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会师后,火军简单休整后,继续东下,走到距离田家镇不远的大法寺才停下扎营。
大法寺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营地,距离田家镇太近,地处战场漩涡。但田家镇太平军云集,防线严密,陈城不想越过太平军防线,和太平军起冲突。
另外,火军还有八百条战船在田家镇附近的江面上,受阻于太平军的铁索,无法东下。陈城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游说太平军先斩断长江上的铁索,放火军水师过江。
再不济,如果水师无法过江,也要舍舟上岸,安排陆军把船上的辎重搬下来,走陆路东下。
太平军援军已到田家镇,主帅是燕王秦日纲。他原官居天官正丞相,受封顶天侯。
今年上半年,杨秀清命他北上支援北伐军,特地封他燕王,希望他直捣燕京。但他才走到舒城,就兵败撤退。
此次湘军倾巢出动,杨秀清自然极其重视,便派了秦日纲主持田家镇之战。论威望,论对西征战局的熟悉,自然应该由石达开做主帅。
但之前,石达开坐镇安庆,士卒用命,百姓拥护。杨秀清十分嫉妒,便把石达开赶到了九江,令石达开的老对头秦日纲守安庆。
此番田家镇有事,杨秀清怕石达开借机立功,令秦日纲主持田家镇战事。他又派自己的亲信-东殿户部二尚书侯宽裕,前赴田家镇督战,兼作监视石达开、秦日纲。
这侯宽裕并无大的才能,因为善于溜须拍马而得到杨秀清的信任,官居东殿要职。他个人作风也有问题,此前还因为败坏女子名节而被处置过。
事实上,虽然北王、翼王等诸王皆可开殿,各殿皆可设六部尚书,但因为东王杨秀清总揽天国军政大权,所以东殿就相当于是一个小朝廷。东殿系统的官员位高权重,在各自条线的影响力覆盖整个天国。
大敌当前,杨秀清却依然如此猜忌,任人唯亲,实在没有王者之风。
湘军派刘蓉到火军作说客,太平军也派来了侯宽裕。他是杨秀清亲信,陈城自然也不敢怠慢。但对于侯宽裕,陈城并无好感,远不像对刘蓉那样亲切。
侯宽裕长得眉清目秀,但眼神飘忽,一双眼从进入火军营垒起就四处张望。他为人乖觉,语言媚俗,接触之后便令陈城不喜。
寒暄过后,侯宽裕连喝几口清茶,又就着茶碗吐出茶叶。他望着简陋的营账,奉承陈城道:“老兄贵为火军统帅,营账内铺设竟如此朴素。侯某看了,对老兄真是愈加佩服。”
陈城看他大口喝茶的样子,就知他缺乏教养,心里便看低了他一分,淡淡地说:“行军打仗,一仗都应该从简。营账内虽然简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够用就行了。”
侯宽裕夸张地笑笑,改口称陈城大人,说:“大人太谦虚了,更令侯某惭愧。”
陈城连忙摆手,说:“侯先生官居东殿户部二尚书,陈某只是个指挥,称我为大人可不恰当呀!”
侯宽裕把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说:“老兄的火军如此雄壮,兵马武器如此精良,我称老兄一句大人总没错吧。”
陈城笑笑,说:“快别这样称呼我,再喊大人可要折我寿了。”
那侯宽裕也是大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凑过身子说道:“我喊你大人一点没错。我从天京出发时,听到小道消息,说东王已经向天王请旨,要为老兄加官一级,升老兄为检点了。”
目前,陈城在太平军中的正式官衔是殿右六十八指挥,升为检点,就和此时的罗大纲、李玉成、陈玉成、林启荣等太平军名将平级了。
这些官衔在陈城看来不过是一文不值,对于侯宽裕等太平军来说却意味着权力和地位。
杨秀清在这关键时刻加封陈城为检点,明显是要陈城在田家镇之战中继续为太平军卖命。
陈城以为侯宽裕是杨秀清亲信,会随身带着任命自己为检点的诏书。但侯宽裕却说自己只是听说,不知在卖什么关子。
侯宽裕看到陈城脸上疑惑,心里猜出了大半,说道:“听说天王封大人为殿左三十三检点,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了。我从天京出发得早,没来得及带上任命的诏书。
“过两天,燕王秦日纲要在田家镇召集众将召开军事会议。会上,燕王会传达东王在防守田家镇问题上的指示,并当场向众将宣布任命书。届时,请检点大人准时赴会。”
前期,由于被陈玉成算计,陈城几次身陷绝境,至今仍然记忆犹新。此刻,侯宽裕又要他身入虎穴,他才不干呢。
陈城一口回绝了侯宽裕的开会要求,说:“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军营里事情又多,一刻都走不开。燕王的会呢,我就不参加了,到时我会派人准时参会。”
侯宽裕脸色一变,但他很快就恢复成一副谄媚的笑脸,说道:“不瞒检点大人,东王猜到大人心里有怨气。之前,国宗石凤魁、地官副丞相黄再兴两人屡次掣肘火军,影响西征大局。东王远在天京,先前并不知道两人如此没用。
“后来听到前线奏报,东王大怒,已奏请天王批准,判两人斩立决。石凤魁早就回了天京,黄再兴也已在回天京的路上了。不过几日,两人的狗头就要挂在天京城头了。东王替大人出口恶气,也请大人以大局为重,派火军支撑田家镇战局。”
石凤魁有大过错,斩他并不过分。可黄再兴并无过错,一向恪尽职守,杨秀清为什么还要执意斩他呢?
陈城猜想,也许因为石凤魁是石达开的堂兄,杨秀清要借石凤魁的头压服石达开。要斩石凤魁,石达开必会说情,杨秀清再借黄再兴的头立威。
可黄再兴可是天王洪秀全的人,洪秀全亲自提拔黄再兴,让黄再兴掌管天王诏书。杨秀清要杀黄再兴,难道还要压服洪秀全?这杨秀清也太心狠手辣了吧!
陈城越想越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他们诸王之间的恩怨,由他们去吧。反正陈城已经抱定主意,拒不参会,率火军在田家镇之战中作壁上观。
侯宽裕见陈城依然无动于衷,便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一幅字画。
陈城摊开字画,顿时头皮发麻,眼前一阵乌黑,差点眩晕过去。
这幅字画竟是荷田的《咏草兰》。只见上面写着:身同野草看寻常,春雨春风偏巧妆。檀口香腮随浅淡,不邀人赏自芬芳。落款“荷田”。
这字画本挂在政工部的会客室里,怎么突然跑到了侯宽裕的手里。
看着熟悉的楷体字,熟悉的诗句,荷田的音容面貌又浮现在陈城面前。他又惊又怕,又是怀念,又是担心。
杨秀清送来这幅字画,意思是不言而喻的。他的势力遍布天国,他能取来字画,也能取人性命。
陈城不寒而栗,这田家镇之战,火军注定是难以置身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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