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会用诚实正直的方法去挣钱,但总会有那么一部分人想要走捷径。
许都御史自在尚书台看到了那本薄册,就偷偷遣人去了钟山,寻找当年冯家被葛雷截去的瓷器和漆器。
许都御史今时不同往日,遣去的都是极厉害的人物,在将钟山翻了个遍后,成功找到了那批货物。
进贡给宫里的东西自然是最上等的,且量大,绝对算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许都御史自女儿一家获罪,自己却无力相救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汲汲钻营官途。
如今乍然知晓真相,又是愤怒,又是悲凉,自己这么多年来竟是在为害死女儿一家的仇人做牛做马!
真是天大的讽刺!
那是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他杀不了他,更不可能像他害死女儿一家一般,杀了他全家。
但不管怎样,能报多少仇算多少,否则他死后怎么面对女儿,又怎么有脸见他的外孙们!
抱着这样决绝的心思,许都御史得到消息后,当即令手下将消息透露给钟山上最声势浩大的一批山匪。
那批山匪根本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当自己是撞了大运。
那么一大笔财富,他们自然不可能只光看着,立即便到黑市上寻摸着出手。
他们不知道具体情况,自然有人会知道。
不过一天的功夫,当年冯家因之获罪的货,在钟山找到了的消息就在附近传遍了,又飞速传进了京城。
当年冯家就是因为被匪盗劫去货物,又口出不敬之词才导致举族获罪,这时候突然在钟山找到,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两相对比,在葛家寻到的那半本册子,真实性毋庸置疑,许多不可言说的流言开始在京城贵族官僚阶级暗暗流传。
政和帝自然也知道了,下旨说当年那批货物就是钟山山匪劫去,令当地驻军前去剿匪。
当地驻军上下大过年地接到这样的命令,自是满肚子怨言,却不敢不从,只得满腹牢骚地奔赴钟山。
这边,霍延之遣去的亲卫掐准时机,在官府军队围住钟山之前上了山,按着九方凤所教,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钟山的大当家心悦诚服,当即拜他为军师。
亲卫,“……”
他用军师教的东西,一摇身也变成了军师,军师知道了,是会欣慰,还是暴打他一顿?
钟山的山匪在新任军师的指挥下,用卖瓷器、漆器的银钱买通了剿匪官兵中的部分军官,并坚决执行你打我跑,你退就时不时突袭你一下的不要脸原则。
他们占着地势之利,在官兵中有内应,又有个在匈奴的战场上厮杀过,到了这里完全是大材小用的霍延之亲卫做军师,直折腾得官府剿匪军苦不堪言,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眼看着年味越来越浓,剿匪根本无望在年底成功,剿匪军中的士气越来越低迷,越来越多的士兵,甚至军官开始闹着要回家过年。
总领剿匪事宜的赵总兵只能暂时压下,私下里却写了道奏折,奏请暂缓剿匪之事。
政和帝接到奏折后大怒,一个总兵率领一千官兵去对付两百来个山匪,直拖了快一个月,还是没能剿灭,竟然还有脸上折说什么山高路险!
再山高路险能比得上当初漠北的漫天风沙?
霍延之当初怎么就能以垂败之师力挽狂澜?
一个堂堂总兵连两百个山贼都对付不了,还好意思诉苦诉到他跟前!
政和帝当即遣了个心腹太监,带着口谕去了钟山,狠狠申斥了赵总兵一番,责令他在年前剿灭山匪,否则就等着撸职!
这道命令一下,赵总兵再郁闷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可那群山匪实在是狡诈又阴险,眼看着快过年了,在年前剿灭,又谈何容易?
在赵总兵满肚子苦水无处诉时,流言开始在官兵中漫天流传。
却原来,那批瓷器和漆器是前锦衣卫指挥使葛雷奉皇命劫去,方便对巨富的冯家下手,充实皇帝的小金库,又藏在了钟山之内。
因为货上有冯家的印记,不好出手,所以一直藏着没人来拿。
后来葛雷被人当街射杀,这批货更是深藏山中无人问津。
钟山的山匪不过是运气好,偶然发现了那批货,却引来大批官兵来剿,实在是冤枉得很!
