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衙。
江兴德一番唱念做打, 开口闭口要对得起国恩、君恩,把犯事族人、跟过来哭哭啼啼的对方家眷狠狠痛骂了一刻多钟,骂得别人头都不敢抬, 骂得自己神清气爽,这才督促着顺天府尹当堂“依法”、“严惩”了“恶徒”。
亲眼看着赃款被全部抄没回来,绑来的十个人外加后续清查出来的二十多个帮凶、狗腿子都下了大狱, 就等择期或流放或徒刑,最后江兴德才在一大群族人家眷撕心裂肺心疼家财一场空的美妙纶音里, 肃着脸扬长而去。
一路骑马回了侯府, 东角门里撂了缰绳,大步走过演武场, 等一脚跨进韬略堂院门, 江兴德立刻不装了,小调一哼手一背, 笑嘻嘻踱步去了书房。
“老伍, 研墨!”
身为心腹,老伍自然知道江兴德对江氏宗族的不待见,笑眯眯应是, 利索地磨出一砚不浓不淡的墨汁。
抬笔蘸墨, 江兴德文思泉涌,刷刷刷一封情真意切的请罪折子就完成了。
折子里, 江兴德深刻检讨了自己对族人等疏于管教实在是太不应该, 日后必定严加看管、时时敲打,争取让他们循规蹈矩、老老实实、乖巧做人,还赌咒发誓, 若再发现行事不法者一定绝不姑息, 继续大义灭亲, 只有如此方能不负皇恩云云。
第二天,江兴德继续站在皇权制高点上,花了大半天时间,召集并训斥、警告了所有在京族人,再次骂了个爽。
事后,又饱含激情地书就了一封名为请罪,实为自呈“一颗红心向君王,宗族亲眷都是屁”的表忠心折子。
在江兴德收拾族人的同时,侯夫人带着世子夫人,也把府里所有下人彻底清理了一遍,不但发卖了所有作恶的,还撵了不少挑三拨四或认不清自己身份的去庄子上,一时间,整个侯府风气一清。
当晚,鹤芝堂大摆家宴,这次没再男一桌、女一桌,直接当间摆了张大长桌,江兴德、侯夫人坐上首,右边是江宗夫妻带着小儿子江显盛、江宏夫妻,左边是江宁夫妻、江宣搂着江显昌,下首坐着三小姐江幼婉、五少爷江宽。
四小姐、六少爷还小,没让抱过来。
旁边角落里,江兴德的姨娘通房们也摆了两桌。
江兴德率先对侯夫人举杯致歉,“这两天劳累夫人了。夫人生辰,却还不能大办,都是为夫的不是。”
朝上风波还没平,加上他刚被弹劾族、下人等不法,这关头实在不好大张旗鼓办寿宴。
侯夫人睨他一眼,“你我夫妻一体,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也敬了江兴德一杯。
江兴德一口干了杯中酒,笑呵呵道:“不说,不说。”
他心里记着就是。
侯夫人是真不在意,“本来以为这次过生侯爷、伯远都回不来了,现在也算意外之喜了。”
江兴德拍了拍侯夫人手背,抬手下了第一筷子,宴席正式开始。
旁边桌上,苏姨娘恨恨绞紧手里的帕子,这次围拢在他们母子身边的下人十被清了七八出去,她去找侯爷探口风,见他心情不错,开口求了几句情,结果直接挨了一顿骂,说她不顾大局、不知所谓?
她一个妾,要管什么大局,那是大妇的事!
苏姨娘摸摸脸,很有点自怜,她也只比侯爷小五岁,四十了,这是嫌她老了……
转而看到旁边的丁姨娘,苏姨娘顿时觉得刺眼,丁大花比她足足小了六岁,容貌一如既往地好,这几个月瞧着居然越发年轻了。
很快苏姨娘心里只剩蔑视,脸再好管什么用,无礼又粗俗,等侯爷新鲜劲过了,再领他去发现丁氏的真面目,不也就撂开了手,哼。
旁边江宽的姨娘辛氏低声说丁姨娘,“之前多少府里老人去你那求情,四少爷正得侯爷看重,他随便说句话,能饶多大人情啊,你怎么还关门闭户,谁都不见了呢?”
能平安养大一个儿子,丁姨娘也是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的,那就是——侯爷靠不住,乖乖跟着侯夫人走。
当下丁姨娘给了辛氏一个白眼,外加一句忠告,“当姨娘的别的可以不会,但不给儿子添乱这点还是应该学学的。”
辛氏:……被个蠢货教导做人,看在她儿子面子上你还不敢怼她!
主桌上,大家互相敬完酒,又吃喝了一会,江兴德带头给侯夫人送寿礼,他送的是一对红珊瑚树,两尺出头,算得上珍品。
之后是儿女们,大体上就是男丁送点玉石、珠宝、书画,女眷送点亲手做的绣品、衣裳等。
轮到江宣后,送的是上次装裱好的《百福图》——对应江兴德过寿时的《百寿图》,另外额外多送了一块穿了珠玉绦子的桃木无事牌,两件加一起造价不到十两,但意头都不错。
“无事牌是白云观里供奉过的,愿夫人康泰无事。”
江宣有现代人的思维,不觉得嫡母得对他这个庶子多慈爱,只要大家能平和相处就够了,但侯夫人比他预期的做得还要好,对江兴德给他东西不心疼,主动提了丁姨娘待遇,日常甚至会护持丁姨娘一二,比如直接挡了找茬的苏氏、罗氏等。
上次卫小娘事件,他拉住了江宗的马后,现在丁姨娘在鹤芝堂还有了一张专属的圆凳,日常昏定时候,坐着等散场就行。
这种儿子出息,就给生母提地位的作态,他可太喜欢了!
