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之前卫小娘的事, 江宗意识到自己酒还是喝得有点多,上了直道后没跑多远,到第一个驿亭就带人下了马, 决定今晚就睡这了,明早酒醒了再接着赶路。
一切安置好,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一众人早早歇下。
入夜后,上京城, 皇宫正中的含元殿内, 建安帝闲来无事,决定翻翻常事密折, 看看上京城里近来又发生了哪些事。
所谓“常事”, 就是日常大小事,正事、恶事、趣事都有。
在榻几上一堆密折里划拉了下, 建安帝先翻开了《杂事》折。
看着看着, 只见里面有一条说:“江夏侯四子宣仪表堂堂,兼之近来风头颇劲,过市则掷花果香囊者不绝。”
建安帝有点惊讶, 问旁边的张怀恩, “江天德那个无赖四儿子长得很好?”
上次江兴德过寿,闹的大乐子直达御前, 建安帝当时算是夸了两句江宣, 对可能在皇帝心里挂了名的人,张怀恩事后自然有特意打听一二,当下回道:“禀陛下, 据说其生来肖母, 美姿仪。”
建安帝嘀咕了一句, “居然不是个粗鲁武夫。”
看完《杂事》,建安帝又翻了翻密折,挑出一个封面写了“江夏侯府”的。
略过开头细写冠礼的种种,只着意看了看来了哪些人,之后建安帝一目十行,在江宣一手刀劈晕邢迩,不管落水的阳武侯庶五女,还甩手把杨三扔了下去,以及后面路遇清丽佳人,不演英雄救美,反而当街“辣手摧花”,这三个地方才稍微停顿了一下。
建安帝笑了几声,“还是个武夫,无赖又不解风情。”
再往后,见扯出了二皇子身边的太监黄忠,建安帝收了笑,认真看了下去。
送人去金吾卫,建言金詹功【注1】……不久后,得信的宁远侯世子亲自押了个下人过去,说是家里管事跟黄忠的族人黄老爷有旧怨,私自行动故意攀扯,无关黄忠的事……卫小娘等人被送回各家,着金吾暗中盯视、保护。
看完,建安帝撂了密折,敲了会榻几,之后叫来角落里的心腹侍卫统领,“去查查宁远侯府近来在搞什么鬼。”居然连皇子都敢攀扯了。
又说张怀恩,“朕记得那个黄忠是家贫被卖进宫的吧,让内使监去提了人清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有的这个能养得起十几个打手的族人。”
皇宫内设内使监,专司宫人违法犯罪行为的甄别、审理。
张怀恩躬身领旨。
第二天半上午,江宗、江宣几个快马回到虎贲卫,跟江兴德汇报了此前种种。
虽然事情已了,跟自家干系不大,但毕竟事涉二皇子,江兴德还是带着两人去北甲找宋懋报备了一声。
宋懋看着江宣两眼发光,明明鲁莽直接,但就是能恰好切中要害,不论是之前寿宴,还是这次当街被拦,破局都破得干脆利落,而且自己从坑里爬出来的同时,还反手把对方拽了进去。
这种临危应对,不是经年积累出来的老道经验,就是天生的直觉。
人才十六,毫无疑问是后者,真正的老天爷赏饭吃!
