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写信之前是百般不情愿,但是送信之后却是兴致勃勃,期待满满。
庞培再来的时候,算准了时间,正好该是安东尼的回信该到的时候。
可他看到的奥古斯都,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兴奋,甚至还有些颓丧。
“收到回信了?”庞培看了一眼桌上的信件。
奈特不说话,庞培就自己走过去拿起信件:“要我读给你听吗?”
奈特还是不说话,庞培就自顾自打开了信。
“咳!”庞培假意咳嗽一声,提示自己要开始读信了,“致奈特尤利乌斯——哇安东尼怎么这个样子,直接叫你的全名,一点礼貌都没有,还把不把你这个国王放在眼里了,这也就算了,他给你的回信怎么就不像你似的有那么长一堆肉麻的问候语了?”
见奈特脸色不善,庞培只好不再呛声,继续读了下去,可才读了两句,他就意识到了不妙,连忙停下了,抬眼看奈特,终于明白了:“他不肯来见你?”
奈特终于点了点头,半晌,才在脸上挤出一个自嘲的笑:“我都那样卑微求他来见我了,可他都不愿意来,可能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时间真的带走了感情。”
庞培有些想说你的信跟卑微之间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是此刻也不好说出来,毕竟奈特的信也切实将他想见安东尼的心思说明白了,这就已经够了,如果安东尼连见奥古斯都一面都不愿意,那说再多的好话也意义不大,那都不是奥古斯都想要的,他想要安东尼主动在意,想要安东尼的心里只有他,想要安东尼的爱,而不是此刻被动的乞求。
“好了,别难过了,我先前说的也不准的,时间也许能够带走爱,但也有可能使感情变得更加沉重,也许,也许他也只是害怕来见你也说不定呢?毕竟你们之间曾经经历过那么多事,他会害怕来见你也很正常对不对?”
奈特偏过头:“你还不如直接说他不爱我了,我也许还能放弃得快一些。”
“那我要这么说,你又真的会放弃吗?”
奈特顿住,脸上露出一个凄苦的笑,最后,摇了摇头,将脸埋在脸腿上,小声哭了起来。
庞培就在旁边一边吃果子一边看着奈特哭,或许是因为在外人面前哭很丢人,奈特也没哭多久就调整过来了,擦了擦眼泪,说:“有时候觉得还挺可笑的,我到了这个境地,能来看我的竟然只有一个你。”
庞培也忍不住笑了,说:“我也觉得挺可笑的,现在我能说话的人竟然也只有你。”
紧接着,两人又一起相视而笑,那之后,便是一些轻松的,无关感情的话题了。
庞培有时候会问奈特关于一些政策的事,他觉得老师做得不对,但是又找不到正确的解法,奈特便会提出一些他的想法,坦白说,庞培并不怎么赞成奈特的那些想法,太过暴戾了,就像老师所说,这样的做法会逼起民愤,伤到根基的。
“但这会不会引起人民的逆反?就像老师说的一样,破坏了水源,反而得不偿失。”庞培问。
“真正受苦的人是没有机会再为自己说话的,他们只会渐渐习惯这份苦再咬牙活下去,而那些没有受苦的人他们会被强权威慑到,不会再反抗你,与此同时,还会为自己找借口,认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事情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你永远不会知道人为了活下去在强权面前会怎样自欺欺人。”
“那照你这么说,不该有任何国度的灭亡了。”
“他们的灭亡是因为有新的利益集团的出现,而与你说的‘水源’没有任何关系。”
庞培忍不住偏过头,手托起脑袋望向奥古斯都。
他不禁觉得,奥古斯都是真的很聪明,只是出生不够好。
谁人都知道他是凯撒的儿子,这样优渥的出身才让他成为了罗马的国王,可是实际上,他要是早出生十二年,或者凯撒晚死个十二年,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
罗马人不喜年轻人,所有堪当大任的职位都要求三十岁以上的人才能去做,而奈特站上政治舞台的年纪正是人们觉得无法交托的年纪,所以他只是顺理成章继承凯撒的遗嘱都花费了很多的努力,到现在,人们也并不信任他。
如果奥古斯都不是在十八岁突然上位,而是在凯撒的庇佑下一步步地积攒功绩,他一定会顺理成章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帝王,没有人敢反对他,但是现实却是因为那些变故,导致他现在势单力薄,有做事的决心和手腕,但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导致他寸步难行。
