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轲只远远看了那个女孩的侧脸,便凭记忆确定是同年级十二班的程晓英。原因无他,和这所学校里许多女孩一样,她同样心悦闫轲。与别人不同的是,这个女孩更大胆一点,她曾主动送上过情书。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这所学校里曾通过各种方式给闫轲送过情书的女孩不在少数,但是像程晓英这样大胆到在人家班级门口堵了一个星期就为了让校草把情书收下的,还的确不太多见。

    所以闫轲对这个女孩子印象尤为深刻,毕竟是一个星期连上个厕所都感到心惊胆战的黑暗日子。

    而程晓英和朱辞关系不错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两人高一在同一个社团而结识,彼此的社交平台上双人合照也有不少。就在程晓英坚持不懈围追堵截的那一个星期里,闫轲不时的也能看见陪同的朱辞。

    “啧啧啧,被女孩子这样围堵,很爽吧?”谢黎的表情很难说服闫轲相信她没有在幸灾乐祸。

    “请停止这个话题。”闫轲义正言辞,一点也不想对这段记忆进行更多的回想。

    “吼,得了便宜还卖乖。”谢黎撇撇嘴,还是换了话题。她挑起眉梢看向闫轲有些狡黠,故作老气地沉声感慨,“闫同学,你们学校真不简单呐!”

    闫轲抬手送她一记脑瓜崩。

    调查结果一天时间就出来了,是隔壁班一个女孩子,据她自己说是因为看不惯谢黎似乎和闫轲关系不错,一时兴起的一个小恶作剧。

    监控视频里女孩的面孔清清楚楚,趁着早上教室里人不多的时候溜进来,刻字泼墨一气呵成,堂而皇之如若进无人之地。

    那段视频谢黎只瞥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遍,对于办公室里脑袋低到胸前的陌生女孩,在当着一众老师领导的面和她亲切友好的完成“对不起”、“没关系”的公式化交流之后,更是连瞥都懒得瞥一眼了。

    事情尘埃落定,校方长出一口气。教导主任双臂环抱直接放在自己的啤酒肚上,笑得像一尊弥勒佛,然后带着慈祥且满意的微笑离开。

    谢黎等到领导们走出办公室,刻意留在最后,直到办公室里只余下她和宋琛。

    “还有什么问题吗?”宋琛挑挑眉自顾自地端起保温杯喝口茶,然后才看向等在一旁的谢黎。

    意思很明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谢黎笑起来,甚至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全然无视宋琛古怪的眼神,“宋老师怎么会来这里教书呢?”

    这个事情的处理结果颇具微词,宋琛其实对谢黎出于现存的诸多疑点而可能进行的咄咄逼人展开过充分的应对的想象,但这个问题的突如其来还是着实的出乎预料,气氛沉默下来。

    谢黎继续询问:“明明毕业于著名高校,拿着令人羡慕的高文凭,却来到这样一个小县城做着和自己本专业完全无关的工作,是为什么呢?”

    宋琛像是突然被人戳中痛处,却又凭借良好的自控能力生生克制住情感的反应,唯一能有一点点窥探到他内心真正想法的行为,大概就是举着杯子的右手小拇指轻微地颤抖。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宋琛反问。

    对于这个第一次见面就印象不怎么样的漂亮有钱的富家小姐,宋琛作为一个最普普通通的贫苦家庭里奋力长出来的孩子,实在无法拥有什么太多好感。

    “就像我也不清楚谢小姐为什么放着大城市奢靡的生活不过,非要跑来我们这个小县城里遭罪——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无法理解的吧,也不是所有正义都可以单凭凭借一腔热血就能主持公道。”他停顿了一下,在这句话的结束,然后继续维持之前的讥讽态度。

    “不会按照你的预想而改变的事情,可远比大小姐躺在豪车别墅里动动嘴皮子所能想象到得多的多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宋琛在学生时代的确耀眼,良好的思辨能力即使沉堕多年依然根深蒂固。他微微后仰翘起二郎腿,正如曾经很多年里习惯的那样,标准的谈判姿势。

    但这又恰恰是在清晰地表露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安。

    很强的戒备状态。

    谢黎叹口气,知道这场谈话大概就到此为止了,拍拍裙摆站起身做一个简短的告别,“虽然不知道老师放弃自己专业的原因,但我依然愿意相信您曾经对于毕生维护法律尊严的宣誓。”

