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宫宫灯依次点亮的时候,齐琰过来了。

    他穿一身茶青绸衣,他的衣裳总是冷冷的疏离的颜色,但他神情总带笑,似是一个温和可亲的人。

    他进来,衣袂带着外间初春的寒气,他肌臂的滚滚炎意却透过松散的衣襟漫出来,整个屋子里,他是灼灼逼人眼的,他一进来,原本平静适宜的气氛轰然散去。

    虞枝枝忍不住站了起来,屈膝对他一拜,齐琰伸手按住她,让她不得不坐下。

    齐琰问道:“酥酪用了吗?”

    赵吉利在一旁说:“用了。”

    但齐琰没有说话,只管静静看着虞枝枝。虞枝枝低着头,半晌声如蚊蚋道:“用了。”

    齐琰又问道:“饴糖用了吗?”

    虞枝枝答道:“用了。”

    齐琰揭开碗盖,往里望了一眼,然后他捻一颗饴糖在指尖。

    他曲指抬起虞枝枝的下巴,用拇指按住她的下唇,迫使她樱唇微张,露出细细的贝齿。

    他将饴糖塞到虞枝枝唇边,抵开她的牙齿。

    虞枝枝不明所以,愣愣张口。

    虞枝枝懵懂得像一只小兽,双眸乌溜溜的,齐琰看着她的眼睛,手指用上了一点力气。

    虞枝枝下巴处的雪嫩肌肤很快浮出了红痕,虞枝枝眼眶微红,却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齐琰。

    齐琰感到指尖饴糖有些粘,他忍不住擦在虞枝枝的唇上,虞枝枝伸出舌头,卷了一下他的手指。

    齐琰喊道:“赵吉利。”

    赵吉利道:“在。”

    齐琰拧眉:“退下。”

    赵吉利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小跑出去。

    看着赵吉利逃窜而走,虞枝枝莫名感觉到有些危险。

    齐琰将手指从虞枝枝的唇边拿开,不知是不是虞枝枝的错觉,她总觉得齐琰的手指莫名流连了片刻。

    齐琰一手掀开食盒,从中取出了那晚苦涩的药汤,他面无表情地灌下那碗药汤。

    然后他俯下身来。

    虞枝枝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颤抖着睫毛闭上眼。

    齐琰的薄唇带着潮湿的炎热印在她的唇上,苦涩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唇上,她还闻到旃檀香气莫名浓郁起来。

    齐琰的手放在她的颈后,迫使她抬头,他整个人几乎笼罩着虞枝枝,虞枝枝难以动弹。

    虞枝枝有些脸热,她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心里在混乱地想,原来这就是亲吻。

    旃檀香离远了一些,虞枝枝睁眼,她看见齐琰皱着眉像是在思考回味着什么,虞枝枝只感到心中乱跳,莫名有些紧张。

    齐琰询问她:“你觉得怎样?”

    虞枝枝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勉强说道:“还、还可以。”

    齐琰慢条斯理说道:“我也觉得……可以接受。”

    可以接受?

    虞枝枝有些羞愤了,然后她慢慢想起齐琰爱洁的毛病。

    虞枝枝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似乎是她在强人所难,让齐琰不得不吻她,虞枝枝说:“殿下不必在意,我们……不用亲吻的。”

    她善解人意地说:“如果殿下怕吃到我的口水,我们可以只挨一挨,碰一碰。”

    齐琰忽然散开紧拧的眉,他笑了:“你说得有道理。”

    虞枝枝点头:“嗯。”

    但是下一瞬间,齐琰俯身下来,重新捏住她的下巴。

    唇瓣被湿的舌尖碰了一下,虞枝枝顿时浑身一僵。那舌尖在她的唇瓣上舔了许久,而后抵住她的贝齿。

    虞枝枝气息紊乱,她睁大了眼,正对着齐琰的眼睛,她睫毛一抖,紧紧闭眼。

    齐琰一边咬着她的唇,一边略带胁迫地哼了一声:“嗯?”

