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林季宁为接管武司的事忙活了一整天,来不及等到第二天早上,他便揣着整理好的武司卷宗,往宗主所住方向而去,打算向宗主述职。
走到门口,却见屋门紧闭着,屋内亮着昏暗的灯火,隐约传来两人的私语声。
林季宁心中好奇,便偷偷隐在墙角,将窗户悄悄打开一条缝隙,仔细得听,想知道宗主又在谈论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眯着眼睛往屋内一看,宗主正和武司前总司宋长老相对而坐,两人都神色凝重。
“宋长老,这武司虽交给了季宁,可他毕竟年轻没有经验,还需你暗中盯着他,他若是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本座汇报。”
林季宁听见这话,暗自握紧了双拳,却还是继续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是。我瞧着宗主有心事,可是因昨日大殿上的事而烦恼?”宋长老抿一口茶,面对令人敬畏的宗主,却不卑不亢,从容自然。
“宋长老,这么多年了,还是您最了解本座。”林宇峰轻笑一声,眯着眼睛道,“我这么多年迁就着季宁胡作非为,想着他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竟不知如今他在连纵宗门内的势力已如此之大!他难道不知,本座平生最讨厌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之人么!”
“宗主多年身居高位,自然不能全知底下的动静。少宗主年轻气盛,却行事疯狂,颇欠稳妥。老夫斗胆提醒宗主一句,就算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宗主也不能不有所防备啊。”宋长老摇摇头,皱眉道,“老夫那日提出让刘长庚担任总司,便是要想借着刘长庚压制一下少宗主的气焰,怎知那刘长庚丝毫不承我这个师父的美意。”
“哼,只怕他早就知道你我心中的打算。”林宇峰道冷冷地。
“宗主,那刘长庚倒确实是宗门难得的人才,若能彻底收为己用,实在是宗门的幸事。”
“我何尝不想他完全听命于宗门,可是这么多年他貌似顺从,实则最是桀骜难驯……”林宇峰顿了顿,幽幽道。
“宗主,您当年倒也是如他一般桀骜不羁。老宗主死的早,您继位时根本没人顺从于您,几位长老权倾宗门,您不也是貌似顺从,实则桀骜,将他们一个个收拾得服服帖帖。”宋长老一手捋着花白的胡子,回忆着往事。
“当初多亏了您暗中支持本座。”林宇峰向着宋长老微微躬身,嘴角却微微勾起,“是啊,这刘长庚倒是与本座当年颇为相像,若是他能一心顺从于宗门,本座甚至想,将宗主之位交给他,也未尝不可……”
林季宁在屋外,听见这句话,心中一惊,不由得往后微微倾身,碰到了身后的围栏。
“什么人!”屋内林宇峰立即捕捉到这一丝细微的动静,起身便往屋外扑来。
林季宁咬咬牙,闪身消失在夜色里。
他在暗夜里穿梭,双手紧握,道路两边明灭的烛火,照见他阴翳狠辣的眼神。
林宇峰,好得很!原来你一直提防着我。
你这个做爹的有眼无珠,对我心存猜忌,就莫怪儿子狠心了!
……
微微在那家书院对面租下了一个店面,忙活了好几天,将屋子里收拾得像模像样,摆上几张木桌凳,又采购来一批纸笔,小小的店面虽看上去仍然简陋,却像是个小书院了。她又在李乐的帮助下,在大门口挂上了一块木匾,上面有她亲手所提的大字——“女先生书院”。
微微站在书院内,面前一群面黄肌瘦的小孩儿,被她强迫着坐在书桌前,个个摇头晃脑,左顾右盼,坐立不安。
“咳咳咳!安静安静!”微微双手背后,满脸严肃,颇有教书老先生的风范。
“鉴于本先生的书院刚刚开张,需有人做第一批入学弟子,我便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交给各位……”微微宣布道,“本先生大发慈悲,学费全免,包吃包住,表现优异者还可得到额外奖励,比如一双新鞋,或者一份卤肉……”
“哇!”
“还有这样的好事?”
“这个好这个好!”
“肃静肃静!各位近日就不要上街游荡偷东西了,就在本先生的书院里读书吧!”
“今日的讲学正式开始!”微微一拍桌子,拿起桌子上的书本,颇为兴奋的坐下。
“咣当”一声,身下的木头凳子却在她坐下来的一刻散架了,导致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微微先生把凳子坐塌了!”底下的小孩儿爆发出一阵哄笑。
“李乐!你怎么这么不靠谱!!”