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由不得人不信,官兵中怨言更大。
钟山离京城不算近,却也算不得更远,流言很快就从钟山传回了京城,京中再次陷入暗流涌动的平静中。
政和帝大是恼怒,责令年鱼彻查是谁走漏了风声。
霍延之拿到册子后,立即带着葛母进了尚书台,之后被他收回,再也没还给霍延之。
那半本册子除了霍延之的人,便只有尚书台的人和大理寺卿、许都御史看过,连年鱼也是没见过的!
要想找出泄露的源头好找得很!
年鱼得了圣令,不敢耽误,东厂太监倾巢而出。
虽然政和帝未明确说是什么原因,年鱼办差更是没说到底在找什么人。
只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因为看过册子的人在京中皆是身居高位,手下亲信官员,门生故旧不知凡几,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个大萧朝堂人人自危,京中气氛从所未有的紧张起来。
尚书台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众位阁老听了皆是面面相觑。
半晌,程尚书咳了咳,道,“当时程某腿伤未愈,尚在家中休养,却是没看过那什么册子的”。
他就知道回来没好事!
这还没到半个月呢!
史景迁真是太不顶用了,就不能再多装个把月么?
这么快就被人拔了皮,揭露了真面目,害得他也跟着受池鱼之殃!
晏尚书哈了一声,“你没看过?你天天跟我们在一起,就算没看过,皇上能相信我们一点口风都没透露给你?
噢,对了,听说你家远哥儿和福广王交情还不错。
就算我们没透口风给你,你能保证福广王没透口风给你家远哥儿?”
程尚书,“……你大婚还没满一个月吧?”
就已经把他这个大媒甩过墙了?还顺便踩上一脚?
晏尚书嘻嘻一笑,“大媒莫恼,晏某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好心指出一下事实”。
程尚书,“……”
他真是谢谢他的“好心”了!
工部尚书惴惴问道,“这样的事,还真的有人敢到处说不成?那些山匪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众人,“……”
这是天天做弩箭弩机的做傻了吧?
孟老首辅咳了咳,“清者自清,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大家也不必杞人忧天”。
吏部尚书忍了忍,到底开口道,“首辅大人,年掌印的手段您也是知道的,捕风捉影的事他们东厂可没少干。
到时候,他要是看谁不顺眼,在找到真凶的同时拉上那么一个两个的,可是再方便不过的”。
晏尚书摆手,“这件事不必担心,我冷眼瞧着年掌印虽则心胸狭窄,行事极端,但很少无故害人,且绝对算得上是个聪明人。
我们尚书台向来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且他刚刚重新启用,绝不会无故挑衅尚书台,置自己于不利境地”。
得宠的大太监每一朝都有,年鱼可算是其中掌权时间最长,君宠最稳固的一个。
若不是站染上了连氏余孽的事,他说不定能得意到皇上寿终那一天。
就算是沾染上那么大的罪名,他现在不也还好端端做着他的掌印大太监,风光无两?
聪明,不无故害人,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
礼部尚书欲言又止,年掌印是的确不会无故害人,也不会挑着这个时候挑战他们尚书台,但是皇上说不定啊!
皇上看他们尚书台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更别说这次福广王找到那半本册子时,尚书台还曾共同请命,请皇上下罪己诏,祭拜太庙,自省其过!
那本小册子上的内容,他敢保证绝不止有一个两个人泄露了出去。
皇上要找齐绝不可能,多半是会拎出一个两个杀鸡儆猴!
福广王拥玉门关二十万铁骑,在民间威望深重,皇上轻易绝不会动。
大理寺和御史台向来最会觍颜拍皇上的马屁。
如果皇上真要杀鸡儆猴,会挑谁,不言而喻。
整个尚书台,除了工部尚书憨厚得近乎老实外,谁都不是傻子,吏部尚书担忧的事,他们自然也能想到。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晏尚书忽地开口道,“苏尚书呢?不是说早就回京了?怎么一直不见来点卯?”
孟老首辅振了振精神,答道,“苏尚书自回京后就身体有恙,已经向我告过假了”。
“有恙?”
晏尚书十分怀疑,“挑在这个时候?”
孟老首辅咳了咳,“苏尚书向来身子弱,大家也是知晓的”。
晏尚书修长白皙的手指弹了弹额头,不经意般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每次遇到这样的麻烦事,苏尚书不是出京办差,就是身体有恙啊!”