    虞枝枝抖了一下,只得启唇放他进入。

    虞枝枝的小舌忽被咂了一下,惊得她浑身发麻,她的舌被勾缠不休,齐琰将苦药的味道一丝丝渡了过去,她舌尖饴糖的甜混着苦药的香,她觉得整个人被都像那股消失的甜意一般,被裹挟着冲撞得成为虚空。

    虞枝枝的手向后,用力抓着被褥,指甲盖都微微泛白,她无力仰着头,思绪都有些模糊。

    她微阖着眼睛,仿佛看到寂寥上元夜里璀璨的灯,她有些眩晕,那些灯火就在她头顶旋转不停。

    这个吻终于渐渐缓慢起来,齐琰轻拍她的背,温柔地去含她的舌头。

    虞枝枝的大脑从混沌一片渐渐变得清明,耳畔衣料磨动的声音,她发出的轻微声音,稠腻的水声顿时都变得无比清晰。

    她想推开齐琰,却只能挂在齐琰身上,她毫不怀疑,若没了齐琰,她会整个人瘫软地倒在榻上。

    齐琰离开她的唇边,缓缓将无力的她放在榻上,然后他站起来去熄了灯。

    四下一片漆黑,虞枝枝腰肢被揽了过去,她缩在齐琰的怀中,忐忑问道:“殿下为什么要吻我?”

    齐琰的声音带着餍足的笑意:“我在吃糖。”

    虞枝枝在黑夜之中眨了一下眼。

    她回想起那个略带苦涩的吻,赵吉利送来的一碗药汤,还有临行前她劝齐琰好好喝药的话。

    她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虞枝枝有些烦恼,有些想不明白,她总觉得齐琰不该吻她,她和齐琰并不是小素和苍青,齐琰为什么要吻她?

    她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竟然有些倦了,她原本强撑着不欲去睡,准备着齐琰夜里的兴致,但不知不觉,她合上了眼。

    片刻后,屋内有窸窣的声音,齐琰搂住虞枝枝的手臂紧了一紧,他的膝盖分开虞枝枝的腿,低头去寻她的唇。

    他含着她的唇,却发觉怀里的美人反应平平,他细细一看,虞枝枝竟然已经沉沉睡去。

    齐琰吮着虞枝枝的唇瓣,自己握着胡乱应付了一番。

    虞枝枝醒来的时候感到浑身粘腻,她掀开裙子看了一眼,默默将自己盖好,对钟心说:“早起浑身发懒,想沐浴一番,松快筋骨。”

    早起,齐琰悠闲地玩着投壶,问身侧的赵吉利:“虞氏在做什么?”

    赵吉利道:“虞娘子在沐浴梳妆,女为悦己者容,虞娘子大约准备给殿下个惊喜。”

    齐琰笑了笑,将手中羽箭扔入投壶中,叮地一声正中壶心。

    此次校猎,人心浮动,范华等人迫切想要和齐琰搭上线,共谋诛宦大业,但齐琰依旧不急不忙,独自在承光宫无所事事投壶取乐。

    他在承光宫耗费了一个上午,都没等到虞枝枝过来,齐琰将羽箭扔到地上,箭矢和地砖磕出了轻微一声细响,齐琰问赵吉利:“虞氏呢?”

    赵吉利感到额上直冒冷汗,他避开齐琰的眼睛:“奴婢去看一回。”

    片刻后,赵吉利回来了,对齐琰说道:“虞娘子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儿似乎和卢公的孙女去了马场。”

    齐琰顿时沉下了脸。

    虞枝枝早起沐浴梳妆之时,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去结识卢文君。

    她打听到卢文君和范老夫人住得离承光宫不远,就准备出去碰碰运气。

    她的运气实在好,刚出去没多久,就看见了卢文君。

    卢文君看见虞枝枝的时候,克制住羞涩不安朝虞枝枝走了过来,她和虞枝枝见礼:“虞娘子。”

    她正在琢磨着如何在卢文君离开之前叫住她,卢文君竟望着虞枝枝说道:“虞娘子会骑马吗?”br/><        虞枝枝一愣。

    卢文君脸颊微红,她说:“我身骨弱,不会骑马,所以才忍不住问问。”

    虞枝枝笑着说:“我会骑马,不如我教你?”

