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挽留

    出了院在家里呆了几天等罗岚的回复。他问了罗岚的打算,罗岚说等她考虑考虑。考虑了三天之后,她打电话给云年,让他回店里。

    这个在脑海中设想过的场景终于发生了,不过身边还有罗岚。两人看着落了灰的电脑和桌子说不出什么话,去影棚转了一圈回来,默契地开始拆墙上挂着的摄影作品。然后又收拾电脑,收拾服装,收拾剩下的设备。最后,把那副“心向往之,大展宏图”取了下来,终于轻松了。

    “我永远支持你。”罗岚说,“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创作者。但是,我不去外地。”

    卖电脑和设备的钱分了三份,各自领走一份后剩下的转给了孟舟,加上后面朱乔林家又赔偿的一些损失费,把贷款还完了之后还有点小积蓄,够在杭州呆一阵子。和罗岚吃了顿散伙饭,又和孟舟通了个视频,告诉他自己要去做真正要做的事儿了。孟舟笑着鼓励他:“坚持!”

    选一个全家人都在的日子,把自己要去杭州这事儿告诉他们,云景成没搭腔,因为现在他有了车能挣钱了,云年在哪儿都无所谓。宋慧然则一直沉着一块脸叹气,云年等了好久才等到她的一句回复,“妹妹们也大了。”她说。

    是啊,当初为了照顾妹妹们留在径州读书,现在妹妹们长大了,不需要云年照顾了,因此他可以轻轻松松上路。告别完家人,还得去告别包姨,李叔和李洛。

    唯一无法告别的人是阿粤。他不会告别,他无法做到再一次站在他面前。

    径州四月多雨,来得又突然,无论走哪儿都得带把伞。下个楼的功夫,雨星子就砸下来,越来越密。曹医生说了术后恢复周期很长,中间谁也说不准会再出什么问题,所以还是少接触水。于是他把袖子拉长了盖住双手,包裹着伞柄而握。可能是这样摩擦力小了,看到阿粤的那一刻,伞倏忽一下掉了下去。

    雨星子变成了细细水流。

    阿粤抱着小锅头站在刘叔家门口,淋得半湿。

    还是阿粤主动走了过去,拾起地上的黑伞,罩着云年,说:“傻了?”

    云年默不作声,不敢伸手去接伞柄。小锅头缩在阿粤怀里,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云年,楚楚可怜的模样,它似乎不认识云年了。因为在阿粤把它往云年怀里塞的时候发出了强烈的反抗,在人外套上留下一条醒目的抓痕。云年及时伸手捞住它,揉着它的小脑袋安抚。

    这样,一双手就暴露在了阿粤的视线里。比之前要红一点,要粗糙一点,与他原本的皮肤不搭。云年被他盯得心跳难控,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躲起来,千万不要让阿粤看到。

    可是阿粤不仅看到了,还牵了起来,然后,吻了下去!!!

    轻轻柔柔地,吻在手背中心。

    垂首低眸,安静轻触,温柔的气息似乎钻入了那皮肤,渗透进新长出来的组织,与血液相融,顺流进云年的心口。他这次不是石化,是心化了。

    阿粤抬起头,轻声笑了笑,“怎么,要去见谁呀?这么大的雨。”

    “刚刚才下的。”

    “嗯,我知道。”阿粤腾手去摸抱着小锅头的那只,轻触按压,似是在好奇地试探。

    “你来这儿干什么?”云年唤回了点理智,把手抽回去。他们现在已经分手了。

    阿粤倒不急不慢地解释:“有人把我当做他儿子了,我来尽孝呗。”

    云年出院的时候曹医生没告诉阿粤,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已是人去房空。去蒋之义的病房,蒋之义告诉了阿粤云年打算去杭州这事儿,还说是自己帮忙的,是为了弥补云年。阿粤很生气,但是也不能撒给蒋之义,只怪云年这烂性格不会拒绝人,而蒋之义又不真的了解他,以为自己真的做了件可以弥补的好事儿。

    说实话,阿粤觉得若不是蒋之义赌气要与朱乔林结这婚,这一切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

    但是能真的把罪孽怪罪到某一个人头上吗?

    阿粤摇着头跑出病房,一路上都在想,云年不能走,不能离开他,不能一个人去杭州,他还在努力学音乐,他都还没有放弃,云年凭什么放弃?

    刚跑到南北巷,遇到了又出来寻儿子的刘叔,拉着阿粤一声声“儿子”地唤,唤得撕心裂肺,阿粤听得心里难受,问他怎么了。

    “阿衡,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眼泪滚得迅速,双手抱得紧实,一个劲儿地道歉。

    “伯伯,我不是你儿子。”阿粤看着云年家的方向,还隔得很远,他不知道云年在没有。

    “阿衡,你别不认爸爸,我当初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阿粤愣住了,这句话,似乎很有可能真的出自自己的父亲之口。虚幻缥缈的亲情呼唤包裹住了阿粤,他使不上力气了,怔然地垂首望着这位头发和脸颊都乱糟糟脏兮兮的中年男人,心里一悸,唤了声:“爸!”