这个人要是再长大些,势力再庞大些,一定会有十分了不起的功绩。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奈特一点没有了因为眼瞎,因为情伤而导致的落寞,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人也比较放松。
“怕什么,我们就是胡乱说说,又没有要你真的去实施。”说着,奈特整个人慵懒地往躺椅上一靠,舒服地眯起眼睛,在庞培的角度,正好看见奈特袒露的胸膛。
阳光下的肌肤细腻得像漂亮的白沙,沙子里的白贝反射的阳光几乎要晃到人的眼睛。
庞培几乎是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像是美丽之物不可直视。
奥古斯都很漂亮,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的事实,而他此刻的动作,竟让庞培有一种他在故意卖弄他的漂亮的感觉。
他好像在勾引人。庞培想。
人在看到美的东西的时候,一般会有两种反应,一是想要靠近,二是想要逃离,就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庞然大物一样,他天生对幼小的生物有着吸引力或者威慑感。
而庞培很明显不是那种看到庞然大物时会害怕的人,于是,不自觉靠近了一些。
奈特又继续神采飞扬地说起他那些不切实际幻想,根本没有理会庞培的接近。
这让庞培感到有些生气,生气自己似乎在自作多情。
于是,又不禁坐远了一些。
而奈特并未察觉到庞培这细微的变化,仍旧是滔滔不绝地聊着他的那些展望,庞培也就浅笑着听着,时不时会搭几句腔。
那之后没过多久,庞培又回到了迦太基,这一次,他一回去就被老师堵住了。
老师发现了他频繁往来于罗马的事,骂他天天不务正业,没有一点一国之君该有的担当,庞培默默听着,明白自己这阵子是没办法再去见奥古斯都了。
但尽管分隔两地,但是庞培和奈特之间还是一直都有信件往来。
有时候,庞培自己都觉得挺奇妙的,他和奥古斯都两个人曾是利益相关的合作者,也是为了利益而反目成仇的敌人,他曾对奥古斯都用下酷刑,按理来讲,两人此刻该是势同水火的敌人,可是眼瞎使奥古斯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向庞培复仇,又因为要隐藏自己受伤的事,两人反而因为这种秘密关系变成了世上独一无二的朋友……唔,也许所谓朋友只是庞培自己一厢情愿,也许时机一到,一得机会,奥古斯都就会向他报复回来,但至少现在,两人之间有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庞培并不想打破这种平衡。
拆开信,庞培还是会因为奥古斯都那一长段肉麻的问候语而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已经这么久了,他还是无法习惯。
罗马人表达爱与敬意的方式非常不含蓄,直白到有些虚伪,信件开头永远都是亲爱的,挚爱的,再来一大段对对方的表白和夸耀后才会缓缓进入正题。
迦太基人才不会这样,他们习惯有事说事,不会那一大段的花言巧语,两人之间的信件总能看到相当明显的民族差异。
尽管知道这些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噗咚噗咚直跳的句子是罗马人的客套话,但是看到的,那些含着满满民族差异的句子又会在人的心里咚地一下。
信写得多了,自己也会忍不住顺着奥古斯都的习惯,用上了那些客套到虚假的句子。
唔,似乎,不这样写,在奥古斯都看来,会有些不太礼貌吧?
想到奥古斯都现在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他要读信,恐怕也是由别人念给他听,想到自己写出来的句子借由侍者的口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到奥古斯都德耳朵里,庞培又不禁心里一紧,退缩了,将那些句子通通划掉,换上了自己平常的语调。
两人就一直这样有来有往地通着信,大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现在他就是个赋闲的王,哪还有什么要紧事要找庞培呢?大都是一些细碎的琐事而已,有时候会顺着两人曾经聊过的一切很难推行的国策继续聊下去,有时候又会聊到一些近况,庞培也从奥古斯都的信件中得知他到现在还没有和安东尼和好。
一面觉得这小子真是倔得可以,一面又不知为何暗自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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