    宋琛微微一愣,谢黎最后总结陈词,“就像我依然相信老师所答应过的,肯定会好好给作为‘被害人’的我一个交代。”谢黎笑笑,转身离开办公室。

    给被害人一个交代。

    这句话不轻不重地砸在宋琛心上,并不浓厚,但丝丝扣扣在灵魂里镇痛。

    和高智商的人言语交锋实在伤脑,谢黎出门的时候狠狠在心里叹口气,以至于面对闫轲的时候,都有些没精打采。

    闫轲看得好笑,伸手揉按她的两边太阳穴,冰冰凉的触感拨动头脑中紧绷起的某根弦,长久的疲惫在按摩中渐渐疏解。

    “怎么解决的呢?”两人一起往学校餐厅走的路上,闫轲询问起这件事情。

    “还能怎么样,让那个女生道歉记过写检查,若是我坚持不放,还能判她个休学甚至劝退。”谢黎耸耸肩,对那女孩给出的理由一个字都不相信,“不过是给双方的面子找个替罪羊罢了。”

    查个监控直接就找到了人,简直是普天同庆,比中彩票都开心,领导们都得高兴地多喝两杯。这还有什么继续追查的必要呢?小孩子一时贪玩,道个歉就好了嘛,随便找个理由,能有多大点事儿。

    至于到底是不是这个女生自己的主意,她身后还有没有别人出谋划策,两人毫不相关为什么她对一个陌生女孩有着这么大的恶意;

    为什么一个外班的女孩进到别人的班级在同学桌子上刻字,而本班的其他人全都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为什么她要刻“少管闲事”这几个字,管谁的闲事又是怎么管闲事……

    没有人在意,更没有人想要探究。

    就如同仅仅几天之前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们所有人面前轰然逝去。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竟成了谁都满意的结果,那些人安之若素,那些人心安理得。

    这其中的万般悲哀愤怒无可诉说,默然片刻,闫轲沉声开口,“我总觉得宋老师不是这种人。”

    “可能吧。”谢黎对于刚才那番不太友好的谈话仍觉心有戚戚,不痛快的很。

    满腔的不快化作有形,就变成了饭桌上激昂的食欲,谢黎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化悲愤于力量,要了满桌的肉食沉浸其中大快朵颐。

    看得闫轲简直目瞪口呆。

    “你,慢点……”闫轲实在震惊,“女孩子都是如此,可爱的生物吗?”

    谢黎嘴里塞满鸡腿肉,回答得模糊不清。闫轲也懒得探晓她究竟说些什么了,很怕她噎着,起身去买杯鲜果汁。

    闫轲一走,周遭交错的眼神就从起初的遮掩试探变成了此时的肆无忌惮,甚至夹杂起小声的嘀咕议论。

    谢黎原本并不在意,只专心应对面前的一整只炸鸡,直到这种气氛演变成一种躁动,有人站在视线焦点携带满身芒刺哆哆嗦嗦地向她走来,所过之处的人群里暗涌起狂欢之前的兴奋。

    是朱辞。

    手里紧紧握着一杯咖啡,径直向谢黎走来。

    说实在的,那一刻谢黎想了很多,要不是千年的面子实在舍不得轻易丢弃,在看到朱辞的第一眼她就想夺路而逃了。

    “小辞?”谢黎尽力保持住面上的平静,这个问句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所以谢黎只能沉痛地在心里设想一千种这杯咖啡浇在自己头上的方式,以及如何能在不太过惹人注意的情况下使用术法来获得体面地躲避。

    心中各式想法百转千回,最后又无一不被推翻,谢黎突然很有一种身临悬崖的悲哀,这份悲哀绝不亚于新学期开学整本的“暑假快乐”只写了个名然后恰好被老师点名去讲台上展示作业的那种心情。

    这个比喻可真是太牛皮了。谢黎在心里自我夸赞。

    然后在急促的尖叫声中骤然回神,人群的狂欢终于爆发,人人作壁上观好整以暇地欣赏包围圈内视线焦点下的精彩表演,而只有朱辞一人如同马戏团的小丑。

    这该死的,熟悉的感觉。

    谢黎愣了一秒,立刻站起来冲到瘫倒在地的朱辞身边,赶忙探上她的脉搏,灵力顺着经络将她护住。热咖啡粘在朱辞头发上结成疙瘩,又落在洁白的衬衫上,留下大片难堪的污渍。

    最要命的是咖啡烫人的温度,灼烧着女孩的头皮和脸庞,让她忍不住蜷缩痉挛,无助地挥舞手臂张牙舞爪,却又丝毫无法减轻身体上的痛苦。

    谢黎狠狠咽了口唾沫。

    “她是不是有病啊?!”

    “怎么自己浇自己咖啡啊?!”

    “这人脑子不正常吧!”

    “神经病啊哈哈哈哈!”

    “和她在一起那女的估计脑子也不好使吧!”

    “你看她们俩,真可笑啊!!”

