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里众仙门其乐融融,得药病愈的好事一个传一个,和唯一一个没有到场的武宗形成了鲜明对比。
邀帖自然是接到了的,那帖子被殷湛捏在手里,还没在武宗里停热乎呢,就被烧成了灰烬。
他对医宗施药不感兴趣,无论是先前还是现在。
在他眼里,医修佛修也好,满口叹仁义道德空论的伪善者罢了,就像医宗每七年大开一次这样的会,若没点所图,谁信呐?
不是为了钱财,还可以是为了施恩做人情,又或是私下有其他肮脏不堪的勾当……总之,没人能干净得了。
殷湛从来只信强才是王道。
要做这修真界万人瞩目的强者,这是不知何时开始,牢牢烙在他心上的话。
强才能不被人高高在上踩在脚底。
强才能不用在意旁人眼光走上神坛。
强才是,他殷湛刻入骨头里,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耳边始终萦绕着悠远的哨声,没有人说话,分明是该让人心生宁静的,可他闭上眼,就能在脑海中看见一段段文落。
那是他的想法,还是别的什么?
心魔在身上时,他就看得越来越清晰了,那是他从一开始走过的路,还有未来他该走的路。
结尾的时候,最后一句写着:殷湛飞升上界,此后数千年里始终尊享神名,无论下界更迭,唯有他是不可抹去的第一人。
这一句话他看着真是开心。
他坚信这是天道给他降下的预告,那就是他最终的结局。
所以现在,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现在瞧着,好像还是不满足。”
赤红沙雾从殿里缝隙钻出,渐渐在殷湛身侧聚成一个女子身形。
心魔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哪里都能去得,锁不住更看不住。殷湛斜眼看它,支着脸说:“让你来,你觉得你会做到多少满足?”
心魔笑了起来:“本座啊,本座是魔,生来就要吞噬天地,多少都不会满足,永远不会满足。”
从某种方面来说,殷湛和心魔的相性高度契合,一个想要凌驾云端之上,一个想要吞灭万物不得复苏,他们本质上是同样向往极端的恶灵,点燃在四境上两团冥冥之中必然相遇的幽火。
殷湛看着它,伸手过去捞,但心魔离体没有实质,从它附上身开始就不曾碰到过。手指穿过了心魔的脸,赤红沙雾缠绕上手指,烧化了他的皮。
他甩手说:“可我最近无聊得很啊,万炉宗真是防得厉害,叫人生厌。”
“秦言自己就是个让人生厌的女人,满口讲着山河平川,假仁假义,她要真是个圣人,怎么来的本座?”心魔道,“万炉宗也好,哪里都好,迟早,要让这四境都化为乌有。”
殷湛道:“四境化为乌有,那我这个第一人做给谁看?”
心魔不甚在意,笑吟吟地说:“你去上界啊,杀无可杀为止,承受万万年孤寂为止,你这第一人就做得痛快了。”
殷湛皱眉,他想要的是有人仰望匍匐,要是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强又有什么意思?
心魔顿了顿,又说:“好,本座给你留一万人,让他们形同牲畜,纠缠生子再纠缠再生子,反反复复,都是你的狗。”
这下殷湛舒坦了。
他的元神沉入识海里,罪孽淹没他的头顶,耳边是惊叫嘶喊和格格不入的爆炸巨响,他葬身在这间用“恶”搭筑的高台上,一点儿也不后悔。
都是为他而生的一切,他要做什么都可以。
只是有时睁开眼再看自己的双手,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殷湛罕见地显露出茫然的神色,盯着自己手心,总觉得这上面本应该有更多东西,有霜寒,有荣耀,有洛月嫦,还有更多……可是现在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血。
心魔瞧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嘲弄的笑容,这笑容转瞬即逝,它的手攀上殷湛的脖颈,声音如夜枭,低低地蛊惑他。
“真可怜,无聊了吧,本座为你找了点乐子,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它再度融入了殷湛体内,操控着他的思维,让他不再多去思考。
找的乐子不是其他,武宗里死气沉沉的,连走路都不敢踢一块石子,要说乐子,也就是揭竿起义翻一翻天了。
和洛月嫦一起关在殿里的巫行不知什么时候溜了出去,重整旗鼓联合弟子杀上殿上来时,正是月上高梢,殷湛一条腿盘在主位上,一条腿放下时不时踢踢椅子。
掀起眼皮看大殿里把他围成圈、杀气斗志如火朝天的昔日师兄弟,他摇摇头道:“同门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诸位也是要计划着运筹帷幄的,害我白白苦等了几个时辰。”
“还是说,师尊和剑尊不在,你们就成了丧家犬,脖子上栓了套环,连吠都得手拉手才敢大声?”
殷湛看着巫行收整好了衣冠,又是从前高高在上的首徒之风,那把暗地里杀过无数人的灵剑如今对着同门师弟,没有一个人阻止。
他突然扶额笑了。
“巫师兄,从前我就最服气你了,真的。”他说,“我执剑对着同门就要千夫所指,师兄执剑对着我就是替天行道,很好,很好。”
他起身拾阶而下,一身绯红衬得他冰冷苍白。环视一周,抬手厌烦地挥去。
“都去死吧。”
心魔借给了他一部分力量,只要他想,心念一动就会把那些只是滥竽充数毫无本事的杂草烧干净。他觉得这样那些人就该看清楚了,他们所坚持的有多可笑,多不值一提。
可是没有。
临到了这样关头,就算所有人都要一起送葬了,他们好像突然捡起来自己的傲气,高声齐呼着“除魔卫道”,竟然齐齐借力给巫行,让巫行有了能与他相较的力量!
除的是什么魔,又卫了什么道,殷湛觉得荒谬,扯着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满心妒火不甘,愤怒化为指尖一点,他又改了主意。
那就让这些被巫行蛊惑的人都改悔吧,他还能原谅他们。
心魔在殿里咯咯地轻笑,魔气肆虐腾起,在刀光剑影里悄无声息缠绕上每人身躯。
火光从哪里冒了出来,烧了好几人,元神烧干净之前还在嘴硬不愿回头。
一声一声惨叫在加剧,殷湛在这些声音里避开巫行的攻击,身上被刮了好几道,血流在地砖上,看得出来几次差些躲闪不及。
哪怕是借来的力量,也不可小觑啊。
巫行剑眉压下,以前总被人诟病阴郁的表情此时在火光照映下竟然显得正气凛然。他的剑招狠厉迅猛,口中低呵:“殷湛,师长都死了,你还要继续错下去?念在同门一场,我能给你留个全尸!”
“那我真要谢谢首徒了?”殷湛勾唇,在下几次说话的空隙里猛然逼近巫行,愉悦疯狂的情绪压制不住,连气息都在战栗,“你回头看看,反正我是不能保证给你全尸。”
后面是什么?
是被魔气侵扰心智,已然转化入魔的武宗弟子们。
巫行被推入其中,再度成了瓮中之鳖。
殷湛坐回主位之上饶有兴致地看这一场绝境厮杀。
昔日首徒舞剑,弟子跟练,数人对阵演练,首徒一把木剑横扫千军。
今日,他就要这千军压垮首徒脊骨!
既然指责他弑师残害同门,好啊那就谁也别想干净了,今日不杀就要死在最高峰,杀了大家就都是满身臭名的罪人!
不……
臭名都是巫行的,与他殷湛又有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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