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爱
阿粤被云年带进屋,安排坐在宋慧然旁边的椅子上。宋慧然用手捂着眼睛,带着哭腔叹气。
云景成的视线在阿粤和云年身上反复打量,确实是打量,他的怒火来的无影无踪,去的也无影无踪。好在云景成似乎没打算伤害孩子,两个妹妹都只是受到了惊吓。
云研没敢看几位大人便匆匆跑回了房间。
云景成忽然像是为自己伸冤一般,委屈开口:“你儿子回来了,你自己问问,妈x的我逼过他一回没有?”
云年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吵,一场架打得稀里糊涂,他怕云景成再出手,一直护在宋慧然面前,不时地向阿粤投去安慰的眼神。
“他是不是给你要钱买车?”宋慧然抓着云年的双手,仰着脸,说得很激动。云年叹了口气,道:“没有。”
“要了啊,你怎么不说实话?”云景成又倏地一下站起来,直直地盯着三人。
云年懒得再解释什么,伸手去查看宋慧然的伤势,她却一下把云年推开。“你别借给他。”她吼着说,“他之前那么对你,现在又处处为难你,他简直不是个人。”
云景成又抽了一下嘴角,指着阿粤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嘲讽着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满是不屑,对云年的不屑,对宋慧然的不屑,对阿粤的不屑。
“这房子是我出钱买的,家具也是我买的,别人送我的,你什么都没有,你好意思继续住在这儿,还要给我儿子要钱,你妈x的怎么不上街抢?”
宋慧然说得激动,站起来朝云景成走过去,“你要是肯做个男人,就自己出去找事儿做,保安好扫地的也好,哪样不是轻松的?没个x钱还要买车装阔,你就是那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想和你几个哥哥攀比,你拿什么比?你要点脸行不行?我真的受够你了,麻烦你滚远一点,滚出这房子。”
云景成没回应,她戳着云景成的胳膊继续说:“我儿子现在成才了你要讨好他了?你要亲儿子你他妈怎么不离婚去找其他女人生?你妈老了管不了你了,你去找其他x啊。”
云景成呕着气站起来,推开宋慧然,朝云年这边吼:“你给她说我没逼你拿钱,她从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念一直念,逼逼叨叨,逼逼叨叨,他妈x的我听不起了,不就是几万块钱吗老子借不起?要一天盯着你要?”讲着讲着他的双肩垂下去,没了精神和力气。
“别说了。”云年对宋慧然说,“他压根没逼过我拿钱。”
宋慧然没再讲话了,她跌坐到沙发上慢慢冷静。云景成也坐了下去,两个人并排,挨得很近。
所有人都在冷静。云年第一个开口,“你们要怎么做是你们自己的事儿,离婚也好还是怎么也好,如果过不下去了就早点散。她不是第一次提了。”这话是讲给云景成听的,云年的高中三年像今天晚上这种事常常发生。有几次比这个严重,打架原因都是宋慧然爱念叨,说云景成窝囊废,被自己几个哥哥骑在身下欺负。
云景成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身体不好,没有儿子,就没有谁给他争气。奶奶不喜欢他,爷爷讨厌他,三伯二伯瞧不起他。那三年是他被欺压最严重的三年,因此脾气慢慢变得暴躁。一个营业执照被收了找不回来。三伯二伯不帮他,自己又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朋友,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做了五六年的工作丢了。
宋慧然第一次提出离婚是在那次砍手。她对云景成说:“我照顾了你这么久,为了你欠下那么多债,捡回来你的一条命,我还够了,真的够了,我要离婚。”
她翘着那只无名指找到云年,说她要带他走。但是云景成抱着两个妹妹追出去,在云年面前头一次表现出低声下气:“阿慧,留下来吧,留下来我们好好过了。我真的,一个人过不下去。”
那时候云年多希望宋慧然就这样带着他一走了之啊。可是她还是留下来了,她舍不得妹妹们,不像当初她狠心丢下云年那样。她撒开云年的手,过去抱住两个妹妹痛哭。云年也是在宋慧然放开他手的那一刻才明白,她骗了云景成,她怀着孕嫁给他,她回来只是还这个谎言的债。不是因为想念自己的儿子。
后来宋慧然也提过好几次,高二的时候还让云年帮她拟一份离婚协议,云年上网查了许多资料,可是还没动笔,宋慧然就说算了,她没有钱,请不了律师。
现在她应该是有了一些积蓄的,她完全可以摆脱他。云年内心祈祷她这样做。
但是她说:“你自己的事呢?”
