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多山,太行、王屋、熊耳、伏牛、嵩山,不一而足。

    山下多农舍。

    农舍有农夫、猎户。

    此刻山下有间农舍,农舍有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木凳子上,既不像个农夫,也不像个猎户。

    这个人红袍黑带,  一张长脸,嘴唇猩红,双目阴鸷凶狠,浑身散发着阵阵血腥气。

    更为骇人的是,此人双手指甲足有三四寸长短,卷成一团团垂在指掌之间。

    那人垂首静候,忽然抬头冷哼一声道:“既然来了,还不现身?”

    农舍后有人大笑,  一名白衣人半空飞来,仿佛御风而行,飘过茅草铺就的屋顶,落在院中。

    白衣人负手而立,神态潇洒,红袍长脸的汉子说道:“石百胜,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白衣人微笑道:“吸血老鬼,托你的福,石某好得很。”

    红袍人霍地站起,右手五指并立作掌,卷曲的五条长指甲变得直立如刀,身躯一晃,斜斜一劈!

    他出招奇快,迅猛如电,手臂手掌在空中几乎失去踪影。

    白衣人直直轰出一拳,拳劲呼啸,与掌刀相触,发出锵的一声锐响,  好像金铁相交一般。

    两人拳来掌往,身体并不接触,锵锵锵交手数招,拳劲刀气纵横交错。斗了一阵,忽然同时罢手退开。

    红袍人阴笑道:“嘿嘿,这些年你的破体真气进步不少。”

    白衣人笑容不减,拱手道:“彼此彼此。”

    白衣人走到墙角,拿起一把木瓢,从水缸中打了一瓢水,仰头便饮,说道:“痛快痛快!”

    也不知是赞叹各自的武功高强,还是赞叹山里的泉水清甜。

    白衣人乃是东天魔教的百胜神煞石精城,红袍人则是西天魔教的吸血神煞申公图。

    石精城号称拳脚无敌,身负破体乾坤真气,得名曰“百胜”。

    申公图则精通败血大法,指刀中暗含一种名唤“长别离”的古怪内力,只要命中一招,  内力吸附在伤口处久久不散,伤口不论大小,极难愈合,血流不止直至流尽,仿似被鬼怪吸干精血一般,故名曰“吸血”。

    三十六煞武功高绝,自命不凡,二十年多来分分合合,既有些昔时交情,也有些往日仇怨,敌友关系复杂难辨。

    现下分属东天、西天、南天三支,彼此之间更是防备甚深。

    申公图白眼一翻,说道:“还有哪个躲在暗处看热闹的,都滚出来罢。”

    话音未落,另外一个白衣金带打扮的汉子,推开柴门,施施然走进小院,哈哈大笑道:“申老鬼的臭脾气一点不变啊。”

    那人身材高大,白衣内穿戴一副青光闪烁的细鳞铁甲,威风凛凛彷如天兵神将,正是东天魔教属下的七绝神煞宁思邪。

    宁思邪大马金刀在木凳子坐下,见申公图阴森森的眼光望向自己,摆摆手道:“奉魔君之命,前来商议大事,申老鬼,我可不想和你干架。”

    石精城道:“还有谁未到的?”

    宁思邪道:“烈火神煞列长虹正在召集烈火堂的人手,从江南赶来,今日应该到不了啦。嗯,还有万化千变。”

    他眯了眯眼,说道:“哈,这家伙早就来了!”

    “了”字刚刚出口,小院一角的地面轰的一声巨响,地面裂开一个大洞,一条红色身影从土中破土飞出,直奔宁思邪而来。

    宁思邪忽地失去影踪,一眨眼间,一白一红两个模糊的身影急速旋转,缠作一团,身影倏分倏合,小院里狂风大作,泥尘飞扬。

    石精城摇摇头,申公图皱皱眉,两人退到角落处,并肩观战。

    绝顶高手较量,往往数招之间即分胜负、定生死。

    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听得啪啪两声,白色身影在红色身影胸前印了一记,声音沉闷,如中败絮,不似击打在肉身上。

    红色身影也在白色身影胸前按了一掌,那白衣之内穿着一副宝甲,刀枪不入,将掌力尽数卸去。

    宁思邪哈哈一笑道:“我的万鳞甲乃护身至宝,占了点便宜,不打了,不打了。”

