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动心
所以关于阿粤是否继续等待下去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是要。他希望阿粤带着对家人的期待活着。不要像他一样。正因为他知晓对家人没有任何期待的痛苦,所以他不想眼前这个人也遭受。
云年出于真心希望他这样做。一旦把自己心里的希望附注于另外一个人身上,就是情感产生的前兆。我希望阿粤快出现,这样我就能拍到他;我希望阿粤能多和我讲点话,这样我就能在他面前多表现一些,让他觉得我这个人值得认识;我希望这一天不要那么快过去,因为我喜欢我们两个独处的感觉,一直有话聊,像是熟识许久的好友。在他这里,希望是一个永远的褒义词。于我,那是我最真诚的愿望,于你,那也是我最真诚的愿望。它不是自私,而是善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善良。
“除非你知道结局已定,否则,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抓住是不是?”
阿粤盯着认真讲话的云年,若有所思。
“在径州那边有住的就好,怕到时候变成一个落魄小儿。”云年挑开话题,他不想太沉重了。认识一个人的一个恒定规律:讨论沉重的话题以近彼心。
“都这个年纪了,还什么小儿。还有,没房子就是落魄吗?没家才是。”阿粤自然也绕开。
“你的家……是什么样的?”
阿粤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以前父母在家时的那些画面。
母亲对他严格,时时刻刻监督他练钢琴,好在他对钢琴也是喜爱的,练习的时候很有兴趣不觉厌烦。参加过几次市级比赛,也小有成绩,在同学们面前有些骄傲。父亲经常会客,大鱼大肉好烟好酒招呼客人,一来二去反复几年使他坠上一个啤酒肚。
阿粤爱拍爸爸那个肚子,总觉得空心响,似乎什么也没有。父亲会把他推向一边,骂咧:“臭小子,作业写完没?看书了没?”
粤青嬉笑回答:“写完了,琴也练了,爸爸带我去打篮球吧!”
爸爸拍拍肚腩说:“等这玩意儿消下去再带你去,不然跑起来地动山摇的,怕你站不稳。”
“站不稳就骑爸爸的脖子上,这样又高又稳,不怕摔。”
“哈哈哈哈哈哈,儿子真会说话。”爸爸被阿粤说得高兴,第二天就多给了他零花钱。
爸爸没过几天就应允带着儿子去打篮球。打完篮球回家,妈妈给父子二人做饭,他们三人都喜欢吃饺子,虾仁馅儿、韭菜瘦肉馅儿和猪肉白菜馅儿。爸爸要吃两碗,有的时候会把阿粤面前那一碗独吞掉。阿粤一直都记得爸爸很能吃。
回忆完之后阿粤用一句话概括自己的家,“大概就是,看起来不和谐,但实际上非常和谐。”他的父母体型相差大,母亲瘦瘦高高,生下阿粤以后也还是纤细修长的身材,而他爸爸,在阿粤的印象中是一幅大腹便便、五大三粗的模样。实际上他爸爸以前是军人。
看起来极其不协调的两个人,从十七岁初恋就一直在一起,很少吵架,自阿粤有记忆以来,两人只吵过一次,还仅仅是口角之争。而他们俩又时常外出,同学们都经常问阿粤是不是他的父母不要他不喜欢他,喜欢钱比喜欢阿粤还喜欢等等。这都是阿粤父母没再回来时的后话了。
他脑子里一大堆关于家庭的画面,但他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云年那么真诚的倾听,让他莫名产生一种压力,自己是不是太过了?强行让他甩掉团队和自己一块儿来这边,还让他开了一天的车,现在又为了处理这些家具耽误了去吃晚饭只得点一个不像样的外卖。遇上杨荀又让他破相,他的脸很好看,流血的样子让阿粤愧疚和心疼。
“你的脸还疼吗?”
云年没有立即回答他,他还在思考阿粤上一秒那句话。
“那老大哥儿说什么时候换药没?还有注意事项,哦,我忘记你不能吃醋啊酱油什么了。我得赶快和店家联系一下。”
“啊?”云年惊讶。
阿粤自顾自掏出手机查看外卖进度,还没开始配送,于是他打了电话过去嘱咐不要放哪些调料。那边似乎有点生气,说马上煮好了,害得他们又重新弄。阿粤给他们说对不起。
经过这个电话操作,云年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来,起身与阿粤并排站着,等他的电话挂掉以后主动说:“现在开始理家具了吗?”