    卢文君抬起头,有些惊喜过望:“好啊。”

    卢文君牵着虞枝枝的手走到屋里,范老夫人略带责备地看着卢文君:“天冷,怎么到处乱跑?”

    然后她看见卢文君身后的虞枝枝,她迟疑道:“这位是……”

    卢文君道:“这是赵王殿下的虞娘子。”

    范老夫人深思:“赵王殿下的虞娘子。”

    卢文君对范老夫人说道:“今日贵妃娘娘领了众多女郎去马场玩,老太君便准了我同虞姐姐一起吧。”

    范老夫人原本不会轻易答应的,但她看了一眼虞枝枝,说道:“小心些。”

    虞枝枝和卢文君结伴到了马场,虞枝枝为卢文君挑了一匹温顺的小马。

    卢文君摸着小马的红鬃,问道:“虞姐姐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想到会骑马,姐姐是哪里人?”

    虞枝枝也摸了一把鬃毛,她轻声说道:“并州人,我父亲曾教过我骑马。”

    卢文君手指一抖,她又问道:“虞姐姐姓虞,是哪一个字?”

    虞枝枝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古书中神兽驺虞,那个虞。”

    卢文君猛地抬头看她:“虞……”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说点什么,但身侧响起说笑声,打算了卢文君将要说出口的话。

    卢文君沉默下来。

    若虞娘子是虞阳将军的女儿,那她们两家算得上是世交,虞阳将军就是祖父的入室弟子。

    如今,她们两人更是同病相怜。

    她借学骑马的借口叫虞枝枝出来,本是为了求证虞枝枝是不是故人之女,她的直觉告诉她,是,她却突然胆怯不敢问。

    高台之上,张贵妃坐在行障内,看着马场中鲜艳明媚的女郎,紧蹙的双眉松开了些。

    此番校猎,张贵妃心事重重。

    她开始越来越觉得,齐琢是个威胁。

    天子的心偏向齐琢,而齐琢本人极为阴毒,这怎能让人心安。

    前些日子,齐琅突发重病很有可能就是齐琢的手笔。

    她盛怒之下,命人去给大将军府送信,催促兄长快点行动请立齐琅为太子,可兄长依旧迟疑。

    真是烦恼。

    张贵妃看着马场上的卢文君,暗暗地想,齐琢深恨卢光,卢光的孙女就在他眼皮底下晃荡,齐琢很难忍住不动手吧?

    他一动手,若做得过火,她就可因势利导,让齐琢快些滚回代国。

    张贵妃看着卢文君身侧的女郎转过脸来。

    虞氏?

    张贵妃皱眉,她放在齐琰身旁的棋子,若折损了也有一点可惜。

    她招手,正要和身侧的聂女史说点什么,就见一身氅衣的齐琰,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走进了马场。

    张贵妃啧了一声,这病秧子。

    虞枝枝扶着卢文君上马,忽然见到卢文君变了神色,紧张地看了虞枝枝一眼。

    虞枝枝顺着卢文君面向的方向去看,她眼皮一跳,竟看到了齐琰披着一身黑色大氅踏着尘土行了过来。

    卢文君小心翼翼地爬下马,对齐琰行了礼,有些忐忑地看着虞枝枝。

    虞枝枝对她笑一下:“我先和殿下说会儿话。”

    卢文君有些迟疑地点点头,然后离开。

    虞枝枝看着卢文君走远,这才仰起头看齐琰。

    阳光从齐琰身后照过来,他背对着光,苍白的脸上是隐隐的眉和眼,虞枝枝目光往下移,看着他薄薄的唇,忽而不自在地移开眼睛。

    虞枝枝故作轻松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齐琰的神色有些闷沉沉:“你早起沐浴梳妆后,去做了什么?”