    红色身影,即万化千变神煞哼了一声,反手在身后一拍,背后一只长长的木匣冲天而起,他右手一招,木匣打开,一道紫光飞入他的手心,却是一柄长不足三尺的短剑,剑身青黑,形状古朴。

    此剑乍看毫不起眼,但光华内敛,寒气逼人,绝非凡品。

    七绝神煞宁思邪见猎心喜,叫道:“好宝贝!拿来给我玩玩。”

    衣袖一拂,从袖中飞出一条近似透明的丝线,万化千变正要出剑,忽觉手中一滞,原来那条丝线无声无息,像长蛇一样爬上剑身,径直往他的手臂窜去!

    那短剑断金切玉,锋利无比,竟无法将丝线斩断。

    除了身披万鳞甲,那丝线却是宁思邪的另外一宝:烦恼丝,水火不侵,刀剑不断,可长可短,专门断人筋脉,困绑兵器。

    万化千变当然识得厉害,不待烦恼丝缠上手臂,大喝一声,运起全身内力,短剑用力往回夺。同时左手一招,木匣内又飞出一道白光,直取宁思邪面门。

    白光乃是另外一柄短剑,剑身雪白如霜。

    宁思邪轻轻一抖烦恼丝,那丝线凭空变长,又将飞来的白色短剑在半空中紧紧缠住,白色短剑像活物一般不住颤抖,嗡嗡作响。

    当是时,万化千变在运功回抢,宁思邪手牵丝线不放。

    烦恼丝形成一根直线,中间是两柄一青一白两柄短剑悬在半空。

    双方僵持不下。

    石精诚叫道:“好啦好啦,还打个鸟?老子肚子饿了,先找些东西填一填五脏庙。”

    宁思邪一笑罢手,使个暗劲,烦恼丝松开两剑,嗖的一声缩回衣袖中。万化千变嘿的一声,也不勉强,将两柄宝剑收回木匣当中。

    两人的较量方才告一段落。

    这场较量电光火石,兔起鹘落,变幻多端。

    万化千变先用五行遁甲中的土遁潜入小院,准备暗下辣手。而宁思邪随即警觉,二人比掌,各中一招。

    万化千变的一掌被万鳞甲挡住,宁思邪的一掌则被万化千变以腐木之态化解。至此双方仍是平手。

    后万化千变祭出两柄宝剑,被宁思邪的烦恼丝缠住不放,徒劳无功,算是七绝神煞略占了上风。

    不过万化千变主要擅长易容和变化,神出鬼没,兼之精通金木水火土五行遁甲术,身躯可随时变换金木水火土五态,比拼内力以及兵器运用,并非最拿手的技艺。

    与七绝神煞硬碰硬交手,比试内力,等于以己之短去对彼之长,自然不占半分便宜。

    兼之一个月前吃了铁无常一击,以及方渐飞一刀,伤口尚且隐隐作痛,也不好肆意逞强。

    众魔头各怀鬼胎,也不拿一两招的胜负当一回事。

    宁思邪、石精城属于魔教东天一支,而申公图、万化千变属于魔教西天一支。东天西天暂时合作,对付龙门,因此四人放下往昔恩怨,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

    宁思邪道:“老万,你从哪里弄来两把宝剑?”

    万化千变嘿嘿笑道:“数月前,我去京城办事,因见不得古剑会那帮鸟人飞扬跋扈的样子,一时心痒,趁着那会长古松外出的机会,扮做他的样子,大摇大摆走进去,取了两剑就走,顺手又偷了一本驭剑术剑谱,那些人眼睁睁看着,谁也不敢发问。这两柄剑乃雌雄双剑,黑色的名唤:紫电,乃雄剑,白色的名唤:飞霜,乃雌剑。”

    众魔头听他说得有趣,一齐大笑。

    宁思邪故意叹道:“我要有老万这等本事,金银财宝取之不尽,吃喝玩乐不愁,何等快活。”

    石精诚叫道:“申老鬼,你来的最早,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快快拿来!石某的肚子咕咕咕的直响。”

