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的力气平时是不小,能扛十斤水果上六楼气儿都不喘,家里的老电器坏了我自个儿拧扳手,但也不至于有那么大?
我也真是服了,尤清这也未免太……身体怎么看起来比我这个伤残还娇弱。
“尤黛玉?还成吗?”
我本想要撸起尤清的袖子,看看到底是怎么了,手伸到一半儿,狠狠心,又缩了回去,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从上半身起,瞬间蔓延上舒服的暖意。
尤清先是沉默着看着我伸出去的手在半截儿尴尬地缩了回去,随即一声不响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如同干涸多年的古井,早已经了无一丝波澜。
他默默地护着自己的右胳膊,除去这个动作,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我的错觉。
随即又遥遥头,视线落在虚空的某个点上,似乎那里有另外一个时空。
于是我窝在医院雪白地让人心头发慌的被子里,眼睁睁看着尤清站在那儿愣神。
他似乎仅仅是单纯的发呆而已,但这副情景落在医院里头总是让人惴惴不安……活像是被勾走了魂儿,或者已经疯魔了。
娇弱。疯子。有病。
要搁十五年前有谁敢拿这几个词来形容尤清,我非得冲上去怼他不可。
我自动脑补了一下十五年前的太阳下,穿着拉跨校服的尤清冷冷地站在讲台上讲题,一边还拿着大大的亮黄三角板一丝不苟地画图。
从始至终教室都静悄悄的,众人扶着眼镜儿,或者扶着额头,攥着笔,或者转着笔,一个萝卜一个坑,坐在下头,所有的眼睛都汇集到了尤清的身上。
犹如正午太阳底下的放大镜,上头已经全是划痕,但并不妨碍它将一路跋涉好多好多年的光线汇聚到瓷砖上的一点。
并且最终成功地点燃一小片儿卫生纸。
我实在想象不出来。
有个说法:人永远也无法想象自己根本没有见过的东西,所以电影里的外星人永远都是地球上各种动物躯体的大杂烩。
确实有道理。
但我就算见过尤清,他的背影长什么样儿我在十五年前就能够烂熟于心,遑论这十五年还时常就着酒,从头到脚反复温习。
我还是难以想象尤清狼狈不堪的样子。
就在他漠然转身,拉开病房的门的时候,我的嘴巴已经变成了不听话的飞鸟,执着愚蠢地渴望振翅淌过一千条河流和一万道山川,最后精疲力竭,呕着血,垂直而上——
最后到达孤寂的古刹,最后在绵绵回响的钟声中停在了蓑笠之上。
凑在耳边,告诉他一声不痛不痒的废话。
“尤清……”
他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手柄按在最下面,我已经能听到锁舌的声音。
“……回去洗洗,歇歇吧。”
这一次,他连摇头点头的姿态已经不摆了。我话音刚落,锁舌“嗒”一声,随即闷闷一声响——
他就走了,把门关上,严严实实。
下一秒,安未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我抢在她发言之前就很上道儿地先认罪:“我错了我有罪我不该给自己揽事儿更不该见色忘义得陇望蜀——”
当我回过神儿的时候,安未的脸都黑了。
我恨不得扇自己这张没门儿的嘴一巴掌。
前头明明很有诚意的啊,怎么到后头那个“得陇望蜀”就那么顺就溜出来了呢?!
聪明的我选择接着认罪:“这单人间儿,医疗费原数奉还,我那辆十成十的新车给你免费开,贴条儿算我的,咋样?够有诚意吧?”
我就是安未肚子里的蛔虫,果不其然,安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和缓了,可谓是“花开见月明”,甚至已经一步跳跃至骄阳似火……
她生怕我反悔,老大声地表示:“成!”
随即她一屁股坐到床边上,亲亲热热地对我的伤口表示了痛彻心扉的慰问。
我心想:“你大爷的。”
客客气气地慰问了一会儿,安未总算是图穷匕见,一把拔掉了插在鼻子里的大葱——
“欸欸欸,那尤清,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我心想要是这种资源也能利用的话,大概全世界的火力发电站都可以拆迁了。
什么情况?扪心自问,对上尤清这短短两三天内,就没几件好事儿。理智告诉我,这是装上霉运了!!!
赶紧跑路!!!
我不由得想起了好多年前看过的言情小说儿,要搁到现在看,古早味儿冲得能把人熏晕倒个个儿。
于是脑子里天马行空地展开了剧情:
“女人泪眼涟涟,白皙的柔荑抓着床沿,满面的为难痛苦挣扎交织其中,悲伤欲绝:‘我爱他,他需要我,需要我的救赎啊……我那样爱他,怎能忍心丢下他不管啊……若是他愿意,我连命都给他……’”
想着想着,我居然笑出了声儿,安未跟看傻子似的看我。
为了自证我脑子没坏,我艰难地止住笑,郑重地拽过她的大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半响,认真道:
“关我屁事儿。”
安未一把把我的脑袋瓜儿推到一边去,同时真挚地回答我:“有病。”
我已经情难自禁,笑倒在了床上。
安未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好半天,正色道:“幸好你脑子还没坏。”
我抓着手机,崩溃地发现没电了,活脱脱一块儿黑黢黢的板砖。于是我抓过安未的包儿,一边拉拉链,一边漫不经心问:
“充电宝,你充电宝带没……”
安未一边敷衍我:“带了带了,自己找找。”
一边翻着自己的手机:“得,咱就当咱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顺带着休个假算了,你这一时半会儿也蹦跶不起来。你自己考虑考虑,是休年假还是病假……”
“晚上吃啥?”
她这包儿大,里头暗袋,拉链儿层层叠叠,一股脑堆着乱七八糟的口红啦,防晒啦,伞啦……
其中一个小袋儿里还满满当当塞着两大把硬币,其中还卷着一把卷了边儿的毛毛钱。
好容易让我充上了电,开始焦躁地疯狂按开机键,一面想着我那狗同事,只觉得心塞。
半天也来不了机,我索性直接撇到一边儿去,再次躺平,只露出一双眼睛,开始认真地思考“晚上吃啥”这个终极宇宙难题。
我在脑子里开始过各种图片:椒麻鸡,肥牛冒菜,酸辣鱼……
于是就在我的口水快要打湿医院的被子时,安未已经干脆利落地收了手机。
我俩大眼瞪小眼。
“不是——你点完啦?!”
安未没说话,用她已经翻到天上的白眼儿直白地肯定了我。
“不是——那你还问我晚上想吃啥?!”
安未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我,上上下下,从头到脚都进行了详尽的扫描,最终,盯着天花板,冷漠地背诵了以下几句话:
“刀伤患者禁辛辣刺激性食物,禁菌类,禁鸡头、鸡翅、鸡爪、鹅肉、猪头肉,禁……”
说到这儿,她卡壳儿了,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生无可恋:“禁……草,我背不下来了……”
活像高中的时候被班主任抽查背诵六十四篇。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她粗暴地在包儿里翻啊翻,最终满头大汗地翻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对着上头接着念:
“禁海腥类类食物,禁桃、杏之类的水果,麻烦您了,我会在医院看护白小姐直到……”
再一次,空气陷入了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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