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没有过错,却被守城的林启荣、攻城的李续宾驱若羔羊,无所适从,无家可归。
生逢乱世,老百姓的性命就如草芥一样不值钱。
在林启荣看来,这些老百姓毫无价值,只会浪费九江城内的粮食。
反观李续宾,偏偏要利用这些老百姓,消费城内的粮食,进而方便他夺下城池。
陈城脸上凝重起来。
李续宾毫不顾忌陈城的脸色,继续说道:“长毛作乱多年,除了依靠邪教蛊惑人心,还善于裹挟百姓。我们围攻九江,不放一个百姓出城,就是要杀一儆百,让以后的百姓知道,绝对不能攀附长毛贼寇。
“况且,贼将林启荣勇悍一时,我军童添云、塔齐布两员大将均折在林贼之手,普通将士无算。我为湘军同袍报仇,对九江志在必得,断不能有丝毫侥幸之心,断不能有丝毫心慈手软之理。”
刘文秀忍不住插话问道:“九江城高墙固,塔帅围攻九江两年而无果,反而在城下忧愤而死。不知李帅作何打算,用何计策?”
李续宜看了眼李续宾,仿佛在用眼神告诫哥哥,要他谨慎说话。
李续宾听出刘文秀话中带刺,却并不在意,豪气地说:“我们湘军不像民军这样有巨舰,有大炮,有火枪,不过一腔热血、一股蛮勇而已。刚才,诸位也看到了,我已令湘军挖掘深壕六道,从西、东、南三面围困九江。
“至于北面的长江,则有厚庵的水师隔断江面。这九江城中的林启荣已成瓮中之鳖,插翅也难飞了。这也是曾帅临走前交待李某的。我用曾帅之计,结硬垒,挖深壕,打呆仗。笨是笨了点,可围则必严,攻则必克。最晚到年底,九江城必将归正。”
李续宾说话虽然骄横,却话中有理,说得也是事实。
太平军大势将去,就如这九江城内的林启荣。他虽然勇冠一时,虽然一腔忠心,却只能将万余将士的性命白白断送到九江城内。
可这李续宾也得意不了多久。历史记载,李续宾围攻九江近两年,终于在1858年5月攻入九江。
李续宾虽胜,却也损失惨重,不久便在皖北三河之战中全军覆没。李续宾战死,连带曾国藩的亲弟弟曾国华也跟着陪葬。
陈城看着这个将胜而又将死之人,用一种半是嘲弄、半是恭维的语气问道:“李帅攻下九江,自然是大功一件。不知下一步,李帅的兵锋又该指向哪里?”
李续宾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要直指安庆了。安庆一下,就能直趋金陵城下。天京一破,则长毛贼失其老巢。纵有数十万人,亦不过流寇而已,无足虑矣。”
看来,这李续宾虽然顿兵九江城下,心里却已想着攻克天京了。在世人眼中,取天京者为灭长毛首功。可这李续宾,有资格、有能力问鼎天京吗?
陈城冷笑着问他:“守安庆的乃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石达开堪称太平军中最悍勇者,坐拥精兵数十万。当年石达开主持湖口之战,连曾帅都险些不保。李帅自忖有曾帅之才吗,李帅旗下诸军又有当年塔齐布、罗泽南军之勇吗?”
李续宾哈哈大笑,并不介意陈城的嘲讽,说道:“石达开虽然智能双全,可惜不受洪贼赏识。石达开小有才干,总比不过杨秀清吧。杨秀清尚且被洪贼诛杀,何况这石达开呢?
“此番,石达开仓皇出京,必是洪贼要杀他。没了洪贼支持,这石达开守安庆,就与林启荣守九江一样,孤立无援。我只需要挖深壕、隔断江面,断城内守军的粮,他们就不战自乱了。”
李续宾讲得洋洋得意,不知是要故意说给陈城等人听,还是自己太骄横了。
陈城又问:“池州与安庆咫尺之遥。若李帅拿下安庆,将置池州于何地?”
李续宾愣了一下,说道:“湘军与民军相善,自当相安无事。湘军占安庆,民军仍占池州,彼此无碍也。”
这样的话,显然并不能令人满意。陈城并不答话,荷田、刘文秀亦作沉思状。
一向老成持重的杨载福又发言道:“林启荣善于守城,我们要想攻下九江,恐怕还需时日。当今,夷人在广东海面闹事。国家内忧外患,自当不拘一格使用人才。
“如民军者,如陈军长者,既与我华夏同文同种,又素怀忠义之心。前者,陈军长襄助魔都道台薛焕,从夷人手里夺下江海关,朝廷上下交口赞誉。大臣一日数折,请求招安民军。
“曾大帅目前正丁忧在家,不便发表言论。长毛贼势仍炽,而夷人又将闹事,国家内忧外患。国家不可一日无湘军,而湘军不可一日无曾帅。
“我猜,皇上很快就要下诏让曾帅夺情,带孝领兵。只要曾帅一出山,一纸保折上达天听,请皇上招安民军。我们诸领兵大将,再联合湘、鄂督抚,一起请皇上超擢陈军长。
“大臣联合请命,皇上没有不从的理。到时候,就看陈军长是否看得上皇上给的官职了。我辈皆是曾帅账下一将耳,而陈军长则可与曾帅平起平坐,共扶危局,再造中兴。”
杨载福虽然沉默寡言,可一说话就能讲到正点上,令陈城心悦诚服。
陈城面露喜色,假装欢喜朝廷的官职,说道:“谢厚庵美意。若果真能为朝廷效力,陈某不胜欢喜,一定将竭尽所能,共扶江山社稷。”
杨载福不胜酒力,还是勉强和陈城喝了一杯酒。
陈城不禁暗自佩服起杨载福。湘军水师以杨载福、彭玉麟为大将,彼此难分高下。杨载福出身行伍,读书不多,然而屡出奇谋。彭玉麟是读书人,不贪名利,屡辞官职,然而最是勇猛。
陈城与彭玉麟有旧,十分敬重彭玉麟的为人。从刚才的交谈中,他也认定,杨载福之才确实不在彭玉麟之下。
可他身体虚弱,喝酒时脸色苍白,显然在极力忍耐疾病带来的不适。
陈城有意结交杨载福,说道:“厚庵兄统率湘军水师,自是熟知水战。若日后湘军攻下金陵,天下太平,我要请厚庵到江阴,为民军水师讲授水战要诀。
“他日若得空闲,我还想请厚庵、雪琴驾驶数艘巨舰,载着曾帅、皇上,大家一起巡游世界,开眼界,长见识,认清华夏与列强的差距。回国后,咱们再奋起直追,改革弊政,将华夏带入先进国家、文明民族之列,岂不快哉!”
杨载福连忙摆手,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说道:“军长折煞我也。你们的巨舰、大炮、火枪,还有制度、风俗、文化等,非我等所能及。
“若日后天下太平,我愿意抛弃一切官衔,到民军的船政学堂做个老学生。到时候,请陈军长格外开恩,允许我破格入学。”
陈城大笑,气氛变得融洽起来。
那杨载福却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说:“华夏之弱,弱在水师、经济、制度、枪炮。杨某不才,甘愿做一个水兵学生,学习航海、海战知识,为国家水师尽一份力。日后国家若有海上战事,杨某愿到民军军舰做一水兵。望军长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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