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被陆陆续续地端上来,喜珍在一旁布菜伺候,邓宝儿则带着丫头太监照应菜肴汤羹进来。

    毓华提议大家共饮一杯,之后又说笑了一回。

    皇上不来,毓华心里只觉无趣,本想着再喝一杯全了嘉妃的心意,便寻个由头回去了。

    苏嫣见大家脸上说说笑笑,私底下又各怀鬼胎,都欲离席又碍着皇后还坐着,都不好先开口,个个都如坐针毡一般,瞧着倒在心里冷笑了一回。

    她的丫头绿玉从外头进来,附她耳上私语了几句,她便含笑道:“今儿我们是借着嘉妃的宝地,好容易聚了这一桌子,不妨寻个游戏玩玩,也好过如此枯坐着。”

    琴笙接着道:“纯妃姐姐惯是个精灵古怪的,若有了好的主意便说出来,我们且乐一乐,方不辜负嘉妃今日的盛情款待。”

    苏嫣想了一想道:“有了,今日是重阳,嘉妃又搬了这许多的菊花儿来,不如我们各吟一句,已‘菊’为题,或诗或词,任是什么格式都不拘的,另有个说法儿在里头,甭管诗词都好,句子里必要有‘菊’字,咱们也学学古人,肴馔之上,筵席之间,添些诗词歌赋,你们都道好不好来?”

    皇后听了觉得有趣,一时发了兴,并不着急走了,“纯妃既想好了得,自然是好,可如何行的,有无赏罚,这其中条框你得先说了,大家也好明白。”

    赫敏饮了一杯酒,刚放下,听如此说,便道:“若无赏罚还有趣儿么。”

    苏嫣笑道:“赏罚自是有的,后宫之中以皇后娘娘为尊,我们便从皇后娘娘那儿开始,一人一句接下来,要是谁吟不出,便罚酒一杯,还要想着换一个题词儿,我们再吟过,此外我们还要找人替我们想着,今晚所吟诗句最多者,便”

    倚梅紧问道:“便如何?怎的这罚想出来了,赏可是难住了么?”

    “便可向朕讨个恩典,如何?”

    众人闻言,皆侧目看去,只见皇上并带着李玉已经到了跟前儿了,众人慌忙起身以毓华为首呼啦啦跪了一地,“臣妾等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笑着上前将毓华搀扶起来,“你们也都起来吧。”

    毓华向左娥嗔怪道:“如何皇上来了,门上的人也不知通报一声,倒叫我们惶恐,你去瞧瞧是不是外边儿的人尽躲懒儿去了,若有不是的,急急地打出去。”

    皇上忙止了将欲出去的左娥,“是朕不让他们报的,怕扰了你们的兴致,朕刚听见是不是要吟诗的,甚好,因惦着你们这里热闹,遂过来看看,倒真来着了。”

    皇上携着毓华的手,率众嫔妃坐了,“这是谁想的法儿,确是不俗。”

    苏嫣忙回道:“回皇上的话,是臣妾。”

    皇上道:“果然,纯妃一向是礼仪人,又颇通诗书,怪道能想出这么个雅趣儿来。”

    晨漪自皇上到了,便顷刻没了贵妃的高傲,在皇上一旁坐着,又如小女儿般,不禁撒娇起来道:“皇上偏心,纯妃颇通诗书,众姊妹也都可吟上几句,唯独臣妾却是最不懂这些文邹邹的东西的,若是接不上,今儿晚上受罚的便只有臣妾一人,臣妾断断不依。”

    皇上笑抚着晨漪拉着他衣袖的手,“你虽不通诗书,可朕知道你酒量甚好,她们都不及你的,如此,还怕什么呢。”

    晨漪又道:“皇上惯会打趣臣妾的,若说酒量,谁能比得过皇上去,还在潜邸府里时,臣妾陪皇上喝酒从未赢过。”

    皇上笑笑,瞧瞧众人都屏声敛气起来,不似方才洒脱,便道:“你们也别拘着,今儿晚上没有君臣之分,咱们只管乐就是了。”

    毓华这才道:“谁不知道皇上文采武功都是极好的,咱们姊妹哪里还敢班门弄斧呢。”

    皇上摆手说:“莫要说那些虚的,也不是要你们立时作出来,只管吟就是了,你们要是拘谨了些,那倒是朕来错了,坏了你们的兴致了。”

