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诗会开在湖中央的亭内。
湖心亭是乌桕城知府修建的,亭的四角翘起,正应了那句“如鸟斯革,如翚斯飞”。修建亭子的时候,是专为了三月的万花节,供城内的居民游玩赏景。
亭子的面积不小,假山怪石、青松翠柏,倒更像是个错落有致的庭院。在亭子的两侧,摆满了花坛盆景。台阶下种的翠竹发着新芽,吊兰吐着春意。红墙绿瓦,四根大柱雕刻着精细的花纹。纱幔低垂,在春日的微风中摆动,映照着氤氲水汽,更显朦胧。
亭内早有文人骚客坐满堂,赋诗会还未开始,他们正在针砭朝堂上最新的消息,并以此津津乐道。
“按我说,那京城的楚家也是祖坟冒青烟,被抄满门后居然出了个贵妃娘娘。要是楚家出事的时候贵妃在的话,楚家也不必落得个这样下场。。”
“听说那贵妃是皇上在官窑里遇见的,楚家要是先没犯事,他家的女子能被发配官窑?”
“你可别这么说,那楚家小姐能得皇上垂怜,封了个贵妃,恐怕是有几分手段。楚家昔日之事,其中弯弯绕绕,似乎又要打回大理寺重审了。”
“不过,我听说那贵妃娘娘正满皇朝地找她妹妹呢。”
楚婧涵一登上湖心亭,就听了这么一耳朵。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些人是在谈论楚家,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捏起拳,心中是难掩的惊涛骇浪。
楚家,官窑,贵妃娘娘?是她二姐?!
大理寺要重申楚家一案,什么时候的事?
她感觉自己像是消息封闭了好久一般,现在的记忆还停留在楚家以下犯上,被抄满门的时候。当时她年纪小,不谙世事,隐隐觉得楚家遭此横祸其中定有人手笔,但是未曾深究。
大哥和二姐也不愿将这些事告诉她,只管他们自己部署好一切。楚婧涵的心里乱糟糟的,究竟什么人在暗中争对楚家?二姐坐到那个位置上,是真的意外,还是计划之中?
“你怎么了?”
察觉到楚婧涵的不对劲,傅宏博将她拉至自己身后。这满亭子内的都是男子,乌烟瘴气,确实不适合她一个女子前来。
他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了。
“我没事。”楚婧涵摇摇头,面色苍白几分,心里却是迫不及待想赶快去找到二姐,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宏博也听见了亭中的人在谈论什么,一结合楚婧涵的表现,他隐约意识到什么。
“算了,这赋诗会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去画舫上坐坐吧。”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楚婧涵,把她塞进画舫,再命船夫撑得离湖心亭远些。
春天湖水上涨,在一盏盏花灯下照的那湖水格外清澈开阔。湖面水气氤氲,如烟似雾,与天上的半弯新月遥相辉映。远远望去,水面的边际是柳,是花,是氤氲着雾色的新月。
楚婧涵却没有心情看这春日美景,她皱着眉头,显得格外心事重重。
傅宏博跟她坐下来,抓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饮了杯酒,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
“傅老头的死,不是意外。”
楚婧涵被他的话拉回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是我爹,身体状况我比外人了解。”傅宏博语气沉着,面上看不出悲喜:“说是心梗而亡,我是半分不信。他那身子骨再活十余年都没问题,怎么就突然心梗了。”
他火急火燎地赶回来,除了守孝,更多的是想要调查他爹到底是怎么死的。虽然他们父子不合已久,但是他还没泯灭人性到让他老爹死得不明不白的程度。
楚婧涵从满脑子的信息和猜测中挣脱,想起自己曾经还算是他小娘,默了默,道了声“节哀”。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在被抄家时撞墙而亡,心中更是悲戚。面前这个人虽然性子浪荡,但是同样死了爹。她就算再不喜欢他,此时也对他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了。
“我想查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是那傅氏百般阻挠。说是已经盖了棺,再开馆是对我父亲的大不敬。”
傅宏博装作没听见她那声节哀,自顾自地说道:
“傅老头生时我就没敬过他,死后我更不可能敬他了。于是我开了棺”
楚婧涵心中隐隐有了丝奇怪的感觉。傅老员外心梗而死是最多人接受的一种说法,现在傅宏博和她说这些,岂不是说傅老员外其实是遭人陷害?