    “诶!”男人喜出望外,失而复得,立刻笑得合不拢嘴,但眼泪还是簌簌地流。

    阿粤也想哭了,这一声“诶”他等了八年,终于有人应了。那无数个日夜里,他每天都要唤几百声,企图通过连续不断地呼唤向父亲传递自己的想念和不甘,也渴望他收到这份思念后能够给予回应。可是他嗓子都唤得燥热干渴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他也唤妈妈,结果都一样。能够回应他的,只有那架钢琴。他一边哭一边坐到凳子上去,弹了父亲教给他的曲子。

    既然呼唤听不到,那么音乐呢?

    整整一年多,他都在问,那么音乐呢?你能听到我弹给你听的音乐吧?

    和刘叔回了屋子,阿粤睁大了眼睛,这与自己当年那个乱七八糟的屋子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所以从来不收拾,锅碗瓢盆满屋子放,食物袋子和垃圾堆积如山,沙发脏污而破旧,椅子滚得到处都是。那时候他家比这个还要乱,衣服和床单铺在地上,是他“发疯”乱扔的,因为停水洗不了,他就只能堆在地上,穿完一件换一件,用完一个换一个,一直都没洗。

    刘叔一直拉着阿粤的手,像是什么宝贝似的,力气都不敢使。

    “还记得爸爸小时候经常这么牵你。”刘叔说得动容,凹陷的眼窝裹了饱满的思念,邃而深沉。

    “伯伯,我不是阿衡。”阿粤说。

    “你又生爸爸的气了?”

    阿粤估计这男人已经神志不清了,再怎么解释也无用,只能“装一装”儿子了。他心想,既然伯伯家和云年家这么近,不如就当个儿子在这儿住下来,就也好看着云年。

    说不定哪天他回头看到自己了呢?

    但是没忍住,还是自己朝前往他身边去了。回头看是要靠“等”的,他可再也不想尝等待的痛苦了。

    把小锅头带了过来给伯伯解闷儿,他正愁隔壁那家小姑娘的狗狗欺负小锅头呢,毕竟那小姑娘更喜欢自己的狗狗,说好的愿意帮忙照顾,结果,才一个星期,小锅头整整瘦了一圈。在伯伯这儿,才四天,就又胖回来了。不过小锅头是一只因为吃就会摇尾巴忘记主人的“坏猫”,阿粤回来的时候,它都不肯让阿粤抱了。于是阿粤就追它,追着追着就追到了院口,竟遇上了云年。

    见云年还懵着,阿粤又解释:“伯伯把我当他儿子了。”

    “哦!”云年恍然大悟,不自觉地解释:“刘叔的儿子十八岁那年被人打死了,刘叔因此受了刺激,神志不清醒。”

    “那你说,这是不是缘分?”轻佻的语气,似是初见时的那个少年。阿粤是怎么做到一点也不生气的?云年惭愧又倍加自责,一时答不上来。

    “云年!”他叫他的全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阿粤就喜欢这么叫了。

    “我没同意分手。”他说,“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去杭州。”

    大雨滂沱,显得人的声音细弱,听得云年心里竟是也下了一场大雨。

    “我都知道了。”阿粤继续说,“你是一早就做了放弃开工作室的打算了是吗?所以你才要分。”

    “不是。”

    “那是什么?”阿粤逼近,他真的快要与云年一样高了,直勾勾地、喷着火焰般的眼神迫得云年步步后退,可是一后退雨水就淋下来,阿粤哪能让他淋着雨?于是这一个后退,另一个前进的,竟是硬生生把云年逼近了墙垣处。小锅头一直不安分地挠着,要跳下去。

    阿粤掰开云年的手,小猫钻着空子跳下,淋着雨跑回了刘叔家的院落,歇在廊檐下看着外面的两个人。

    “我问你,是什么原因?是不喜欢我了吗?”又愤怒又没有底气,阿粤苦得要虚脱了。

    “及时止损。”简简单单的回答。

    阿粤扯出一个笑容,道:“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止什么损?”

    “阿粤,我不能毁你的人生,我不能做错选择。”

    不能像宋慧然和云景成那样,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彼此牵连,然后毁掉彼此的人生。也不能像蒋之义那样因为任性和赌气做错选择从而创造悲剧,更不能让他像满月那样至死都没得到一个被承认的机会。葬礼上,寥寥无几的吊唁的人,冷清得他似乎看到了未来自己葬礼时的样子,他不能让阿粤也这样啊。阿粤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他给不了。

    “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了,云年。”阿粤泄气一般靠到云年怀里,轻轻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还和以前一样啊,多么温馨和踏实。

    云年没有推开他,可也没有进一步,就这样任他靠着。直至巷口走进来第一个人。

    是周嫂。他立即推开阿粤,把伞塞到了阿粤手中,然后跑到周嫂的伞下,对她说:“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周嫂停在阿粤面前,疑惑地在两人身上巡视了一圈,“什么意思?吵架了?”

    “快走吧,小齐还在家里等着呢吧?”云年把周嫂手里的菜顺了过去,说完后没等她回复就走进了雨里。

    “诶诶诶,淋感冒了怎么办?”周嫂赶紧追上去,把伞移到云年头顶上方,两人共处一把伞下,一副冷雨中却温和美丽的画面。阿粤心里像是被抽走了血液一样干枯难耐,不是痛,是因为没有血液滋养的窒息。

    但是走了没几步,周嫂忽然回过头来,朝着他大喊了一声:“加油,粤青弟弟。”

    然后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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