    ……

    谢黎自己都没注意到,指尖一点点掐进肉里,要不是闫轲突然出现生硬地掰开她的指缝,鲜血几乎从手心里深刻红肿的掐痕里奔涌而出。

    “不怕了。”纷扰嘈杂的世界角落,闫轲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喃。

    这样大的骚动很快吸引来餐厅工作人员,老师赶忙疏散人群,把朱辞紧急送往医务室。

    谢黎和闫轲也一同坐上去医务室的校车,期间朱辞在平复了巨大的焦躁之后陷入可怕的平静,谢黎拿了闫轲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一路紧紧握住女孩冰凉的手。

    好在并无大碍,咖啡没有到滚烫的程度,只有额头上有点轻微烫伤带来的红肿。朱辞之前眼睛里也喷进一点咖啡,幸好闫轲及时拿矿泉水帮她冲洗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大问题。

    暂时拿了个冰袋冷敷额头,朱辞靠在床头双眼紧闭依旧沉默不语。谢黎和闫轲交换一下眼神,彼此心领神会。闫轲起身跟着医务老师出去拿药,内屋里便只剩下朱辞和谢黎两人。

    纠结了一下措辞,谢黎轻轻坐在床沿,抬手触碰上朱辞的额头。

    指尖还未触及,朱辞猛然睁开双眼,浑身忍不住瑟缩一下,谢黎又赶忙收回手臂。

    “等闫轲回来再抹点药,很快就不疼了,也不会留疤的。”谢黎轻声安慰道。

    朱辞眸光微微闪烁,低垂下头颅掩饰心中的想法,只小声嗫嚅道:“谢谢……你们。谢谢你,还有,闫轲。”

    谢黎笑起来,轻缓地抚摸她手臂,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小辞,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朱辞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里身体立刻绷紧,眸中的恐慌淋漓尽致。

    “他还逼迫过你什么?或者,他还逼迫过谁?”

    朱辞此刻的恐慌随着步步紧逼的问题直接几何数增长,甚至喉咙间滚动起小兽般悲伤的低吠。微胖的身躯愣是蜷成小小一团缩在床头与墙壁的夹角,双臂紧紧抱住脑袋低垂进腿间。

    “小辞。”谢黎赶忙起身环抱住女孩颤抖不止的身体,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尽力安抚她躁动不安的心情。“别害怕小辞,没事的,没事的。”

    敲门声打断了房间里这种紧张的氛围,谢黎起身去开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朱辞神经瞬间放松所连带着的身体的舒缓。

    无声地叹口气,门外站着拿药回来的闫轲,还有,宋琛。

    “宋老师。”对此谢黎到是毫不意外,温顺地和他打声招呼,侧身将两人让进来。

    宋琛听说了这件事情,作为班主任第一时间火急火燎地赶来医务室。他对于学生遭遇这种事情感到极度的震惊和气愤,坐在床边拉着朱辞嘘寒问暖,连声安慰让她放心,义正言辞地保证学校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套说辞怎么如此熟悉呢?谢黎忍不住在心里翻起无数白眼,站在后面和闫轲交换眼神。

    只是闫轲仿佛完全没看见,上前把药膏递给朱辞,“这是医务老师开得药,一天两次涂在烫伤的地方,三天左右红肿就会慢慢消散。”

    朱辞万分感激,又不太敢看闫轲的眼睛,双手接过药膏紧紧攥在手心里,不好意思地小声致谢,“真是麻烦你了,闫、闫轲同学。”

    闫轲摇摇头,他本也不是为了朱辞来得医务室。

    “这件事情确实多亏了闫同学,幸好遇到你,不然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宋琛对于这位天之骄子早有耳闻,同时又要卖他作为同事儿子的这个面子,“我回头碰见你妈非得好好跟她夸夸你这见义勇为的精神!”

    “宋老师谬赞了。”闫轲礼貌回道,“偶然路过罢了。”

    知晓这位少爷的脾性,宋琛也不过多纠缠,点点头继续回身询问朱辞的情况。

    得,这是全当没瞅见我呗。

    谢黎这次直接明目张胆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别人没瞧见,她这一会儿的小表情却是清清楚楚完完全全地落入闫轲眼中,他眸光微微闪动,大抵是在心底里偷偷憋笑。

    谢黎自然看见了,撇撇嘴,扬声冲宋琛喊一声,“宋老师,那我们就先回去上课了!”

    然后也不管宋琛是否回应,拉上闫轲扭头就走。

    关门声落在身后,谢黎气狠狠地回头吐槽,“笑死你吧!”

    闫轲的确很想笑,但是敏锐的求生欲及时燃起,让他硬生生遏制住自己卡在嘴边的浓浓笑意,只弯了眼睛,倒退着连连摆手。

    谢黎撅起嘴来。

    “没有想笑你。”闫轲无奈地揉揉她头顶柔软的头发,小丫头墨发披肩,发丝在风中透过阳光。

    “是觉得你很可爱。”闫轲认真地补充。

    谢黎眨眨眼,不噘嘴了。喉咙不自然地上下滚动,竟觉得脸颊一丝丝发烫。

    大概是阳光太燥热,所幸是风也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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