    虞枝枝说道:“我出去转了转,然后碰到卢妹妹,就来到马场准备教她骑马,殿下呢?”

    齐琰道:“我在寝殿。”

    虞枝枝不知说什么:“哦,殿下在寝殿。”

    她低头蹙了蹙眉,不知齐琰过来做什么,齐琰一向深居简出,总不会是刻意出来将她拎回去吧,他有这么闲吗?

    她灵光一现,抬头讶异地望着齐琰:“莫不是……殿下早上在等我?”

    齐琰眉头拧得更深,他垂下眼睛:“胡言乱语。”

    虞枝枝讪讪闭上嘴。

    齐琰压着不耐道:“随我回去。”

    他从宽大的氅衣中伸出手,但是虞枝枝却后退了一步,摇摇头:“殿下,我答应了要教卢妹妹骑马。”

    齐琰沉着眉眼:“此次校猎并不简单,以你的身份更应当谨慎,不应轻信他人。”

    虞枝枝一愣,她只是要教父亲老师的女儿骑马,怎么就到了轻信他人的地步。

    虞枝枝看了卢文君一眼,不解问道:“难道殿下要说,卢妹妹要害我?”

    她轻轻摇头:“殿下……你有试着信过一个人吗?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坏的。”

    齐琰拧着眉毛,忽然笑了:“虞氏,你又要试图用你的歪理邪说来教训孤吗?”

    他拢着手神色淡漠:“那你便试试吧,到时候不要哭着求孤救你。”

    虞枝枝不知她是哪里惹怒了齐琰,她怔怔看着齐琰转身,氅衣下雪青的衣摆随风而动。

    卢文君慢慢走了过来,不安问道:“虞姐姐,怎么了?”

    虞枝枝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笑道:“没什么,走吧。”

    虞枝枝教卢文君骑马,让她在马场上来回跑了几圈后,自己也去牵了一匹白马,两人只是在马场上转圈。

    聂女史从高台张贵妃身侧走了过来,她屈身对虞枝枝行礼:“虞娘子。”

    见了熟人,虞枝枝抿嘴有些羞:“女史这是在笑我。”

    聂女史掩唇笑了笑,对虞枝枝和卢文君说:“贵妃娘娘说,马场太小,你们何不到林中去转转?”

    虞枝枝和卢文君犹豫地望了一眼,说道:“也好。”

    两人骑马出了马场,一路上速度极慢,两匹马儿都无聊地在路边啃起草来。

    她们也不急,只是慢悠悠往前走。

    卢文君玩尽兴了,对虞枝枝说道:“虞姐姐,我们回去吧。”

    虞枝枝点头,她拉着缰绳掉头,没有走上两步,两匹马忽然都前腿一跪,跌倒下来。

    虞枝枝滚落下来之际,看到了困住马腿的绳索。

    她来不及细想,就和卢文君一起滚到草堆,然而草堆覆盖之下,竟是几丈来深用来捕熊的陷阱。

    瞬间天旋地转,虞枝枝和卢文君都掉落到陷阱之中。

    虞枝枝跌在地上,轻轻哼了一声,卢文君扑了过来,紧张问道:“你没事吧?”

    虞枝枝摇头,问道:“你呢?”

    卢文君说:“我也还好。”

    陷阱里漆黑一片,顶上大部分被草堆覆盖,透不出阳光。

    虞枝枝有些害怕,但依旧安慰卢文君:“别担心,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卢文君抱膝在微微发抖:“虞姐姐,这一定是代王做的,是我连累了你。”

    虞枝枝眉心一跳,她老早就想问了,薛良玉说的,有人想要害卢文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人,会是害死了父亲的罪魁祸首吗?

