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室内投下昏暗的暖色。

    看向窗外,程翊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暂时在这儿呆一晚,明天上午,管理人员应该会过来开门。”

    千翎没说话,显然还没接受要在破旧不堪的杂物室里过夜的事实。

    瞥了她一眼,程翊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说:“别发呆了,只是一晚上而已。”

    说着,程翊按下灯开关,室内顿时一片明亮。

    千翎终于缓过神,看了看四周,有废旧的桌子凳子,虽然布满灰尘,擦干净后倒也勉强能用。

    思及此,她立刻动作起来。

    “喂。”程翊叫了她一声。

    千翎正在拖桌子,听到声音扭头,看到程翊走过来,手摸上满是灰尘的桌沿,一用力。

    吱呀一声,桌子被拖了出来。

    她默默退到一旁,看程翊忙乎。

    “去找块抹布给我。”

    “哦,好。”她应声,边找抹布,边背对着程翊,嘴角扬起丝向上的弧度。

    程翊接过抹布抖开,空中扑簌簌扬起灰尘。

    千翎抬手,捂住口鼻,还是吸了点灰,没忍住,咳了一声。

    手里动作停下,程翊扬了扬头,对她说:“别待在这儿,到天台上面去。”

    她站着没动,说:“我留在这儿帮你吧。”

    程翊替她忙里忙外,她跑天台上落得清闲,也太那啥了。

    瞥她一眼,程翊面无表情道:“你留在这儿,只会碍我事。”

    抱着被嫌弃的心态,她乖乖走上天台,趁夕阳还未全部落下山头,悠闲地吹风看风景。

    过了一会儿,程翊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都收拾好了,下来吧。”

    蹬蹬蹬下了楼梯,千翎走进杂物室,房间中央腾出了片空地,放着擦干净的桌凳,地上也被扫过,堆积许久的灰尘不见了。

    旁边,程翊正在拍手上的灰,千翎有点看呆了,“程翊,你是田螺姑娘吗?”

    “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学习。”

    显然,程翊没理解她的幽默。

    她皱起眉毛,“我在夸你呢。”

    程翊哦了一声,转身往旁边走。

    她赶忙问:“你去干嘛?”

    “去天台,”程翊打开木门,没转身,轻声道,“好好看你的笔记。”

    程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千翎在桌边坐下,心想,也许这就是大神吧,大神的晚自习都是不需要学习的,这种学习的至高境界,她一个普通人理解不了。

    认命般拿起笔,她收回思绪,埋头认真看笔记。

    不知过了多久,晚自习的下课铃声打响。

    千翎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四周静悄悄的,屋里只有她自己,她才意识到,程翊还待在天台,一直没下来。

    三个小时,他在上面干什么呢?

    千翎站起身,走上天台,借着屋内透出的光,看到远处那人的背影。

    安静地站着,程翊微眯着眼睛,目光拋得很远,不知在想什么,他神情冷漠,脸部轮廓更显得锐利如冰冷雕塑。

    走到程翊身旁,她开口问:“在看什么呢?”

    晚风凉爽,她的长发悠悠扬起,顺着程翊的视线,千翎远远看去。

    前面是一片泛着青苍的黑色,远树接天,偶有零星灯光,并无其余景致。

    望了半天,也不知道程翊在看些什么,她低下头,看晚自习下课的学生。

    不停有人走出教学楼,三两结伴走着,落在校园每个角落。

    道路边,路灯发出柔和的光,点亮了夜晚的黑暗,灯光下,是年轻的面庞,和肆意嬉笑的打闹。

    跳脱出这个群体,从天台上俯瞰这一切,她有种未明的情绪。

    像是开心,又像是感动,她有点分辨不出来,只知道,胸腔里有股快要鼓胀出来的暖意。

    “你笑什么?”程翊突然开口。

    向前走了两步,千翎转过头,朝他招了招手,眼睛在黑暗里尤其明亮,“快过来。”

    程翊走到她身旁,听她语气欢快,说:“从这里看下去,学校里的风景是不是特别好看?”

    旁边无人应声,回应她的只有耳边轻拂的晚风。

    千翎扭头,天台没有灯光,程翊的表情含混不清。

    不由自主的,她凑近了些,忽地程翊转过身,正面看向她。

    她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刚刚笑什么?”程翊又问了一遍,然后,语气里含着异样的冷漠,“换句话说,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开心的?”

    她有点懵,“你说什么?”