他不说众人还没注意,这一说,众人默默回想了一番,皆是哑然。
好像,还真是!
程尚书重重叹了口气,人家聪明,善体上意,知道什么时候出风头,也知道什么时候避锋芒,他们这些个笨的学不会,也只有眼红的份。
孟老首辅一向看重苏羡予,免不得为他辩了一句,“听说是华二姑娘芳辰,他连夜赶去了落华山,在山庄外站了一夜,回来就病倒了”。
众人,“……”
晏尚书咳了咳,“已经到下差时间了,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新婚尚未满一个月竟然就拖延下差时间,叫家中娇妻久等,该打该打!
各位大人,我先行一步,恕罪恕罪!”
程尚书紧随其后,“我这腿还未好全,回去还要敷药,先行告辞”。
工部尚书向来唯程尚书马首是瞻,忙也跟着走了。
留下的孟老首辅和吏部尚书对视一眼,皆是长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现在多想也没有用,散了吧。
……
……
内阁众人忧心忡忡,没想到年鱼出手就来了个狠的,觑了个空,将霍延之的军师、未来的驸马爷九方凤绑进了慎刑司。
霍延之其时正在华府陪华平乐练习箭术,听到消息扔了箭就跑。
华平乐忙追着喊了一声,“细辛,去叫当归也跟着王爷!”
细辛应了一声,追上霍延之的脚步。
华平乐立在原地想了想,去了椿华堂。
表哥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她还是先去知会祖母一声,再见机行事。
若是直接和霍延之一起进宫,惹了政和帝的眼反倒不好。
……
……
年鱼将九方凤绑进了慎刑司,也没怎么为难他,没叫他跪,更没严刑拷打,只给他喂了颗黑漆漆的药丸。
药丸立竿见影,九方凤白皙俊秀的脸立时变得惨白,不时有冷汗从额头鬓角滑落。
他细白的牙齿咬破了唇,将颜色惨淡的双唇染得艳红。
只他却还是那副微微笑着的模样,一双狐狸眼斜挑着,似讥讽,又似怜悯,“年掌印,这是何意?”
年鱼闲闲啜了口茶,缓缓拍了拍手,“吃下本座这极乐丸,还能面不改色。
九方军师不愧是福广王手下第一得意的人,本座佩服佩服!”
九方凤笑意不变,“我九方凤虽则得意,但向来与人为善,万事好商量。
掌印想要什么直说就是,何必浪费那样的好东西?”
年鱼眯眼笑了起来,眼中却没多少笑意,“九方军师是痛快人,那本座也不兜圈子了。
皇上一向看重军师,甚至连满城公主也舍得下嫁军师,用意,军师当是明白的吧?”
九方凤揖手,“还请掌印明示”。
年鱼声音转厉,“至少不是叫军师拿着什么萧氏祖训,教唆着王爷顶撞皇上!九方军师,你可对得起皇上的青眼栽培!”
九方凤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所以,皇上的意思是?”
年鱼无端就觉得九方凤此时的模样有点讨厌,伸手狠狠捏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又狠狠一拍,强令他吞了下去。
九方凤呛得连连咳嗽起来,面色越发地惨白如纸。
年鱼冷哼,“这颗药只能暂时缓解极乐丸的毒性,以后每个月本座都会遣人给你送一丸。
你回去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本座自会通知你”。
九方凤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鱼微微放缓语气,“他日军师与公主完婚,便是大萧尊贵的驸马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能与皇上翁婿同心——”
他话未说完,就有小黄门惊惶闯了进来,大声喊道,“掌印掌印!不好了!福广王来了!踹断了守门太监的腿,还踹碎了慎刑司的大门!”
年鱼冷笑,“霍延之,好,好得狠!九方军师,不如我们一起去欣赏王爷踹门的英姿?”
他说着伸手掸了掸九方凤被绑来时弄皱的衣裳,假笑,“军师是个能干聪明的,王爷看重在所难免。
只军师也要记得,皇上也是极看重军师的。
更要记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小命重要”。
年鱼虽已经给九方凤塞了颗什么解药,但那种浑身骨骼内脏不断碎裂又愈合的剧痛还在,九方凤勉强笑了笑,瘫软在地。
王爷来了啊,那他就可以不必强撑着了,真他娘的痛,真的,好想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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