微微看着身下散架的木头凳子,木材早已陈旧不堪,凳脚都被虫蛀成了空心,难怪承不住人的重量。
“我说呢你咋用三十文就搞来了一套桌椅,原来就这?”微微愤怒道。
“咳咳咳,这是个意外。让咱拿去修一修,还能用。”李乐抹一把冷汗,抱着散架的凳子跑了。
微微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瞧着对面书院陆续有人带着自家孩子去上学,便急忙吩咐自己书院里的孩子,道,“快快快,拿起书大声念。”
“先生!我们一个字也不认识!”小孩们齐声道。
“那就跟着我读,我念一句,你们就跟着说一句。”微微立刻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她翻出一页,急忙大声道。
底下孩子却瞪着眼睛看她,虽然一句也听不懂,还是跟着大声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再大点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孩子们对于扯嗓门这件事,向来是不甘示弱的,便个个儿扯着嗓子,精神抖擞地跟着微微念那些一句也听不懂的文字。
对面,正送自家孩子上学堂的爹娘们,听见对面“女先生书院”里传来的气势磅礴的读书声,再瞧瞧自己的小孩儿,打着瞌睡,满脸不情愿地往学堂走,一时觉得好奇又羡慕。
微微第一天先来一个“虚张声势”,引起对面家长们的注意,留下个好印象。之后的几天,又组织孩子们用木片和枯草之类的做手工玩意儿,涂上颜色,挂在书院门口。
于是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原本往对面书院走去的小孩们看见“女先生书院”门口挂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里面又时不时传来欢笑声,不由得眼红,有些孩子甚至悄悄跑到对面微微的书院里偷偷学做小玩意儿。
微微上课时总是把屋子的门大开着,让街上的人都能看见自己是怎样上课的。
她先教孩子们最简单的汉字,好些字都是由象形演变而来的,她便不耐其烦地画出每个字所来源于的图画,并穿插着小故事,让认字的课不那么枯燥无味。
李乐虽长了个大个子,却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他有时做完了苦力活,便来到书院里,搬个小木凳坐在一旁,和孩子们一起学认字。
“娘,我想去对面那个书院里读书。每次他们上课都好有意思呀,我去对面读书,一定不会打瞌睡的。”街上,一个小孩对自己娘亲说。
那娘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严厉地道,“说什么浑话,怎么能让女子教书呢!快走快走!”
“哦好吧……”小孩颇为失望的走进了自己的学堂。
微微听见这话,耸耸肩,也不上去和这死板的娘理论,继续每日上好她的课。
终于,好几天之后,有一个姑娘牵着一个小孩儿,走进了自己的书院。
“您就是那位女先生么?”这姑娘穿着粗布裙,脸黑红黑红的,一看便是村子里常年干农活的姑娘。
“是呀是呀。”微微第一次看见有人踏进自己的书院,连忙迎上去。
“这是我弟弟,他一直吵着说要来你的学堂上课呢。”
微微看她身后,小家伙大约五岁左右,甚是害羞,躲在自己姐姐的身后,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看着微微。
“当然欢迎啊。去找个位子坐吧。”她让小娟儿带着那孩子去找座位。
那位姐姐却把微微拉过来,小声道,“先生,请您给他找个不起眼的位子坐吧。”
“为什么这么说?”
“实不相瞒,爹爹觉得上学既花钱又没什么用处,打算让弟弟从小就下地干活……我今日是偷偷带他来您这里的,要是被爹爹发现他在学堂里可就遭了。”
“这样啊,没问题!保准你爹发现不了。”微微笑着拍拍胸膛。
“……先生这里的学费大约是多少呢,我好提前准备着。”
微微看着这姑娘,心想她怕是要自己筹钱交学费,一句“一百文”愣是没说出口,半晌,她还是改口道,“你们真是好运气,本书院第一个新学生,学费减半,您给五十文就成。”
那姑娘一听,比自己预期的少了很多,自己凑一凑还是能交得起,便喜笑颜开离去了。
微微却暗自发愁,这书院一直是赔本开业的,好不容易来了个新学生,自己又不好意思收太多钱,这样下去迟早要喝西北风了。
书院起初每日供应一碗白米饭,后来变成稀粥,再过了几日,就又沦为每日啃窝窝头了。
这天,微微坐在书院教书桌前,数着包袱里所剩无几的银两,对李乐道:
“怎么办啊?快没钱了。”
“多大点事,我带着狗子再去李员外家偷点之前的东西不就成了。”李乐话说的轻巧,心里却也知道最近大户人家看得严了,再去偷只怕难得手,要是被逮住就惨了。
微微两手撑着脑袋,愁眉苦脸地摇摇头,叹一口气正发愁,却见官府的一队人马冲进了书院,直朝她而来。
“各位爷这是做什么?”李乐在旁边,企图拦住他们,却被一个官兵狠狠推倒在地。
“闪开,敢挡老子的道儿?”当先一位官兵拿着趾高气扬道,“昨晚对面书院的教书先生被人杀害,她嫌疑最大,官老爷指名道姓要审她呢!”
微微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官兵押走了。
慌乱中她只能回头对李乐做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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