    虞枝枝努力平静着声音,问道:“你所说的代王要害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黑暗之中,卢文君小心地看了虞枝枝一眼,她问道:“虞姐姐,我的祖父是卢太公,是当年的平虏将军虞将军的老师,我知道,虞将军有一对双胞子女,那女儿……你是……你认识吗?”

    虞枝枝低着头,黑暗掩住了她的神情,她说道:“认识、是我的族姐。”

    卢文君拧住眉,她几乎疑惑是自己猜错了,但转念一想,虞阳是虞氏在并州云中郡的一支,这一支子嗣单薄,到虞阳一直是单传,哪来的族姐?

    若说是虞氏本家,那就更没道理了,虞氏本家在幽州,而虞枝枝分明告诉过卢文君,她是来自并州的。

    卢文君忽然松开了眉,猛地抬起了眼睛。

    虞枝枝是故意这样说的,她想告诉自己她的身份,却不知什么原因不肯直言,只是假托了一个族姐。

    她就是虞阳的女儿。

    她正要和虞枝枝说点什么,虞枝枝打断了她,问道:“你和代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卢文君神色黯然起来,说起了卢家和代王的恩怨。

    那是已经陈旧的往事,齐琢之母李昭仪出身不堪,乃是臣子之妻,卢光大力阻拦李昭仪入宫,后来李昭仪之死也和卢光等人的不断上书有关。

    齐琢长大后,勾结了宦官董泰,在两年前讨伐鲜卑失利之后,流放了卢光全家,只留下了卢文君这个漏网之鱼。

    一年前,他差点成功逼迫卢文君做董泰的妾室,薛良玉救了她。

    虞枝枝神色怔忪:“代王、董泰。”

    她想起许久之前薛良玉所说的“权势显赫”的幕后之人,莫非就是这两人。

    虞枝枝感到喉咙有发紧,她问道:“我……我族姐父亲的所谓叛国,也是代王和董泰陷害吗?”

    卢文君看着虞枝枝的眼睛,她咬牙点头:“是。”

    虞枝枝眼中隐约有血丝,但一片漆黑之中,谁也看不到,她问道:“是怎么回事?”

    卢文君说:“两年前,三路大军讨伐鲜卑,虞将军从云中郡出发,要绕后直奔鲜卑王庭,中路萧奂领朝廷兵马和已经降服的南匈奴从雁门郡出发,东路赵丰从高柳县出发……高柳县就在代国地界。

    高柳县的东路大军迟迟不肯前进,不知是否有人趁着这个时机策反了雁门郡的南匈奴,东路、中路两路大军作废,虞将军孤军深入鲜卑王庭,迟迟没有等到援军,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人人都说,虞将军率军投靠了鲜卑人,致使讨伐鲜卑大败而回。”

    虞枝枝声音有些发抖:“你知道两年前的事,为什么天下人都不知,我也……不知。”

    卢文君说道:“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有些也是我祖父的猜测,但我祖父的确收到过来自高柳县的密信,说代王齐琢秘密拜访过破鲜卑中郎将赵丰,然而……”

    卢文君犹豫了一下,说道:“此事涉及代王,祖父因这件事秘密求见过天子,但之后不了了之,因为,天子的心,偏向代王,天子情愿不信祖父。”

    卢文君轻轻说:“虞姐姐,你的族弟虞昭当时就是在赵丰麾下,他应当能知道些什么。”

    当时的虞昭正是意气风发少年郎,闹着要跟随父亲建功立业,但父亲担心在军中落下提携亲属的名声,坏了军心,于是一封信将虞昭打发到高柳县去了。

    虞枝枝苦涩地说道:“族弟死里逃生,但是至今没有苏醒。”

    卢文君低声安慰:“会好起来的。”

    两人再没有说话,陷阱内一片寂静幽黑,寒气从地底往上冒,到了脚心,又顺着涌到五脏六腑。

    卢文君抖了一下,问道:“虞姐姐,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虞枝枝抬起头,看着井口。

    草堆缝隙下漏出几缕光,这陷阱极为隐蔽,若是有人在上面走动,也很难发觉。

    但她们二人的马若没有逃脱的话,还是有些显眼的。

    只是,这是齐琢特意设下的陷阱,不知是想困死她们,还是另有后手,若等来了后手,她们就逃不了。

    虞枝枝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她沿着陷阱内壁细细打量,忽地站起来,指着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说道:“文君,你看那块石头,可以爬上去吗?”