只是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又不是她害死了傅老员外。
想到这,楚婧涵突然神色一顿,一个荒谬又荒唐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型。难不成,傅老员外还真是因她而死
“我在老头的后颈,发现一个针孔大的伤口,伤口颜色发黑,那凶器分明是喂了毒。”
“有人杀了他,这点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要对一个半生清廉,没和任何人结过仇的老头下手。”
傅宏博抬起眼眸,紧紧地盯着楚婧涵。
此时他身上的浪荡、轻佻之色全部褪去,常年在沙场上磨练出的杀戮血腥之气涌现,更显得他眼神如鹰般,直直摄人心魄。
楚婧涵心中一颤,手也不自主地捏紧了衣摆。
船舱内十分安静,只听得见船底水花涌动的声音。傅宏博此时幽幽道:
“后来我想通了,他生平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纳了个外室。”
“奇怪的是,他纳了这个外室后,就遭人杀害。在此之前,他还了外室的奴籍,还将一大笔钱财留下。”
楚婧涵越听越觉得不安,她脑子不由自主地会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逐渐明白过来。这个傅大公子根本不像他表面装出来的无所事事,他缠着自己,更多的是想要调查清楚他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脑袋里豁然开朗,楚婧涵抬起头:
“我对令尊之死感到分外抱歉,但是这其中的隐情,我或许还没傅大公子清楚。”
“令尊与我仅有两面之缘,之后便再也没见过。至于卖身契被毁,奴籍被销,我也是在祭奠傅员外的那天才知晓的。”
傅宏博本以为她还能说出什么隐情,没想到她也不知道,顿时越发觉得这件事迷雾重重。他爹的死只能和这个外室有关了,不然没别的可疑之处。
他敛下对楚婧涵审视的目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桌面上。那手指修长,节骨分明,在花灯下显得分外好看。
楚婧涵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
傅宏博不说话的时候,宛若一尊气质冷然的杀神。她只敢把眼睛往下瞥,看着那只分外好看的手在桌面上敲击。
“楚儿,你到底是谁。”
就在楚婧涵以为对方熄了聊天的心思,傅宏博开口了。
“刚才你听见湖心亭那些人的谈话,反应很大,你又姓楚,我很难不怀疑”她和那位新上任的贵妃娘娘是同一家出身。
楚婧涵睫毛猛地颤了一下。
“楚家三小姐,楚婧涵,是吧?”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傅老头拼死也要保护她,为什么被人暗杀命绝,为什么她身份背景调查不出。
船舱内,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听得见。
船尾的船夫弃了桨,画舫就停在湖面上,水上无风,楚婧涵的心却是乱了。
她强打起精神:“楚家早已没落,世上再无楚家三小姐。”
傅宏博心中明了,这就是承认了。
“我爹因保护你而死,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楚婧涵面上浮现出一丝迷茫,随即被苦涩掩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虽不知是谁陷害了傅员外,但是幕后之人,估计与陷害楚家的是同一人。”
她面上的犹疑不似作伪,傅宏博已信了七分。
傅老头是在自己的房内被害,他一直疑心的是傅氏,只可惜没有证据,不能指认。后来他把傅老头的书房全翻了一遍,啥也没找到,就更觉得可疑了。
清理得这么干净,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傅老头死了,估计那些人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了。”傅宏博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要说是先前楚婧涵还有苟活在这小县城内,听了京城中的消息,现在想的只是归京找她二姐,问清楚这到底都是些什么回事。
“自然是归京,找我二姐。”
她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和他说了。
“那些人在暗,你在明,估计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盯着呢,你敢一个人上京?”
傅宏博挑眉,漫不经心道。
“那怎么办?”
楚婧涵秀眉一皱,贝齿轻咬红唇,眼里是满满的担忧。
表面上装得再怎么凶厉,实则骨子里还是只不谙世事、只会依赖人的小猫咪啊。
“我之前的提议,现在还奏效。”
对方不出所料地钻进自己的圈套,傅宏博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简直是轻而易举,对人一点都不设防。
“跟我,我保护你。同时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愿,我就不做任何出格的事,如何?”
楚婧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
她自然懂得无功不受禄,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傅宏博这样做,她属实不明白。
傅宏博摸了摸鼻子,他自然不能说他对她的身段一见倾心,日思夜想辗转反侧。于是挑了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
“你我的目标都是一伙人,我帮你,自然也是在帮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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