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变化
回去的路上宋雪麟提起了他们之前的一个合伙人。语气还是那样轻佻看不起。
“你猜他不干了的原因是什么？”
“什么？”云年问。
“回家结婚！”提到结婚，宋雪麟就气不打一处来，继续愤慨，“他老婆怀孕了，这孙子不敢让她打掉，怎么办呢？只能结婚，妈的，真是拖男人后腿，他那个老婆还丑，又笨，我去跟她讲了半天，那脑子愣是没转过来，死活要结要生。”
“我那个兄弟也是够窝囊的，这回在家带孩子，什么也做不了，之前的宏图志向呢，他妈的被几张纸尿裤就打败了。”
“导演结婚了吗？我看有一部片子里有个小孩和你长得挺像，你们演的也是父子。”云年问。
“那个是我儿子。”
沉默了一会儿，宋雪麟又补充：“我离婚了。”
他一直送云年到酒店，末了，他招手对云年说：“签了合同改天请你吃辣条。”
云年无力地躺回到床上，脑子凌乱了许久。往往都是做选择的时候最累。讲实话，他很想逃，他不喜欢宋雪麟，可是能逃到哪儿呢？换了一个地方就会好了吗？不会再遇到另一个宋雪麟吗？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想回径州，即使阿粤还在那儿上学。
如果，四年之后，阿粤学有所成而他还是个公司员工，那他不是对不起他吗？和他分开就已经对不起了。恍惚间，他忽然觉得对不起任何人，他对不起两位妹妹，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她们相处得怎么样？云景成有了工作以后态度会不会好一点？会不会终于能给她们一起买一件衣服？他与宋慧然什么时候能和好？但是和不和好都没关系，反正过不了半年他们又会再吵的。不如就这样冷战下去，只是苦了两位妹妹。
可是，尽管自己还在家，又能怎么办呢？
无论他在哪儿，这种既定的结果不会因他而发生丁点儿改变。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对工作上的伙伴包容一点？不包容工作上的各种困难，又怎么能被工作选择呢？到现在他才发现，不是他选择电影，而是电影是否愿意选择他。
第二天，他签了合同，搬到了小区住宿。整理好一切后还没休息几分钟就要去准备拍摄晚上的舞台。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架几台电影机守着就行。不过他没机会摸机子，只能拿一个gopro拍摄一些备用素材。
拍摄完成后回公司整理素材，然后交接给剪辑师。宋雪麟一般很忙，很少去公司，那位编剧倒是经常去，有一天他问云年写剧本没有。云年说有。
然后就是展示自己的剧本。云年有些忐忑，等待着编剧的点评。编剧撑着下巴看得认真，几分钟后才说：“很有想法，但是难实现。”
“文艺片嘛，”编剧像是安慰他，“换一下风格就好了。你有写爱情片吗？”
“写过。”云年说。
“也不要轻易尝试。”
公司还有其他一些小编剧，写短片的，专门外包一微电影，公益片，什么题材都有，“你可以尝试一下先写短片。我们最近有一个项目，老宋正在谈，是关于传承的，搞面具传承的。网络电影，不长。”
云年有些开心，既然和他说了这事儿就是对他的肯定，才能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识时务。所以接下来他一直抽时间学习这个文化，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宋雪麟遗憾地告诉大家，项目谈崩了。原因是那边只愿意出资三百万，而宋雪麟竟然狮子大开口要六百万。
宋雪麟回到公司后还在抱怨对方，三百万拍个求，老子还要筹钱买车呢。
买车是因为要去哈尔滨演习。就是他们已经立项了的那部电影。
宣传片搞完，云年的电视剧剪辑也差不多学习完了。宋雪麟有一天忽然到他们住宿处看望他们，还带了两个女儿。云年之前在公司看到过，也是对双胞胎。才刚上学前班。
小凯悄悄凑到云年耳边说：“导演是二婚，这是他第二个妻子的孩子。”
去看望他们是安排接下来的一个消防宣传片的任务，只要两个人去就行。他钦点了云年和小凯。
“为什么就我们俩？”小凯问。
“不是要去哈尔滨演习了嘛，你和阿年就守家呗，守着家不可能不吃饭吧？”
于是就让他们先去邻市考察。
“那其他人全部都去哈尔滨吗？”云年问。
“是，阿年你刚来，还什么都不会，就先跟着小凯学习。下一次有机会再去。”
没什么辩驳的理由，只能听他差遣。宋雪麟走后，小凯坐下，边抽烟边说：“他说的话你选择性地相信就行了。”
“我明白。”云年说。
其实小凯和云年同岁的，但是身形要小云年一些，所以小凯像弟弟。但是社会上谁懂得多谁就是大哥。小凯不喜欢人家这么叫他，就让云年喊他凯哥。
云年说行。
“我从来没见你笑过。”小凯说。
“啊，是吗？我应该笑的吧。”
“你很委屈是不是？”
“我都理解。”
“你要学会讨好他们，才有机会参与电影项目。”
“我知道……”云年似是想起了什么，脸颊有些暗红，喟叹，“我怎么会不明白。”
“我刚来的时候，每天踌躇满志，觉得因为热爱嘛，什么苦都能吃，但是……”小凯笑了笑，“很多原因，就只愿意呆在电脑面前了，有口饭吃就行。”
公司里小凯和云年最熟，也只有他愿意对云年敞开一点点人情味儿的心扉。云年都明白，大家都被打磨成根本不愿意让别人窥探带半点伤口的冷漠模样。这个团队还是和他想象的不一样，都有些冷清了。
