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白天桃红李白,莺鸣燕舞,京城的夜晚则是另一种红白,另一种莺燕。

    红的是腮红,唇红,白的是皓腕,罗裙,莺莺燕燕的是曼妙多情的歌女舞姬。

    两浙会馆的大厅灯光通明,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杯盘狼藉。会馆的馆主、执事正在殷勤招待贵宾。

    在座的有各部的年轻官员、富家公子、王公大臣府中的门客、师爷、管事,各州各路赴京钻营的官吏以及各个歌舞坊、青楼的清倌人、名妓。

    众人遮窗夜宴,吹奏管乐,载歌载舞,酣畅淋漓。

    当中一名年青公子最为瞩目,他身穿紫色氅衣,内穿白色直裰,剑眉星目,风流蕴藉,正在有节奏地敲击一面红色揭鼓。

    场中几名艳丽娇媚的舞姬如彩蝶般翩然起舞,穿插起伏,撩人心炫。

    那公子的鼓点却不徐不疾,丝丝入扣,跟舞步浑然一体,显见他极为精通音律节拍。

    此人姓徐,名淮南,乃京城名士,江湖上传闻的京城十大高手之一。

    他十几年前以学子身份入国子监,很快便脱颖而出,由外舍进入内舍、中舍,成为太学生中的翘楚。其后因学识广博,才华出众,被推举为优选生,候补官吏。

    但他生性自在,豁达疏朗,一心只在欢场上酒场上流连厮混,不愿参加科举,也不愿晋身为官,便留在国子监做了一名没有品级的闲散教习。

    徐淮南琴棋书画、经史策论,无一不精,如此文武全才,京城的权贵大臣们自然竞相招揽,可惜他独来独去,既不假以颜色,也不攀附任何一家。

    因其行径风流放浪,坊间又人称“花间公子”。

    徐淮南一通鼓罢,神采奕奕,毫无倦意,返座与众人痛饮数杯,高谈阔论,那种卓尔不群的气度,儒雅俊朗的风采,引得同座几个花魁、名妓颠倒不已,频频暗送秋波。

    怜花楼的行首芸娘娇笑道:“姑娘们的清平乐舞曲刚刚编排,难免不够流畅,得公子以鼓助兴,更添光彩,得闲时还请公子多来楼里指点教导。来,妾身先敬公子一杯。”

    徐淮南哈哈一笑,说道:“芸大家客气。怜花楼的乐舞,名动京城,在下一时技痒,胡乱凑合,指点二字,从何说起?”

    旁边坐着的是姹紫嫣红坊的名妓苏梦美,她挽着徐淮南的手臂,高挺的胸脯有意无意地往对方手臂上挤压,笑道:“听闻公子诗词了得,出口成章,文藻华丽,连国子监的老大人们都赞不绝口,什么时候写些新作赠给奴家,奴家教人谱成曲子,也好四方流传。”

    徐淮南倚红偎翠,也不推辞,满口应允。

    姹紫嫣红坊和怜花楼平时明争暗斗,互不相让,此刻两女言语里充满了争风吃醋的意味,旁人心中如何不知?都借着饮酒遮掩过去。

    陪座的除了此间主人,两浙会馆的馆主,还有工部的一名主事,某州的一名通判,见徐淮南左右逢源,心中羡慕不已,

    诸人想道:“京城的风流人物,果然不同凡响。”

    那通判说道:“前些日子拜读过徐兄的一篇《南北论》,有醍醐灌顶之妙,佩服佩服。”

    那馆主身材肥胖,形如肉山,两边各有一名侍女伺候饮食,闻言精神一振,说道:“哦?有何妙处?大人请讲。”

    那通判说道:“当今大争之世,我天朝与北莽、西凉三足鼎立,各有短长,不用赘述。徐公子的策论,妙就妙在几个字:西进北和,制衡之道也。”

    馆主眯了眼睛,问道:“何为西进北和?”

    那通判道:“北莽兵力强盛,不宜力敌,如双方陷入长期征战,劳民伤财,就会动摇国本。北莽部落众多,内部不稳,财力有限,而本朝富足,当开放边市,互通商贸,暂时结盟,拖延应付,以待其内部纷争崩裂,再伺机北伐。西凉则不同,疆域狭小,军力不足,虽然拥有两万重甲铁骑,数十万兵马,但无力扩张。与西凉相争,乃土地之争也,逐步蚕食其肥沃土地,尤其是河西良马产地,耗其军队精锐,使其国力逐步减弱。此所谓制衡之道也。”

    馆主一拍大腿,浑身肥肉颤动,呵呵笑道:“好谋略!好个制衡之道!公子大才,如肯为官入仕,前途不可限量。本人定当竭力向族长举荐,以咱们宋族的声望,为公子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

    徐淮南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书生的些许空谈,不值一晒。喝酒喝酒!”