宋懋说江兴德,“我实在是喜欢你家老四,反正你都给了我一个儿子了,不如再给一个,好事成双。我家三丫头……”
江兴德直接打哈哈,嘴上随便扯了几句,赶紧告辞了。
再结亲没必要,对侯府、对老四益处都不大,再受宠的庶女也是庶女。
一路回到东丙,江宣打了个招呼,直接去了精二营操练的地方,坠在队伍末尾,跟着练拳脚套路,几天没大动弹,骨头都痒了。
江兴德、江宗远远看着,满脸欣慰,老四是个刻苦的。
转眼又是一天,五月十五。
下午,营房空地间,江宣在吴用一对一指导下蹲马步。
如果把武术的学习分成入门、纯熟、大成、宗师四个阶段的话,之前马步二阶段的浑元桩江宣已经练得纯熟,完全捕捉到了双脚转动时的那个劲力,并将以劲力带动步法、转身也练到了圆融随心。
再之后需要的就都是水磨功夫了,天天练,练到把这种发力方式刻进骨子里,身体行动在脑子思考之前,那就是大成了。
现在,江宣开始学马步第三阶段,身体重心往下,逐渐深蹲,这样为了保持平衡,膝盖和脚腕会产生一个向上的力,体会、应用好这个力,弹腿、跳跃、千斤坠等就有了骨,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体会这个力不难,做弹腿等动作时,运用这个力去发动,才是难的地方,这需要克服之前多年来养成的发力习惯,彻底改变身体肌肉记忆。
练练歇歇半下午,江宣也就彻底入了门,掌握了该怎么运用这个力去做弹腿等动作,剩下的,就是多练,练到习惯这种发力方式。
最好的练习,就是运用,江宣热情邀请王贵等来一场。
虽然挨打很疼,但王贵等人现在也发现了,跟江宣过招后或多或少总有点进益——为防暗伤,对练后江宣会给对手撒点金手指,约等于提升了对方的锻炼效率——当下热情回应。
与此同时,北甲,宋懋书房,江兴德和宋懋手下另一个参将郑勇匆匆赶到。
郑勇有点忧心,“将军,是不是今天早朝上又有人说了什么?”
自五月初一李健被弹劾以来,仿佛拉开了什么大幕,之后每次朝会都有虎贲卫将领被弹劾,虽然之前都是风闻奏事,没什么实锤,但也闹心,还是那句话,当官的就没多少是不怕深查的。
宋懋看了郑勇一眼,招呼两人去旁边次间落座,说了朝上有人弹劾他俩纵容亲眷及族、下人等强占民田、强抢民女、收受贿赂、敲诈勒索、吃拿卡要等,并,“有部分实据。”
郑勇顿时惶惶,别说族人了,他父母、妻儿、兄弟和家下人里就有不少敛财有道的。
江兴德则一拍茶几,“老子自己都不敢乱来,是哪个王八蛋居然背着老子干这种违法乱纪的勾当!”
宋懋没多说,“你们赶紧自己去料理了,再上个请罪折子,别等刑部介入。”
江兴德:“将军放心,我明早就回去把那些臭虫全清了,敢影响到老子的仕途,是留不得他们了。”
郑勇心里不满,当官不就为了发财,他小门小户,可不像这两位,开国勋贵出身,府里缺什么都不缺钱,不就些微小事,将军就不能帮他摆平了吗?
宋懋跟江兴德转头看郑勇。
这就等于催他表态了,郑勇不敢说别的,想着的确仕途比钱重要,有官才能有源源不断的钱,只能咬牙应下,“将军放心。”
宋懋也知道郑勇大体情况,大恶应该是不敢干的,但贪财也是真的,告诫了一句,“处理得干净点,这个月朝上妖风大,不知道谁在暗里搅浑水,搞得不少人惦记上了我们虎贲卫。四品的实权缺京里就这么点,能多拉一个下去,多的是人愿意使劲。”
郑勇心里凛然,正色了不少,“将军放心。”
先送走郑勇,宋懋跟江兴德多说了几句,“郑不惧家里破事多,早敲打过他,死性不改,这次就自己受着吧。”
郑勇字不惧,所谓“勇者不惧”【注2】。
江兴德不好说什么,不然倒显得他排挤同僚,何况郑勇也算宋国公府拐着弯的姻亲。
“这次那些言官能查有实据的,你们府上也就三四个下人背地里作威作福,外加五六个族人行事不法,料理干净上个请罪折子,不是多大事。估计一半以上的当官的都没你家干净。”
江兴德点头,跟他刚才自己心里预估的差不多。
傍晚,江宣结束了一天的操练,恰好江宗路过,两人一起去了江兴德那蹭饭。
江兴德颇有几分兴高采烈,吩咐道:“收拾收拾,明早回府。”
江宗诧异,“朝上风波平了?”
