间一样,众人各自在店铺中学人做买卖生活,有烟火气又无炊烟。街头不论男女均留两缕青发,如勾子般紧贴脸颊两侧,发尖眼媚,白玉似的肌肤躲在彩衫底下,不安分的任凭他人眼神追逐不休。
看那妖若人,偏腰肢还似蛇,学步时步履不稳,纤腰似倒非倒,这番摆来摆去,怕是江山都要被扭塌了。
——虽与其相比,自己就是老大粗。
——李渣神真的好福气。
她一路看不停,抽空瞥了眼李怀清,在这蛇城,偏生了个古板老成的李怀清:他一身湿黏黏的袍子愣是将自己裹的紧紧的。路过的女妖朝他提裙摆来,他急忙将身子一侧,袖摆甩过他胸口,余留花香。他身子一歪,躲开了这份媚好。
“城主,您还是如此端正。”芬芳手巾擦过他的肩,女妖挨着他的肩,他温柔含笑回应。
“咦,是有相好的啦……”女妖扭头,她瞧着顾隐之,“看着好厉害呀。”
——谁敢与你们家宝贝神仙相好?若不是她存心坏了那篮草药,现在也不用落得要扒地找药的境地。
顾隐之的奇特装扮也让蛇妖们频频回头:盖头精趴在顾隐之脑后,她把自己变作一条黑色纶巾,中间被簪子卡进发髻中央,两边各垂两个角,垂角系黑色长流苏,流苏长长的垂在她肩上。
沿街酒馆外,亦有许多一群在饮酒的男女,这些男子可真是媚态横生:玉面敷粉不提,眉高高飞起,眉色由浓转淡,至眉尾处轻轻一转,斜上提去,消失在太阳穴处留出的两缕发丝弯钩里。衣领微敞,玉白色的肤由脖颈延入松松垮垮的交领内。
情媚飞入眼角,娇软在余波中流转。
男妖给她递来酒,她婉拒。男妖收回酒,暧昧的笑:“娘子,我若做你夫君,可行不?”话落,他们大笑,绵软的眼神朝她飞去,她一愣,脸颊猛的一烫立刻躲开。
见状,李怀清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真没出息。”
“果然是没出息。”盖头精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那是。左抱妖狐右拥蛇国——”隐之反唇相讥:“天下的美人都快被城主占光啦!”
“你说的也不错。”盖头精悄声搭话道,“野男人现在看起来也不是很靠谱。”
······
不远处一座宫阁截断这条路。
这座恢弘的、正在阳光下独自发光的美丽宫阁大门敞开,金色飞檐尖同样有飞起的金蛇,舌头朝天,赤红信子外吐。两角的蛇拱群花,那石雕的花一派铺开,含光迸放。
檐下垂系一溜花灯,花灯花色各不同,这让它少了许多严肃,多了许多恣意。浪漫在其间摇摆飞舞。彩雕的木梁上却是普通龙盘柱,兴许是龙蛇两族十分交好,互雕图腾罢了。蛇鳞纹高墙上颜色已经退去,只留淡淡的蛇鳞纹路。
这让宫阁看起来真的有些岁月了。掉漆的宫门大开,蛇宫两侧均有留守宫门的白衫人。
——本以为盛京够美丽的,金灿灿的,也爱花蛇,但盛京少了许多恣意,少了更多的洒脱。也许是人妖两族同居的缘故,暗从底下生出,危险与不安冲破了那份浪漫,于是,那份浪漫是也是煎熬的。
她凑近看,才发现这个半旧不旧的古宫也是有名字的,古旧的牌匾藏在花灯中:司平阁。
此时,数名白衫童子从宫门走出,童子们身板端庄,仪态大方威风,一扫蛇国媚态,一股李怀清氏老古板味。她好像见过他们——他们像是李怀清的门徒。
果然,白衫童子在李怀清前停下脚步,行阴阳拱手礼,“师父。”
她转头看向李怀清,心头浮上一丝古怪的不安:“采个药也要这么大阵势?”
闻声,李怀清突然提步朝她跨去,顾隐之警惕心顿起。
谁知李怀清竟悄悄出手,猛的一推,她一下子往前栽去——
还在懵呆中的顾隐之才站稳,白衫童子瞬间将她围困住,她想冲出圈,只见童子们忽然相互搭手,就此一瞬,白光化笼,将她囚住。被困白笼中的她瞬间悟了:我特么又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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