但是小凯也爱向他倒苦水，云年每次都是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出门散心。他不喜欢在住宿的地方抽烟，味道冲，尤其是这几个家伙也都抽。出了小区，沿着附近的街道走，之前他刚来这儿的时候还会抽时间出来扫扫街，后面越来越忙，就没来了。
这次他没带相机，空手出来的。走了一圈，烟也抽完了，找一个凳子坐下，打开手机查看时间，已是七月初，算时间，妹妹们也快要放假了。不知道这次小研的数学成绩会不会像上次一样考满分。
划开电话电话通讯录，找到宋慧然一栏，点了拨打。还好，她接了。
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一个“喂”后就沉默了。
“想问什么？”宋慧然说。
每次打电话回去，宋慧然都是这句话，没有喂没有儿子也没有阿年，就只是说：想问什么？
和他与同事交流一样的，因为他是新人，他们总是问他：“想问什么？”
“最近怎么样？”云年说。
“都一样啊。”
“妹妹们快放假了吧？”
“是的，你呢？”
“我没有假期啊。”
“我说的是你最近怎么样？”
都一样啊。其实他的答案也是如此。真是奇怪，为什么感觉在好好的努力往前走了，怎么被问起来的时候还是只是会说：都一样啊。
“还好。”他换个说法。
“云烊他爸，不是贷款买的车子吗？”
“嗯。”
“老给我借钱去还。”
“他打你了吗？”
“没有，她还敢打哦？”
云年松了一口气，“那你给他了？”
“嗯。没办法，有的时候去个远点的地方，坐他的车方便，既然都坐了，就给他吧。”
“嗯。”
“我是想说，你那边，应该不用我……”
“不用！”云年立即打断道。
“那好吧。”
挂了电话，又给包姨打过去。包姨不像以前那么话痨了，简单问候几句就挂了。云年听到阿律哭喊的声音。
然后再是李洛，他话也不多，说在径州找了份工作，每天最期盼的事变成了回家带孩子。
蒋之义倒是经常打电话问候他，两个人一阵电话上的互相寒暄，其实仿佛什么都没说。云年不可能告诉他真实情况，为了让他心里踏实，有时候还得撒点小谎。
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联系的人了。罗岚也许还在生他气，也许真的觉得云年不靠谱了，不靠谱的人联系了有什么用？又没有互相喜欢，没有喜欢就不会挂念。
翻来翻去，回到顶端，看到阿粤两个字样和那张熟悉的头像。心理一颤，忽然很想点下去。
可是，他们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打过去了要讲什么呢？诉苦吗？云年扇了自己一耳光，把自己打醒。还是关掉手机回去洗洗睡吧。
他不可能再次成为打破沉默那一个。
但是，他无法控制地想，阿粤此时此刻在做什么？会不会也有像他一样挣扎要不要联系的时刻？不会的，他了解阿粤，如果他想我，就一定会远赴千里来看我，然后再把我按到床上一阵狂亲，什么也不问，就只是说：“阿年，我想你！”
然后如果他们和好，他就会整个假期都呆在杭州，每天晚上等我下班，还会做各种各样好吃的菜，不知道我们再次看到红烧肉的时候会不会突然想□□。
可是在杭州，他一顿红烧肉都没吃过，没有这个想念的机会。打开这个思念匣子的缺口，就再也承受不住的狂暴地想念起阿粤来。像是冬天里迅疾的风，呼啸着涌入，呼鸣声刺得耳膜阵痛。
我为什么要想你啊？云年心脏骤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会忘记那段时光，也不可能忘记阿粤给他的任何感觉，更知道自己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而越来越爱他，可是他必须控制自己。只有竭力控制才不会后悔。他怕自己后悔，后悔会像某种寄生虫一样把他啃食掉的。
但是，想起他的第一刻，自己似乎就在后悔了。那是在火车上，望着那些闭着眼睛睡得颠簸的乘客，他很羡慕。羡慕他们可以在什么时候都能睡着，即使面临过更大的困难，他们都挺过去了，因此才能意识到休息是最重要的。而他则不能，他还没有那个能力，他一闭上就满脑子是阿粤、是他说的那句话：我把你关进来也是放你走，你明白吗？
我明白，阿粤，我明白，所以我才不敢跟你联系，我怕你知道我混得还不如从前，我怕你知道其实我的意志没那么坚定，我怕你知道《爆裂》从我来杭州之后就没再写下去了，我怕你误会我没再为自己的初心而努力了。我怕很多东西，但我最怕你不爱我了。
因为这么久了，你一次都没联系我。
阿粤，我觉得，我错了。
不是那次做错了选择，而是，我好像一直都是错的。
根本无法追根溯源的错误。
……
前方一直有人来来回回地走，他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看到的他们，就只是在走，一直在走。而别人看到的他也只是坐着，一直坐着。坐到天色安全暗黑，坐到没有人再看了，坐到风把他的泪水吹干了。
起身，走回小区。他幻想会不会像小说情节那样，忽然遇到一个身形与阿粤相似的男生，然后他追上去。
他幻想回到住宿以后小凯会不会告诉他有人来过，给他送了点东西，哪怕只是一束花。他又想起那次求婚，阿粤买了洋牡丹。如果阿粤要送花，也必定是洋牡丹。他想，因为自己曾在微博里说过自己喜欢洋牡丹。阿粤必然知道。
但是为什么，不是他送他花呢？又为什么要送花呢？
想着想着，云年晃回到了门口，打开门，小凯已经睡了。回到房间，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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