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武门是主门,所以往常从仙武门出入的人也是最多的。有些走得慢些的朝官一边寒暄着,一边就冷不丁看到有个人站在仙武门外。
寻常在这里等人,倒是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只是朝官悄悄打量了一下那站在仙武门外的人,心中思忖,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景大将军这么等着。
大概这些朝官都想到一起去了,原本在仙武门外的只有两三个朝官,假装着在寒暄,想看看景佑陵要等的人是谁。等到一炷香之后,这原本的两三个官员就变成了一小撮。
众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说着闲话,一边悄悄瞄着那边的动静。
景佑陵似有所觉地朝着那边看来,那些聚成一撮的朝官瞬时别开了视线。
他只略略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再次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了谢妧从远处走近,她今日穿了芝兰紫的衣裙,额上是一串成色极好的璎珞,漂亮得十分耀目。
那几位聚在一起的朝官看到长公主从宫内走出来,这才心中了然,能让景大将军这么等着的人,原来是长公主殿下。
众人得了答案,倒是也没有再在这里看热闹下去的意思,纷纷打了个招呼,同时也在心中打了个嘀咕。
这景大将军看着矜贵冷清,原来……也不尽然。
谢妧原本只是想出宫去逛逛,但是一想到是景佑陵随着自己一起,她就难免起了些心思。
景家有训,未定亲前不可与其他女子有染,想必对于她来说也是差不多的,到时候自己就让景佑陵随着自己一起去找燕绥。
想来他也受不了自己这样的行事,到时候和离的事情就会顺理成章。
乌使原本支着一条腿坐在马车上打盹,心中暗暗腹诽今日公子上朝这么这么晚都不出来,他等得无聊,索性就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
只不过一只虫儿一直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听得心烦,就直接睁开了眼睛。
然后乌使就看到了自己家的公子跟在一个姑娘的身边,从宫门之中走了出来。
他也算是跟着景佑陵见多识广的,自然是知道这位容貌昳丽的姑娘是长公主,先前才知道自己公子心悦长公主许久,这下看到两个人一同走来,乌使很是欣慰。
家中长辈时常担心自家公子无意姻缘,这么看来,圣上的赐婚是相当妥帖的。
“今日有些匆忙,想必父皇应当是没有和景三公子说过,我今日要去的地方。”
谢妧笑了笑,“……我想去一趟燕府,景三公子应当是不介意的吧?”
景佑陵垂眼看了看她,“可以。”
然后又转身朝着乌使招了招手,“驾车吧。”
谢妧没想到他答应得竟然这么爽快,他竟然真的愿意陪着自己去见燕绥?
他们还有不足十日就要成亲,景佑陵还陪着自己去见外男不说,居然连思忖都没有?
谢妧原本要说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然后拦在景佑陵的面前,顺势坐在了马车沿上。景佑陵原本生得高挑,但是因为谢妧坐在了马车沿上,她便是平视他了。
……还是第一次这么看着他,谢妧顺着往上看去,就看到景佑陵犹如一泓秋水一般的瞳仁。
他的眼睫常常压着瞳仁,时常显得没有那么淡漠,但是现在日头很好,就显得他的瞳仁犹如琥珀一样剔透。
谢妧晃荡着腿,不死心地问道:“你当真不介意?”
景佑陵看着她,轻声嗯了一下。
谢妧嘶了一声,觉得有些没趣,然后就对上了站在一旁的乌使的眼睛,没想到跟着景佑陵的这个车夫长得还挺年轻。
乌使还没来得及和这位未来的夫人打声招呼,就先是听到这位未来夫人要去见燕小侯爷,他正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公子的反应,却又见景佑陵只是嗯了一声。
乌使正愣神,就看到未来的夫人走进了车厢内,片刻以后又撩开帘子同他道:“去燕府。”
乌使:?
……我真的不是车夫。
乌使求助一般地看向自己的公子,却看到景佑陵看也没看自己一眼。
“去燕府,驾车吧。”
直到景佑陵进了车厢,谢妧才想起来一件事,就是问问他关于弘历十三年的秋猎的事情。
她今日起得早,原本准备在车厢之中眯一会儿,突然想起这么一件事却没了困意。
谢妧抬起眼看着坐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的景佑陵,心中轻啧了一声。
谢妧向来有些逆反的心思在,看到景佑陵离得这般远,倾身靠近他。
“景佑陵。”她弯了弯眼睫,“你难道怕我不成?”
她佯装失望地抬手触了触景佑陵的脸侧,“你说你若是不出身于景家,那我必定将你收入公主府,然后不让那些莺莺燕燕看到。你说这左一个楚月珑,右一个章如微,还是不如你来做我的面首更自在些,是吧?”