    昏暗天色下,程翊缓慢地眨眼,眸中冷漠一点点褪去,他平静道:“有时候,我挺不理解你的,这么好懂的一个人,我怎么会看不透。”

    程翊的话一句比一句奇怪,她睁圆着眼,满脸疑惑。

    下一秒,程翊朝她走近,而后抬起手,慢慢伸向她的脸。

    黑暗里,她的视觉能力仿佛丧失,只剩敏锐的触觉,脸颊上掌心的温度滚烫,烧得她心脏砰砰跳,腿也发软。

    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千翎不自觉扶上一旁的栏杆,倚靠上去。

    忽地,手下的栏杆松动,铁屑簌簌落下,随后嚓的一声,整根栏杆脱落。

    “啊!”

    失重感顷刻间袭来,身体没了支撑,眼看她就要从天台边摔下去。

    下个瞬间,一股力道拽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往回拉,千翎猝不及防,整个人猛然撞进一方宽阔的胸膛。

    从她险些失足摔落,到此刻安然无虞地被程翊圈在怀里,不过一秒的时间。

    她急速喘息着,仍旧惊魂未定,还好程翊反应够快,还好,他跟自己离得近。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扶天台的栏杆?”程翊的声音又急又怒,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像是裂开了一道缝。

    劈头盖脸一句话下来,千翎直接被吼懵了,害怕、惊恐、紧张,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眼眶竟然渐渐红了。

    “对不起,”她小声呢喃了声,又说,“谢谢你。”

    像是后怕,她不自觉捏紧了程翊的衣服,薄薄的棉质布料皱成一团。

    被她的顺从抚平了情绪,程翊语气和缓下来,说:“对不起什么,呆头呆脑的,以后看你还敢不敢。”

    她赶忙摇头。

    夜晚的风吹过,四周寂静无声,她这才意识到,两人姿势的暧昧。

    张了张嘴,她还想说什么,一抬头,却直直望进程翊的眼睛里。

    那双漆黑的,仿佛能吸纳一切光亮的,眼睛。

    她的脸唰一下,红了个彻底,垂下脑袋,避开程翊的视线,乖乖道:“以后再也不会了,这次还好你在身边。”

    程翊盯着她,像是察觉到她的不自然,松开双臂。

    得到自由,千翎从天台往下望了眼,赶紧后退两步。

    看她心有余悸的样子,程翊的表情恢复平静,心里却没办法波澜不惊。

    刚才,他要是反应不够快,她就在他眼前,从这里……

    真像是坐了一回过山车。

    还有,抱着她的时候,她垂着头装鹌鹑的模样,倒像是他比摔下去更可怕。

    从天台下来后,程翊将杂物室里的课桌擦干净,拼凑在一起,让她躺在上面睡觉。

    至于程翊自己,则从周围找出几张废报纸,展开后铺平在地上,躺了上去。

    屋里关了灯,夜色缓缓流淌,窗外,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天边,散发着悠悠清冷的光。

    课桌太硬,千翎闭上眼睛,好半天也没睡着,身体蜷着难受,她动了动腿,又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阿嚏——”

    寂静的房间里,尤其响亮。

    她赶忙捂住口鼻,害怕把躺在地上的人吵醒。

    可程翊还是醒了。

    从地上起身,程翊一边朝她走,一边缓缓拉开身上的外套。

    一个鲤鱼打挺,千翎忽地坐起来,望着面前的人,惊慌地攥紧了拳头,“你、你要干嘛?”

    程翊轻轻挑眉,俯下身道:“你觉得我要干嘛?”

    手往前一伸,她用手抵住程翊的胸膛,“别靠近我,我警告你。”

    “警告?”程翊饶有兴致地重复,然后手伸向胸前,按住那只微微发抖的手。

    像被烫到一般,她忽地把手缩回来,被吓得捂住眼睛,嘴里突突突道:“刚才吵醒你,我知道你不高兴,可、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想惩罚我,也、也不能这样——”

    一件外套丢了过来,蒙住她的头脸,她的话卡在嗓子里。

    “嗯?”

    把衣服从头上扒拉下来,千翎睁开眼,只看到程翊重新躺回地上。

    “不是冷吗?盖上,睡觉。”

    外套上还有程翊的体温,她抱着,看向侧过身子,背影朝向自己的人,嘴角轻弯道:“谢谢。”

    盖上衣服后,果然暖和了许多,可她还是睡不着,也不敢翻身,害怕又把程翊吵醒。

    在一室黑暗中睁开眼,千翎望向窗外皎白的弯月。

    没有手机看时间,但想是很晚了,子舒她们应该都洗漱完上床了,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晚自习也没有去,不知道董怀斌有没有查岗逮到自己。

    啊,董怀斌的得意门生也逃了晚自习,正躺在旁边呢。

    借着月色,她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程翊姿势未变,背对着自己,一手枕在脑袋下,一手放在身侧,上半身只有件短袖,也没有蜷缩在一起,像是不觉得冷的样子。

    “睡不着也不要胡思乱想。”程翊冷不丁开口道。

    她吓了一跳,看向程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说完觉得怪怪的,程翊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吗,要不怎么知道她在看他的?