    毓华忙道:“既如此,便依方才纯妃说的来行,只是还少一人,来帮我们想着的,末了也好向皇上讨恩典。”

    左娥站出来,福了福身,“奴才虽粗笨,这记性倒还不差,这会子正巧能派上用场。”

    毓华看向皇上,皇上并无异议,于是便点头允了,“那这起首”

    皇上见毓华在等自己示下,说道:“既依纯妃说的来行,起首自然是皇后先来。”

    毓华听说也不再推辞,她吟道:“对兹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皇上接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晨漪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苏嫣笑说:“贵妃娘娘方才自言不能吟,这不就张口来的,都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若不是常与诗书为伴,哪里就脱口而出陶公的这两句来。”

    芷兰见苏嫣这般捧着晨漪,本欲寻她晦气,没想到毓华瞟过来一眼,她便觑眼看了看端坐在上的皇上,也不敢放肆了。

    晨漪当着皇上的面儿被苏嫣赞了两句,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皇上,您来评评理儿,这蹄子是故意打趣臣妾呢,她还没吟出来,快快罚她酒的。”

    皇上道:“你莫要心急,这如何能难住纯妃,且听她吟就是。”

    苏嫣道:“那臣妾便东施效颦,仿贵妃娘娘的陶公一句‘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

    苏嫣下首是秀贵人,只听她吟道:“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

    皇上一听,立马大笑着拍起手来,“好一个‘虽枯不改香’,秀贵人与朕同饮一杯如何。”

    秀贵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没瞧见晨漪眼中隐着的嫉恨。

    陈芸馨吟了句“家家菊尽黄,梁园独如霜”。

    琴笙看了赫敏一眼,见她端坐如常,接下去吟道:“菊花自择风霜国,不是春光外菊花。”

    倚梅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芷兰跟着道:“淡巷浓街香满地,案头九月菊花肥。”

    赫敏吟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

    赫敏刚吟罢,皇上瞧了瞧启祥宫中摆满的菊花,不由得说:“要说这菊花,还是娴妃宫中的好些,那几盆绿菊每每看到,都忍不住心生喜欢。”

    琴笙笑说:“皇上只道姐姐宫中那几盆绿菊养的好,可不知姐姐平日里为那几盆菊花费了多少心思,怕淋了雨,搬到廊下,怕少得了光,又搬至院中,怕夜深露重,竟让英全儿搬去房里,单凭这份细心,任凭是什么,哪有养不好的呢。”

    皇上道:“娴妃喜爱菊花品性高洁,她亦如菊花一般,朕是知道的,”转而又对赫敏道:“赶明儿朕让李玉传旨花房,你若是有旁的想要的,只管吩咐花房,差使人搬过去就是了。”

    赫敏紧赶着谢了恩,这一幕落在摆了满院子菊花的芷兰的眼里,脸上登时火辣辣了起来,自己辛苦那么些时候,倒应了苏嫣刚才那句“东施效颦”了。

    毓华强笑道:“皇上偏爱娴妃也就罢了,这吟‘菊’的诗可还继续么?”

    “这是自然,到皇后这儿了吧,你且吟来。”

    毓华缓缓吟道:“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皇上赞道:“皇后此句意境是极好的,那朕便接一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晨漪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皇上忙笑说道:“此一句没有‘菊’字,快快替贵妃斟满,罚她一杯。”

    众人心下都知道晨漪的这两句皆出自苏嫣的口,苏嫣既颇有才情,如何不帮晨漪吟出带“菊”的诗来,不过是为着皇上先是与秀贵人共饮,又对赫敏大加赞赏,一贯小气的晨漪心里早生了妒意,苏嫣意会焉有不帮她出谋划策之理。

    晨漪着慌道:“便是没有‘菊’字,也是吟菊花的,皇上向来是最疼臣妾的,今日怎的倒不疼了,臣妾方才饮了数杯,这会子已是不受用了。”

    “朕看你弄鬼儿就是了,饮了几杯了,便不受用?头前儿定下的规矩,不管你现下如何托赖都托不过的。”

    晨漪飞红了脸,眼睛里也装满了醉意,她拉着皇上的手,央告道:“求皇上可怜可怜臣妾吧,臣妾当真是不能了,若定要罚这一杯,皇上便替臣妾喝了吧。”

