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妧从禁闭之中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五月中旬,距离婚期,也就是差不多十日的光景。
在这一个月中,曾经高中状元的林行舟在春季考满之时,被人检举因为品行不端而惨遭贬谪,并且还是被贬到了梧州那样偏远的地方。
说起来,当年林行舟高中状元的时候也是春风得意,而现在这位堂堂少年英才,居然去做了梧州一个九品芝麻官。而且看圣上的意思,还是基本上没有再将他调回来的想法了。
谢妧今日醒得很早,早到剪翠进来换熏香的时候都有些惊诧道:“殿下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谢妧一向都不是什么勤勉的人,通常都是巳时以后才会准备起身,只有随着谢策一起去尚书房的时候才会辰时起,也大多都是被生拉硬拽才能起身的。
所以剪翠连熏香都顾不得换,先是问了句这个。
谢妧坐在梳妆镜前,随手挑了一串流苏和一串璎珞,比着这两条在手上,“你帮我看看,这两条哪个好看些?”
“殿下要去哪儿?”剪翠搁下了熏香,随手拨了一下灯芯,“还是要去见什么人?”
“我想出宫一趟。”谢妧摸出来一盒胭脂,“在宫中待着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太久了,想出宫看看去。”
剪翠原本正在拨灯芯的手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出宫?陛下只怕是……多半不允。况且娘娘那边也必然是不会同意的。”
她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实际上谢东流其他的事情都顺着谢妧,唯独这出宫一事,却很少纵着她。
谢妧倒是也没有在意,将璎珞放在额头上比了一下,然后就搁置在了梳妆镜前。“等父皇下了早朝,我去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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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东流一般下了早朝就会去崇德殿批阅从前搁置的奏章。
谢妧有特许,所以在崇德殿之中可以畅通无阻。虽然这其实有些于理不合,毕竟这样的权力,连皇后都没有,更遑论那些其他皇子。
谢东流身边的小黄门还怕谢妧等得疲倦,还特意给她拿了个小椅子,低声询问她是否要坐下来歇一歇。
其实等得也不算久,谢妧没过多久就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想来是谢东流回来了。
“阿妧?”谢东流踏进崇德殿后,一边理了一理袖子,一边问道:“今日怎么想起来来崇德殿了?还有之前你母后把你禁足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惹得你母后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谢东流也有些日子没有去过凤仪殿了,况且就算是去了,估计也问不到原因,他也懒得自讨个没趣。
谢妧在他问完以后倒也没答,开口道:“父皇,我想出宫。”
谢东流原本正准备坐在檀木椅上,听到她这么一句话以后就顿住了,眯了眯眼睛道:“你想出宫?父皇以前就和你说过,其他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唯有出宫这件事,不行。”
“可是父皇,”谢妧抬眼看他,一字一句道:“我还有十日就要嫁到宫外,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宫中,就算是今日不出宫,我日后也会出宫。”
“父皇总不能关我一辈子。”
“况且父皇有没有想过,弘历十三年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这原本就对我不公平,我本应该有判断的权利,而我现在没有却办法判断父皇这是对我的保护,还是仅仅只是……因噎废食。”
谢妧挑在这个时间点要求出宫,一是因为她实在是在这宫中待了太久太久,算上前世的光景,她已经有六七年从未踏出过宫门一步。
其二是因为,真的想去看看在谢东流治理下的弘历盛世是什么样子。
宫闺之中看不到的人间烟火,也是她未曾感悟过的太平盛世。
应当和那些人口中说的乱世,是截然不一样的。
况且她即将离开宫廷,谢东流没有道理再拘着她。
谢东流向来以善听谏言著称,可是在听到谢妧的这样一番话以后却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不喜欢被人拘着,也知道她不想只待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
所以他就算知道谢妧和燕绥多有来往不妥,也终究只是放任了。
谢东流在为谢妧挑选夫婿的时候,其中侧重便是考虑了能够保护她的这一点。所以交给景佑陵,他很放心。