江兴德笑嘻嘻,“还早。有言官弹劾江氏宗族里有人违法乱纪,这种一族之蛀虫,必须得给他狠狠清理了,以正族风!”
江宣了然,上一代江夏侯,也就是他这辈子的亲祖父江平,资质平平,但有个天资横溢、很得上上代江夏侯江虎看重和宠爱的继母弟江丁,原配嫡长子跟受宠的继母、继弟,后面自然是争夺爵位、家产,最后兄弟阋墙。
期间江平吃了不少亏,最后差点身死,加上抓到了江丁使坏的证据,终于逼得江虎不能再装聋作哑,自己把自己糊在眼皮上的屎给抹了,把江丁母子分家分了出去,又给江丁安排了外放,让他一家子以后都别再回京。
反正是一堆烂事。
在江丁母子得意的那些年,江氏族人里不少偏他们的,当时江兴德已经记事,后来跟族里关系自然很差。
但古代讲宗族,别说无故收拾族人,就算族人有不法的,普世价值观里,江兴德该做的也是帮忙遮掩、善后,而不是大义灭亲。
然而眼下,居然有族人被当朝弹劾,直接把事情闹到了御前,这时候江兴德说一句要“忠君为国”舍小家,不法族人该当料理,哪个敢出头说他做得不对?
有了个光明正大收拾族人的机会,江兴德不开心才奇怪。
第二天一早,江兴德兴致勃勃带人出了虎贲卫,一路快马加鞭,正午时候回到侯府。
江宣还是先回屋梳洗、用午饭,之后去看丁姨娘。
母子俩在西次间的玫瑰圈椅里落座,上了茶点打发走丫鬟、婆子,丁姨娘拉着江宣上下打量,“听夫人说世子爷惊马,全靠你给拉了回去,我的儿,当时危不危险,你自己没受伤吧?”
“姨娘放心,就是顺手的事,不危险,也没受伤。”
丁姨娘终于松口气,“大前儿下午,夫人突然让人给我送了整整两套金头面,说是因为我儿让世子爷免了一难,虽然也说了长生你没事,但没见到你人姨娘心里难免发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想了想,丁姨娘压低声音,凑过来一点跟江宣说悄悄话,“世子爷是金贵,但在姨娘这谁都没我家长生金贵,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长生你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江宣也凑过去跟丁姨娘说悄悄话,“姨娘你放心,你儿子最是贪生怕死了,肯定先顾着自己,我家里还有个姨娘要孝顺呢,可不放心让别人替我尽孝。”
丁姨娘眼眶突然有点发热,“那就好。”
用力眨了几下眼,丁姨娘转而兴致勃勃,“夫人给的两套金头面我还没细看呢,当时看是一套镶红宝的,一套镶百宝的,每套都二十多件的样子,肯定值老钱了,估计比我所有首饰加一起都值钱。”
江宣心瞬间软了下去,丁姨娘有多财迷、多喜欢金首饰,没人比他这个当儿子的更清楚,结果东西到手眼看三天了,居然都没心思看,估计一直在挂念儿子有没有受伤,可能也觉得这首饰是儿子的卖命钱,不太想要。
“上次老爷寿宴后,给我的东西都在姨娘这,姨娘也给自己置办点头面、衣裳,以后儿子肯定能挣更多的。”
丁姨娘白眼他,“府里每年都给做四季衣裳,打两套银首饰,我又不缺穿戴的,只有不用自己花钱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最后一句话江宣很难不认同,“姨娘高见!”
“那是!”丁姨娘又高兴起来,“现在多攒点钱,多给我儿攒点老婆本,以后娶个好媳妇,生他个三儿两女。”
“都听姨娘的。”
这边厢,母子俩开开心心畅想未来,另一边,江兴德雷厉风行,让人把几个下人、族人都绑了,亲自送去了顺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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