    说着,晨漪端了眼前的酒递到皇上唇边儿上,皇上哪里禁得住这般撒娇,早乱了心智,他笑道:“你这妮子,朕替你喝便罢了。”

    皇上就着晨漪的手,饮尽了那杯酒。

    席上众人瞧晨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对皇上这般撒娇磨人,心里又是不耻又是羡慕,换做自己,是如何也学不来的。

    琴笙道:“按刚才纯妃所说,贵妃娘娘应当再寻个题词儿,咱们也好把这诗吟下去。”

    晨漪白了琴笙一眼,暗暗恨她扰了自己,当着皇上的面儿又不好发作,只得忍着,于是便说:“今儿是重阳节,既如此,咱们便以‘重阳’为题,也不拘诗中有无‘重阳’二字,只要应了重阳便好,如何?”

    苏嫣道:“嫔妾以为极好,方才吟了‘菊’,现下吟‘重阳’,应景儿又合情,使得。”

    晨漪见众人并无异议,便说:“既如此,就由我这里开始,”她略略思忖道:“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苏嫣紧接着吟道“”

    众人如此又吟了几回,李玉瞧见敬事房的季管事候在外头,即刻心下明了,便躬身道:“皇上,敬事房的人来了。”

    皇上道:“今儿是重阳节,无需翻牌子了,朕便宿在皇后那儿就是了。”

    “嗻,”李玉听命出去告诉了季管事之后,复回到皇上身后听候使唤。

    敬事房的季管事刚来的时候,席上的几人便看见了,只是不好禀的,却也都心下忍不住想要皇上翻自己的牌子,等了这半天却听皇上说要宿在长春宫,一下子都没了兴头再继续吟下去。

    毓华和其他人一样,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只等听得皇上今晚要翻谁的牌子,好在皇上心里是有自己的,重阳虽不是初一十五那样的大日子,可当着后宫众嫔妃的面儿说要留宿长春宫,那也是给足自己脸面,让自己今后更好在他人面前树立皇后的威望,心里不由得对皇上更感激敬爱了些。

    就在大家以为尘埃落定,等着皇上说“天儿也不早了,散了吧”的时候,只见宫门口来了个丫头往里张望着。

    皇上叫李玉:“谁在外头?”

    李玉出去看了,立时就回来禀报道:“回皇上的话儿,是延禧宫的宫女儿庆儿,她说尹贵人身子有些不爽,特来请皇上过去瞧瞧。”

    晨漪把着酒杯懒懒地睨着李玉,“皇上又不是太医,她身子不爽不去请太医,竟敢来搅扰皇上清净,这延禧宫的人真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皇上脸上立时显出有些不悦,沉声道:“尹贵人的身子本就单薄,如今怀有身孕,更是辛苦,龙裔更事关江山社稷,岂有不重视之理,是朕准她无论大事小情皆要报与朕知道。”

    晨漪闻言,本染上酒晕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忙跪在地上:“是臣妾失言,请皇上恕罪。”

    皇上也不理会她,与毓华道:“朕去瞧瞧她,你晚上早些歇息,莫要等朕。”

    毓华忙说:“尹贵人身子不爽,分属内宫之事,臣妾既是后宫之主,理应前去探视一番,不如让臣妾与皇上一同前去。”

    皇上道:“天色也不早了,左右朕都是要过去的,你便不必去了,若真需要,朕再派人唤你就是。”

    毓华听如此说,也不好强扭,只得听命,然后起身将皇上送了出去,又嘱咐李玉小心伺候。

    皇上走了之后,众人也都无趣,各自回宫去了。

    毓华坐着轿辇回长春宫的路上,微微侧了身子与左娥说话:“你道尹贵人当真是身子不爽么?。”

    “奴婢即刻派人去查,”左娥道,“娘娘认为她是故意把皇上请走的?”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皇宫之内,最是讲究法度和尊卑之地,她仗着有孕几次三番兴风作浪也便罢了,如今竟争宠到了本宫的头上,若是本宫不惩戒她一番,今后又如何能管理后宫。”

    左娥压低了声音道:“眼下皇上将将失了云贵人的孩子,正重视着尹贵人的肚子,并不是我们出手的好时候,请娘娘再忍耐些吧。”

    毓华眯了眼,揉着太阳穴道:“不必多言,且容本宫想想。”

    左娥瞧毓华劳心了这些时候,有些疲乏,也就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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