    申公图冷冷道:“山间粗陋,仓促之间,去哪里找什么山珍野味?将就将就罢了。”返身进屋,端来一盘肉干,几张薄饼,四人踞坐在院中,饱餐了一顿。

    宁思邪抹抹嘴,说道:“今次难得东天与西天达成一致,共同对外,咱们几个应当好好筹划一番。”

    万化千变道:“对付龙门一派,原来也无需我两天魔教联手,不过数日后,洛阳城将汇集天下精英,那些所谓的正派小儿,人数众多,倒是不好打发。”

    宁思邪道:“本教召集五大神煞,数千精兵,本来就无需惧怕他们。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兵法上云: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又有言道: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申公图道:“宁老七,你卖弄个鸟学问啊,就凭咱们五大神煞,一起杀上门去,管教他们屁滚尿流。”

    万化千变道:“宁老七笑里藏刀,心中早就有了坏主意,申老鬼你急躁个毛?且听他说。”

    申公图怏怏地白了宁思邪一眼,不再言语。

    宁思邪悠悠说道:“无需力敌,只需智取,咱们便可一举击溃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

    另外几个魔头嘿嘿哈哈几声,有几分相信,也有几分不信,只等宁思邪继续细说。

    宁思邪却卖个关子,岔开话题,问道:“诸位可听说过要离此人?”

    申公图忍不住插话道:“什么要离要死的,究竟是哪一派哪一门的高手?”

    宁思邪笑道:“要离乃是古代的一名刺客,身躯矮小,形如侏儒,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刺杀吴国第一勇士庆忌。”

    申公图阴沉着脸,万化千变冷笑不语,二人并非饱读史书的人物,自然不好追问,干脆献丑不如藏拙。

    宁思邪指着石精诚说道:“石百胜,你来说罢。”

    石精诚娓娓道来:昔日吴王阖闾登位,闻说王僚之子庆忌在卫国招兵买马,意图复仇,那庆忌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深得兵士拥戴,王忌之。

    后得勇士要离献策,用苦肉之计,先断要离一臂,后杀其妻子。要离逃奔庆忌,庆忌对其信任有加。

    某日月夜,要离趁庆忌船头畅饮之际,独臂持短戟猛刺庆忌,透入心窝,穿出背外。

    庆忌则倒提要离,沉溺水中三次,然后将其放在膝上,大笑说道:“天下竟有如此勇士敢于刺我!”

    左右举刀欲杀要离,庆忌摇着手说道:“此乃天下勇士,怎么可以一日杀两个天下勇士呢?还是放他回国,成全他吧。”说完庆忌便气绝身亡。

    要离回到吴国,阖闾金殿封赏,要离不愿受封,自刎于金殿。

    听完这个惊心动魄的典故,申公图阴笑道:“宁老七,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此时此地,去哪里找个要离过来?就算找到一个不怕死的,不嫌太晚了吗?”

    宁思邪微笑:“要离早就有了,就在龙门之内!”

    申公图、万化千变大喜,石精诚之前听闻过一些端倪,不动声色,抚须微笑。

    万化千变嘿嘿说道:“好个宁老七,瞒得够深啊,既有内应,何愁大事不成?敢问这个要离乃是何人?”

    宁思邪道:“不是我故意卖关子,要离此人身份隐秘,只跟魔君的总管兀摩罗单独联系,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更没有见过此人。但有情报密信往来,都是通过洛阳城内某处角落传递,兀摩罗的人把东西放好,自然有人来取,要离有密报,也是放置在那处,做个记号,好提醒我们的人去取。彼此联络已有数年之久。”

    宁思邪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说道:“龙门的所有秘密,所有的人手布置,都在这份密信之中。”

    连申公图阴沉的长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说道:“哈哈,这就是你刚才说的什么什么利而诱之,乱而取之,他娘的,那些鸟话,老子可记不住。”

    宁思邪道:“对啊,所谓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咱们这些天故意示弱,让龙门占了些便宜,他们定然以为在寿宴那日,天下高手云集,本教不敢轻举妄动。咱们正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来个里应外合,嘿嘿。”

    万化千变阴森森说道:“别人大摆筵席,咱们不去吃喝一顿,,也太不给主人家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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