“古有金屋藏娇一说,景大将军的美色应当是更甚于史书上所谈及的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若是景大将军你愿意委身于我,那我为将军你筑一间金屋,也未尝不可。”
指尖划过他脸侧的时候,景佑陵略微侧了侧脸,避开了些。
谢妧知晓景佑陵定然是十分气恼,她这么一番话不说是辱没景家门楣,至少也可以说是折辱了景佑陵了,况且他们这还是在前往燕府的路上。
她心中确信,就算是景佑陵再怎么忍耐,也定然不会再纵着她。
景佑陵抬手,将谢妧停在在自己脸上的手拿开,手指扣在谢妧的腕骨处。
然后他看着她缓声道:“……殿下谬赞。”
谢妧一时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晃神了片刻。
恰巧马车的一个颠簸,她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天旋地转之际,她只觉得撞上的这具身躯格外坚硬,待到马车平稳以后,谢妧的面前就只能看到景佑陵颈侧露出来的一点儿肌肤。
她从来没有离景佑陵这么近过,甚至谢妧的唇畔离景佑陵的颈侧只剩下毫厘之距。
鼻尖萦绕的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松香味,似乎是来自高山之巅,又好像是晨起松林。
他颈侧生得很是好看,谢妧仓皇地想要起身,却突然想到到刚刚马车颠簸的一瞬间,他似乎是支起身子护住了自己。
所以此刻景佑陵的手正扣住自己的后腰上,分寸拿捏得很好,既不会让人觉得唐突,也不至于护不住她。
景佑陵的手一触即离,谢妧用手想撑着旁边的木板站起来,却没想到手朝着旁边摸索的时候,好像摸到的触感不似木板那般。
她瞬间收回了自己的手。
谢妧不敢细想,赶紧退回去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垂着眼不敢对上景佑陵的视线。
然后她就听到景佑陵的声音似乎是淙淙冷泉一般清冽,“当心。”
有了这么一出以后,谢妧便再也没有心思和他说上半句话,一直都是侧着身子看向外面的景色。
陇邺是皇城,所以就算不是赶集,路上也多得是行人商贩,走夫贩卒吆喝着自己手上的物件,酒楼的小二将刚出笼的一屉包子放在案前,朝着过路人叫卖着。
一路上的光景流光掠影,谢妧对于宫外的印象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这些在寻常人看来司空见惯的事物,对她来说大概都有些新鲜。
她就这么看着,就看到一个小贩身上扛着个用稻草扎成的草靶子,上面的糖葫芦好看得紧。
只是马车跑得很快,她还没来得及喊停就匆匆掠过,况且……她现在是真的不想对上景佑陵的视线。
她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就这么错过了,只怕是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到。
燕府位于陇邺相当繁华的一带,燕家财大气粗,所以府邸自然也是相当气派,只远远这么看过去,就能看出来,定然是个权势之家。
谢妧轻咳一声,“我与燕绥熟识,若是你觉得不便,不如就在马车上等我?”
景佑陵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先行下了车厢。谢妧撩起帘子一看,就看到他站在马车下面,他原本剑是拿在手上的,现在却搁在了马车的前面。
他抬手伸到了谢妧的面前。
燕府的小厮朦朦胧胧就看到这么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他虽然是临时过来顶班的,但是也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必然是非富即贵,浑身上下的气度都是相当难得一见的。
他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两位是?来找谁的?请容小的前去禀告一声。”
谢妧自然是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看着这个小厮也不见得认识她,她便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景佑陵,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个妹妹唤作景梨,便暂且拿来用一下。
“小女是景家四姑娘,”谢妧顿了顿,“旁边的是我的兄长景三公子。”
小厮原先还以为是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有要务,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个姑娘家。他的态度顿时也没有之前恭敬,有些散漫道:“那敢问姑娘这是来……”
“你们府上的小侯爷今日可在?”谢妧说到一半,想到自己借用的是景梨的身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前来找外男实在是对声誉有损,接着道:“兄长今日找他有要务。”
小厮脑袋是个不太会转弯的,他听着谢妧刚刚有些停顿的话语,心中认定了她应当是要来找自家的小侯爷的,自然存了几分轻视。
这些世家贵女看着清高,实际上也就是不过如此。
小厮见得多了这样找了托词来找燕绥的贵女,想到现在燕绥所在的地方,难免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那姑娘,你今日实在是不赶巧了。”小厮眯着眼睛笑,“我们家小侯爷昨夜儿宿在望春楼,这都过了晌午了,也还没回来呢。”
望春楼?
谢妧脑中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这个地方经常出现在耳边,但是她还从来都没有去看过。
……
乌使原本想在马车前面打个盹,却看到谢妧和景佑陵连门都没进就回来了。他神色一凛,问道:“公子,殿下,我们现在去哪儿?”
谢妧语气平静回道,“望春楼。”
乌使的那句‘好嘞’差点噎在喉咙里,确认一般问道:“哪、哪儿?”
他就想不通,这么一个堂堂公主,居然把要去秦楼楚馆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谢妧啧了一声,瞥了乌使一眼,“景佑陵,你这车夫年纪不大,怎么耳朵已经不好使起来了。我说——”
“望春楼。”
乌使欲哭无泪,却听到自家公子嗯了一声。
嗯?你嗯什么嗯?!
乌使刚把目光落在景佑陵身上,却听到景佑陵道:“听她的。”
“使不得!”乌使痛心疾首,“这可是真的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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