    英雄俊才最受女子青睐。芸娘和苏梦美望向徐淮南的眼光,更加脉脉含情,似要滴出水来,恨不得今夜便投怀送抱,做成好事。

    众人趁势起哄,硬是逼着两女和徐淮南连饮了几杯交杯酒。

    这交杯酒又流行几种饮法。芸娘先浅尝一口,递与徐淮南,徐淮南就着杯口的胭脂,道声“好香!”再饮尽杯中残酒。此为:同心酒。

    侍女又取来两个大杯,类似酒爵,满满斟上,苏梦美环着徐淮南的脖子,整个人几乎吊在他身上,徐淮南搂着苏梦美腰身,右手上举,两人四目相对,一同举爵饮酒,此为:交颈酒。

    旁边人纷纷鼓掌,一齐怪笑起哄。

    酒爵中足有半斤醇酒,一口不停饮尽,苏梦美酒不自胜,双颊晕红,嘤宁一声,滚倒在徐淮南怀中,吐出几口酒水。

    芸娘掏出丝帕,帮徐淮南拭擦衣衫,趁机在他身上摸索了几把。

    徐淮南暗呼不妙,心知这两个娘子意乱情动,今夜要自荐枕席。

    旁边的主事、通判见怪不怪,相互使个眼色,暧昧地笑笑,各自搂了一名美艳歌伎,转入厅后不提。

    徐淮南手忙脚乱,叫两名侍女把苏梦美扶好,伸手摸摸脑门,佯作站立不稳,摇摇晃晃说道:“哎呀,吃酒多了,头晕得很,在下先去解个手。”

    也不多话,撇下两个美娇娘,拔腿溜出厅去。

    快步穿过厅堂,花园,后院,来到后门。他看看左右无人,轻轻一跃,跳过围墙,落入后巷。

    后巷空寂无人,夜风带着一股淡淡的桃花甜香,令人沉醉。

    徐淮南振振衣袖,自嘲地一笑,想不到自己堂堂的国子监教习,居然狼狈得借尿遁,传扬出去真是叫人笑话。

    不过他表面上放浪不羁,混迹风月场所,实际上却是色而不淫,洁身自好,也不想随便和别的女子有什么露水瓜葛。

    摆脱了世俗繁嚣,趁着春夜美好,不如随意漫步,及早归家。

    走了一阵,前边一条巷子里忽听闻有人邪笑道:“小娘子好生标志,一个人夜里乱走,莫非动了春心,要找几个俊俏相公陪伴?”

    又有几人起哄道:“俊俏相公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不如伺候咱们几个,管教小娘子舒舒服服。”

    徐淮南心想:哪来的登徒子,趁着夜色,调戏良家妇女?

    他快步走进小巷,只见不远处四五个无赖泼皮,围着一个年青女子,不住地拉拉扯扯,口中不干不净的调笑。

    那女子势单力弱,脱身不得,只是低头挣扎,撕扯间,嗤的一声,衣袖被其中一名泼皮撕破。

    徐淮南双手叉腰,冷喝一声:“大胆恶徒,快快住手!”

    那几个无赖泼皮冷不防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对方单身一人,又是个文弱书生模样,顿时胆气又壮,聒噪叫嚷道:“哈,哪家的小白脸,多管闲事,小心挨揍。”

    “这位不会是小娘子的相好吧?嘿嘿。”

    “识相的快滚,莫耽误我们鱼蛇帮的正事!”

    京城实力最强大的五大帮会门派包括古剑会、鱼蛇帮、黯然销魂楼、九曲庭院及兴国寺。鱼蛇帮人数最多最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而传说中的京城十大高手,鱼蛇帮就占了两个,分别是帮主柯庆之和头号打手桑木佬。

    前书提过,京城十大高手各有各的名号:米横野的棍、白圭的剑、林枫晚的花、曲中柳的阵、兴国寺的佛吼、夏侯的枪、柯庆之的账本、桑木佬的骨头、甘三娘的琵琶、徐淮南的妙手。

    鱼蛇帮的名头吓不到徐淮南,他悠悠说道:“难怪在下今日拳头发痒,原来着落在几位的身上。”

    众泼皮大怒。其中一名泼皮抢上来,仗着练过几下拳脚,挥拳直击徐淮南的面门,徐淮南身躯一晃,闪到他身后,右掌如刀,劈中泼皮的后颈。

    他只使了一成的力道,那泼皮哼也不哼,白眼一翻,倒地不起。

    另外四个泼皮哪知道厉害,舍了那个女子,恶狠狠冲上来,意图形成合围群殴之势。

    徐淮南不慌不忙,一掌切在最前方一人的腹部,那人吃痛,抱腹弯腰好像虾米一般,跟着右足被徐淮南一拂,不由自主向后翘起,正好踹中后面一名同伴的裆部。

    徐淮南闪到另两人中间,双手自外向内一拍,两人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一起,直撞得天昏地暗,嗡嗡暴震,双双抱着头在地上翻滚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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