内心对她的祈祷变成了对自己的。他知道自己在祈祷什么,他祈祷他们不要同情他,不要因为愧疚而接受他们,他希望他们是真的了解他而愿意敞开心扉的接受他们。但是他也知道不可能,他们三个人永远不可能到达对彼此敞开心扉的那层关系。云年成长的这二十二年里,从来不知道与父母敞开心扉是什么感受。
阿粤与云年相视,对彼此露出互相鼓励的笑容。
“我们互相喜欢。”云年说。
他说的不是我喜欢他、我爱他。而是“我们互相喜欢”。是强调,爱是彼此,而不是单方面的宣扬和表白,他们这份爱情当中缺了谁都不行。
阿粤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随后滴落。星星完整地破碎。
今天晚上的焦点不应该是他们的,但是时机到了,云年认为他最真实的一面必须得到表达。表达者只能是他们自己,不能是看好戏的人。
此刻宋慧然盯着云年,眼睛里没有震惊,她的脸如此平静,平静到似乎这件事不关乎阿粤——这个让云年袒露自己的十九岁的男人。她的反应同样告诉了云年:表达,从来都只能是自己的事。
他们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云年,企图能从他坚定的面庞上看出点让他们当做戏剧的表现来。如果把这一刻当做戏剧,那么这一切就不曾发生。因为戏剧始终是戏剧。第二天他们又将恢复原来的生活,宋慧然每天起早去汽修店,晚上六七点回家吃饭。
云景成的行动路线从来不固定,有时候家里根本没有他的踪影,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妹妹们依然窝在卧室看书,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无所事事的进入青春期,而云年还在每天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忧心,希望每天都能抽出几个小时来写那本当前市场上并没有任何投拍价值的剧本。
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自忙碌却又分不开。他们没有共同的话题,家里一切的热闹气氛都来自于云烊,这个被开除了之后没有受到父母一句批评的十三岁女孩,这个企图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感化父亲让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天真的女孩,即使云景成从来不爱她。
云景成从来都不爱谁。他不出轨,也不爱宋慧然,视云年为外人却也不曾关心一次自己的双胞胎女儿。云年一度怀疑他有心理上的疾病。可是在自己拿着铲子挥向他的时候,这个想法又亲自被震碎。
他不是有病,只是没有爱罢了。
他们这一家子不是安静,只是没有爱罢了。
他想起刚才阿粤阻止他的那一幕,他究竟是有多可怕?他希望一铲子下去,云景成脑袋开花,然后从此醒不过来。一切都只因为云景成伤害了自己所爱之人,他骂阿粤男□□,他打了宋慧然。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爱宋慧然的,是爱他母亲的。因为爱,他的暴力被逼出来。
过了很久,没有人说他们。好的坏的都没有,如一场烂俗电影,演完了,散场了。
那就这样结束吧,他想,他也累了。随后他起身走到宋慧然身边,轻声道:“我帮你包扎一下。”
宋慧然甩开他,快步走进卧室,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关门声,云景成也站了起来,披上那块前不久买来的绿色小毛毯往门外走。是云年期待的行动路线,很好。
随后他让阿粤坐到沙发上休息,他得去安抚一下自己的妹妹。
妹妹们的床是阶梯型双层公主床,云研睡在上面,拉被子裹住自己。云烊则坐着,一言不发。她没有哭,她只是流泪了。云年心疼地碰了碰她脸上的泪痕,她又说了句对不起。
“没事。”云年俯下身去抱着妹妹给她安慰。
哄好云烊,云年又去哄云研。云研的被子裹得严实,云年拽了好几下才拽开。
“再不理我我走咯。”云年说。
“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不想说什么。”
“我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是第一次了是不是?你们没受伤就好。”
“但是我害怕。”云研闷着被子,说得极小声。
“现在还怕吗?”云年说。
“嗯。”
“那我上来?”
阿粤等了云年一个小时。他没带手机,就这样静悄悄的坐在云年家绿色沙发上。他盯着妹妹们的卧室门,数着时间看云年什么时候出来。边数边回想云年的那句告白,那一刻的云年怎么会有那么强硬的态度和自信的面貌呢?阿粤从没见过。
可是时间太久了他又有点生气,他留给他的时间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
然而在见到云年疲惫地走出来时,那股子愤懑又自动消散了。云年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他面前,张开双手做出拥抱姿势,阿粤刚站起来,马上又被他压着倒了回去,双手垫着靠背以免阿粤撞疼。
“你身上好暖。”他对阿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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