他对上了站在下首的谢妧,执拗又澄澈的眼睛。
谢东流才突然真的觉得,这个牙牙学语时期会抱着他的腿的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甚至于十日后,她就将离开宫门,成为别人的妻。
这只被豢养在宫中的雀鸟,终于要飞出去了。
谢东流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似乎力颓一般地妥协了,敛眉道:“父皇允了。”
谢东流顿了一下,“但是你要是出宫的话,别的人父皇不放心。刚刚下朝,佑陵应当是还没有走远,父皇叫人拦住他,让他护着你些,父皇也不用担心。另外让李全贵将一支七杀安排下去,从此以后就跟着你了。”
谢妧听到景佑陵的时候愣了一下,但是这震惊远不及谢东流后来所说的暗卫,只因为谢东流身边的暗卫叫做七杀,意思是可杀庄子在《逍遥游》之中所提到的七种人。
也就是说,在暗处的七杀,可杀士农工商,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
只要她想。
七杀历来只为帝王所有,还没有传给公主的先例。就连一直沉默在旁边的李全贵都看了看谢东流,又看了看谢妧,低声劝道:“圣上,这……怕是不妥。”
谢东流听到声音以后,觑他一眼,“不妥?有什么不妥的?朕身在宫中,本就有禁卫军保着。七杀共有七支,分了一只给阿妧又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况且她日后是在宫外,难免会有用到那些人的时候。”
话都是这么说,李全贵自然讪讪不敢再劝,只是心中暗暗感慨一句,陛下对于长公主,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殊荣。分了一只七杀出去,说得是轻巧,但是实际上可以说得上是让人色变的变动。
众人也该在心中掂量着些,长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逾越祖制给予她一支七杀……天底下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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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东流的小黄门得了吩咐赶紧去拦景佑陵,堪堪在宫门处拦下了这位。
景佑陵顿步,这小黄门因为机灵,时常跟在谢东流的身边,所以他自然是认得的。
“欸,景将军。”小黄门低着头偷偷瞄了景佑陵一眼,心中喟叹不愧是要做陛下的乘龙快婿的人,出身什么的暂且不谈,便是这浑身的气度,就是极为出挑的。
“今日长公主想出宫去看看,陛下便琢磨着,殿下若是一个人出去多少有些不安全,想着托将军陪着殿下一同出去,也算是让陛下放放心。”
景佑陵嗯了一声,问道:“殿下几时出宫?”
小黄门挠了挠头,“应该是快往宫门这边来了,陛下刚刚吩咐得匆忙,奴才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殿下是不是还要回宫再收拾一下。”
小黄门越说到后面就有些心虚,尤其是对上那景大将军的眼睛时。总不能让大将军在这里干等着,只是他也实在是不知道殿下究竟是什么时候出宫。
“无妨。”景佑陵敛容,“我在这里等殿下出来就好。”
小黄门诶了一声,没想到这位将军居然这么好说话,连忙做个揖,满脸堆笑道:“那奴才就先回去复命了,若是殿下还要回宫一趟,奴才再来这里知会将军一声。”
小黄门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地回到了崇德殿。
只见到长公主和陛下随口说了些家常,看到小黄门回来,才停了下来。
谢东流问道:“可和佑陵说过了?”
小黄门赶紧跪下来,喘了口气道:“回禀陛下,奴才已经和将军说过了,现在就在仙武门附近等着公主殿下出来。”
谢东流这才放心,转身对谢妧道:“今日出宫,可千万记得别和佑陵走散,也千万要记得别去那些失了体面的地方,看看新鲜就可以了。还有要记得酉时前回来,回来的时候让佑陵护送你回来。”
谢妧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谢东流声音提了一些上来,“可听见了?”
谢妧胡乱应了几声,就提着裙裾准备出去了。才刚刚转身,就听到谢东流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等等。”
“我还没问,今日你要出宫,究竟要去哪里?”
谢东流也是突然想起来这么一茬,倒也只是随口一问,只是觉得谢妧突然想起来出宫,应当是有个想去的地点。
他原本正在磨墨,准备批阅今日的奏章。
“啊。”谢妧停下了步子,原本要说的话转了一个弯,“……其实父皇,我今日出宫,是想去找燕绥。”
谢东流听得一个不留神,明黄色的袖子上瞬间洇染上一大片的墨迹。
找什么?燕绥?
和景佑陵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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