    卢文君眼睛一亮,抬头望去,但是很快她眼中的光黯淡了,她说道:“那石头太高了。”

    虞枝枝思考了一下:“不高,”她看着卢文君说,“你踩着我的肩上去。”

    卢文君摇头:“不,还是我在底下,你先上去。”

    虞枝枝果断说道:“你年纪小,身量小,也轻一些,自然该你上去,生死之际,快别推辞了,你上去后找绳子来接迎我便是。”

    听虞枝枝这样讲了,卢文君知道推辞下去就是矫情,她握住虞枝枝的手,攥得很紧,然后松开。

    两人试了个五六回,卢文君终于够到了石头,她费力踩着土,成功爬出了陷阱。

    卢文君趴在陷阱口对虞枝枝喊道:“虞姐姐,你不要害怕,我去找绳子,很快回来。”

    虞枝枝倚靠在土壁上,仰头笑:“你去吧。”

    卢文君离开后,陷阱内更是一片死寂,虞枝枝环抱着膝盖,搓了一下手,往手心呵热气。

    她的手指几乎要冻僵。

    虞枝枝不知时间长短,陷阱内很安静,她无从判断卢文君走了有多久,她闭上眼睛,她仿佛在黑暗之中不停下坠、下坠……

    她猛地睁开眼睛。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缓缓响起,虞枝枝仰头去望,她一面惊喜,一面忐忑。

    来的应当是卢文君,不会是齐琢吧?

    她细细去听脚步声,心下一沉,那脚步声却不像女子。

    蓦地眼前一大片光亮洒了下来,虞枝枝狠狠闭上眼,在眼睛感到不太刺痛的时候,小心翼翼睁开。

    她看到了雪青的一片衣角,将虞枝枝眼前混沌的黑逐开。

    齐琰负着手低头望着陷阱里瑟瑟发抖的虞枝枝。

    他说:“我早就警告过你。”

    他又说:“你那般信赖卢女,她怎么不来救你?”

    虞枝枝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和齐琰顶嘴,她看到齐琰的一瞬间就忍不住扑簌簌地滚下泪来。

    齐琰一怔,搓了搓手腕上的佛珠,闭上了嘴。

    虞枝枝抽抽噎噎:“殿下来救我吗?你下来之后怎么上去呢?”

    齐琰淡淡道:“你想多了。”

    虞枝枝愕然看见齐琰转身消失在洞口。

    一阵风吹过,几片黄叶落入陷阱之中,虞枝枝有些绝望。

    洞口之上,虽然看不见齐琰的声音,但他竟没有离开,虞枝枝听见他在说话:“苍青。”

    玄衣少年应声跳进了洞里。

    密林之中,虞枝枝双手软软搭在苍青的肩上,她手脚发软,只能靠着苍青,而苍青就任由她搂着。

    齐琰重重拧了一下眉,道:“过来。”

    虞枝枝浑身麻木,她费力去挪,苍青推了她一把,虞枝枝脚下一歪,她死死闭上眼睛,准备好摔在地上。

    却摔进了齐琰怀里。

    齐琰一手揽她的肩,一手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虞枝枝像只养熟了的雀儿一样,将脸颊贴在他的怀里。

    齐琰低头看她。

    平日里,他和虞枝枝有过不少亲密,那些多是他故作狎弄,而这次,是他在纡尊降贵地体贴虞枝枝。

    齐琰握住虞枝枝的肩头的手紧了紧,指尖隔着肩头锦缎压着虞枝枝的细软肌肤。

    竟然有些绵连缱绻的意味。

    他有些生疏,但对此并不感到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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