但阿粤注视着他,没开口说话。
那股甜味又回来了。云年微微紧张,神色慢慢局促不安。因为阿粤在没有任何话语提示下,把手朝他的脸伸了过来。
伸到了那块纱布的地方。
他们把衣柜里的衣服翻出来选了一些阿粤还能穿得到的,云年就叠那些衣服,阿粤收拾书柜书桌。云年叠得很快也很整齐,阿粤回头看他端坐着,专注而认真,对待手里的衣服就像对待一只待哺的小猫。于是心里露出微笑,有股暖意升腾。
之前他把手伸向云年脸颊的时候,那人可是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把脸晃开了的。那个动作让他有点受伤。
很快云年就把衣服叠好,问阿粤他需要做什么。
阿粤又给他指派了一些简单的活儿,云年都总是很快做完,小心且迅速,没有弄出太大声响。
他们时不时讲一句话,都是关于家具的,忙起来的时候时间流逝得迅速,迅速而安静,安静而一派祥和。直到外卖电话铃声响起,忽然打断这派祥和。
刚把脚跨出门口玄关,阿粤扶住门框回头问云年,“累吗?”
“不累啊!”云年回答。
房子前面有两个长弧形小花池,池子旁边有一个水龙头,阿粤带云年去那儿洗手。自己先洗完后去外边拿外卖,拿回来的时候云年正站在池子边等他。池子里种着一排红色的花,阿粤一直不知道那花叫什么名字,搬过来后他也不管理这些,任它们自由生长,现已然俊俏而傲意,仰着花蕊,吸食着天上泻下来的月。
月银色的院落,红色的花显得张扬,张扬的前端站立着一个安静等待着阿粤的人。阿粤有一瞬间的怔然,他瞧不清人的神情,光那个身姿就能传递给他一种心安的感觉。云年真的是在等人,所以面向门口,站得很乖。与早上阿粤去那个广场遇他时不一样,当时他拿着相机,心思没在阿粤身上,显得独立。
但这一刻却不是独立,从他的安静里释放出一股期待来。阿粤走近,云年便朝他挥了挥手,嘴角含笑,一副张口欲说却又什么都不说的样子。
阿粤的心跳仿佛一下子停止又一下惊跳,身体的机能变化使他整个人都僵硬着,脑袋混乱,云年那渐晰的姣好面容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而停留在内之久的是他的身姿。原来身姿也可以像面容一样,给人心跳紊乱的感觉,且比先前他们在森林里那样近距离接触时都还要紧张。
他站立着,如一颗纤细的、长远的树,枝头触天,绿叶捧月。而根,在勾人。
阿粤不禁然地咽了咽口水,对着这棵树吆喝了一声,“走咯!”语气有些怪,但愿云年听不出来。说完他先行一步朝楼梯那边走,云年再一次跟在他后面。
上楼的过程中,阿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浸泡在了深蓝大海里,失去方向,独自颠簸流离。
两人把饭吃完后又继续整理家具,一直收拾到房间里只剩下一张床。那张从头到尾都没动过的大床,标配两个枕头,颜色呈深蓝。
把需要寄回径州那边去的家具收在一块儿后,他们又给剩下的需要卖出去的家具一一拍了图。拍照的活儿自然是落到了云年身上,职业惯性让他每一张照片都要精心构图以呈现最佳观赏效果。这时候阿粤已经没事儿,他就又坐在那张床上看云年,边看边说:“你拍那么认真干嘛?”
“拍的好看浏览量多嘛。”
阿粤一时无话反驳,他倒是想第二天直接找陆虞让她联系买家,但看云年从打开手机给他查网站开始就那么认真不苟让他无法忍心把人叫停。
对方似乎是对他产生心灵感应了一般,说:“拍完了看你是挂网上还是线下,总之多一条捷径结果就好一点。”
“好。”阿粤回答。
云年偏头看了阿粤一眼,又说:“我只是怕你让陆虞来卖家具你又拿不到钱。你是学生,用钱的地方多,按照你的性格,肯定又不会去要。”
“已经这么了解我了吗?”阿粤似笑非笑。
云年对这句话不置可否,继续道:“你要上课可能没时间监督寄取家具,陆虞什么时候把它卖了你都不知道,现在把它挂在网上你就可以打开手机查看了啊,只要和陆虞说一声,如果房子急着装修没地方放的话,就可以把家具寄到径州去……呃,我是说,寄到陆虞那边或是哪边都行,只要可以放置这些。”云年胡乱指了一圈被二人腾出来的家具,小型的堆放在窗台那边,大型的依然在原地。
“我知道你的意思。”阿粤换了个趴着的姿势面对着云年。
“嗯。”云年收回视线,对着面前的不知道是阿粤几岁时用的小凳子按下快门键,照片成型的时候,虚焦了。
他得又重新来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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