侯夫人对江宣也很满意,庶子只要本分别生事她就满足了,结果江宣眼看着是个有前途的同时对嫡长兄也很敬重,对显昌也是真心喜爱,再好的庶子也不过如此了。
当下拿起匣子里的无事牌摩挲了下,“听说这是老四你自己打磨的,实在是有心了。”
说完,抬手让旁边丫鬟给她系到了腰上。
“夫人喜欢就好。”
江宣笑眯眯,开始给侯夫人一点点撒微金,准备以后每次昏定都给她撒一点。
一来侯夫人实在是个拎得清的,有她打理侯府内宅,江宣比较放心。
但之前江兴德有微金,她没有,万一她没江兴德活得长,到时江兴德娶个年轻貌美不省心的继室,再生个老来嫡子……这种乱七八糟狗屁倒灶的事还是掐灭在摇篮里吧。
二来,以后他姨娘、妻儿估计要在侯府生活不少年,他跟侯夫人之间的利益关系可以再深一点,“福旺亲缘”到侯夫人身上就是个不错的选择,相信脑子正常的人对有“福气”能惠泽自己的亲人都是笼络为主。
侯夫人笑,“自是喜欢。”
江兴德说江宣,“我也喜欢,之前不说供好了也给我一个吗,我的呢?”
江宣有多请一块出来,既然江兴德还记得这事,“回头给老爷送去。”
江·日渐迷信·兴德满意点头,老四是个有福的,他亲手雕琢,又拿去供过的东西,估计也不一般。
第二天正午,江兴德带着一行人又回到了虎贲卫。
此时,皇宫正中的含元殿内,建安帝刚看完江兴德的两封请罪折子,哼笑,“难得江天德也有文采斐然的时候。”
江夏侯府上一代的事他也知道,不只江兴德跟族人关系不好,江平、江丁两支的后人到现在都还不对付。
建安帝感慨,“兄弟阋墙,乱家之源啊。”江虎臣这事做得实在不好看。
江虎字虎臣。
转眼又是两天,五月二十,朝会上继续风高浪急,弹劾虎贲卫将领的仍然不少,并开始有人明确说宋懋、钟广洋两人御下不行、能力不够,不堪为将,应该换有能力的人上。
御座上,建安帝心里嗤笑,宋勉之平山匪、赈雪灾,凭功劳让朕不得不给他把头上的“左”换成“右”,还得下旨嘉奖他妻女,他能力都不行,那谁还能行,就你们这些只会跳脚的?
但建安帝嘴上没表态,这个月朝上妖风大,他也想看看后面都是哪些人在搅浑水。
五月二十三,上命下来,之前被当朝弹劾并查有实据的郑勇、钟广洋手下一个参将闫振,外加曹雄那一个五品中郎将、宋懋那一个六品都尉、钟广洋那一个六品都尉,都降一级留用。
除他们几个外,里面还混进去一个上林苑监右监证宁升平,也就是宁远侯,同样降级留用。
所谓降级留用,就是官职名称不变、职务不变,但是品级降一级,比如原先是四品参将,之后就成了五品参将。
降级过程中干得好,这个品级会升回去。
要干得不好,又犯了错,则前后两罪并罚。
此外,江兴德等几个罪名轻微的,只不疼不痒斥责了几句,让他们日后或是对族、下人等多加管束,或是注意谨言慎行等。
别人接到上命什么心情江兴德不知道,他反正是心里乐开了花,奉旨收拾族人啊!皇帝老爷真是大大的明君!
东甲营盘,宋懋书房。
宋懋着重敲打了郑勇等人,让他们之后务必小心谨慎,努力办差,争取早日官复原级。
该说的说完,打发了人,宋懋留下江兴德,说了个他新得到的消息,“黄忠纵容族人勒索求贿,徒十年。”
江兴德一挑眉,黄忠就是二皇子身边那个黄太监,再加上宁升平突然也被降级留用了,看来这是皇帝老爷注意到了宁远侯府妄图攀扯二皇子的事,还出了手。
江兴德哼笑,“宁升平偷鸡不成蚀把米,该他的!”
连皇子都敢算计,皇帝老爷还是收拾得轻了。
宋懋又想到江宣,“还是你家老四当时破局破得好,当街就闹了出去,闹得够大,也够清楚,不然,这事怕是难递到御前。”
江兴德打个哈哈,赶紧告退了,怕人又说婚事。
宋懋在后面翻白眼,哼,躲也没用,就他家三丫头那长相,等回头他们小年轻自己看对眼了,你个当老子的还能拦得住?
转眼五月二十五,朝会上,除了继续弹劾宋懋、钟广洋等人的,突然有人出头弹劾曹雄,罪名基本是老一套,渎职、贪墨、擅权、乱纪、御下不力等,另外加一条包庇李健,并与其沆瀣一气。
朝上好几个搅浑水的当时心里就一咯噔,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跑去揪曹雄,脑子是被屎糊了吗?!曹雄要是好惹的,会这么多天没一个人拿他说事?
下午,虎贲卫里的曹雄得了信,立刻让人套车,上了车哒哒往上京城去。
曹雄年老,受不了马匹颠簸,前年就得了建安帝御赐车架,许他坐车进出虎贲卫。
晚上在驿亭睡了一觉,第二天快中午时候,曹雄才赶到皇宫外。
建安帝当即召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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