    程翊声音低沉,又说:“闭上眼睛,数羊。”

    “哦。”

    翻过身,她正面躺下,真的开始数羊,良久,不知数到第多少只时,困意逐渐袭来。

    感受到旁边人均匀平缓的呼吸后,程翊睁开眼,从地上起身,走到千翎身旁,将快掉到地上的外套捡起,重新盖到她身上。

    她熟睡的脸庞安详,眉宇舒展,长发如墨散在脑下。

    程翊弯下身子,将她一缕颈间的头发拨到一旁,校服里,t恤领口开得有些大,没了头发的遮挡,美好的肩颈线条一览无余,还有,肩膀上的白色肩带。

    不由地,程翊视线凝滞,想到天台上的拥抱。

    她的身体柔软,双颊绯红,以及那乖巧无比的模样……

    喉结动了动,长年以来的克制上线,程翊站起身,快步离开房间,走上天台。

    没睡多久,千翎便醒了,课桌太硬,她睡得不沉,困意解了便醒过来。

    转头看向地上,程翊不见了,千翎怔了怔,从课桌上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走向天台。

    程翊正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眼前是漆黑夜空,零星缀着点点星光。

    已是深夜,一阵风迎面吹来,寒意突然袭来,她不禁抖了一下,抱紧怀里的外套,走上前去,在程翊身旁蹲下身。

    “天台风这么大,不冷吗?”说着,她把外套递过去。

    程翊偏过头看她,“不冷。”

    “真不冷?”怀疑地望过去一眼,千翎眉毛轻蹙,“别逞能,感冒就坏事了。”

    嗤笑一声,程翊接过外套,没盖在身上,手上叠了两下,往脑后一塞,垫好。

    用相同的姿势躺下,千翎偏过头,问:“怎么不睡觉,跑天台来了?”

    程翊淡声道:“睡不着。”

    “哦,我也睡不着,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就醒了,看来咱俩一样,都认床。”她说着,笑了起来。

    程翊望过去,眼睛半天没眨一下,目光锁在她脸上。

    渐渐地,千翎笑不出来了,有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又看我?”

    收回视线,程翊说:“没什么。”

    一时间,两人无话。

    安静地躺着,千翎望向夜空,月亮泛着柔和的白光,周围是闪烁的星星。

    她圈起手放在眼前,眼前只剩那弯弯月牙,如果视力好的话,是不是就能看到怀抱玉兔的嫦娥姐姐了,还有神话故事里的吴刚,不知在月亮上的哪个角落,砍了上千年的桂树。

    “路千翎,你怕我吗?”程翊突然问,声音仿佛从夜空传来,缥缈得有丝不真实。

    千翎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好像是印象里,程翊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

    顿了一瞬,她说:“你好像问过这个问题。”

    程翊嗯了声,又说:“问了,你没回答。”

    夜晚似乎有特殊的魔力,能让人变得勇敢,不再有所畏惧。

    “一开始,有点怕,大概是因为你总是冷着一张脸,像冰块一样,”千翎笑了声,又说,“不过现在,我发现你其实挺好的,就不怕了。”

    “我,挺好的?”程翊轻笑,像是难以置信。

    千翎望向他,模样认真地说:“你帮我辅导了这么多天,一直都那么有耐心,也没大声跟我说过话,我觉得,跟外表看起来不一样,你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的眼睛清澈得发亮,说出口的话也真诚,程翊看了她一眼,撇开视线,脸不自觉有点发烫。

    千翎继续说:“如果换做其他人,肯定要嫌弃我笨说我麻烦的,”说到这里,脑海里浮现一张欠揍的脸,她愤愤道,“就好比宋予杨那家伙,每次都要说我两句才开心。”

    听到这,程翊眉头微挑。

    宋予杨?

    条件反射般,想起下午体育课上的事,程翊说:“宋予杨,这个人我有些印象。”

    “你认识他?”

    “每次考试跟我一个考场,脸熟,”凝视着漆黑夜空,他淡淡道,“下午体育课,我好像看到他在旁边打球。”

    千翎来了兴致,“你看到他啦?”

    程翊轻嗯了声,又说:“他球打得不错,能进校队的水平。”

    这一听,千翎乐了,要是被宋予杨知道,自己被程翊大神夸,球打得好,可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程翊说:“如果有机会,挺想跟他认识的。”

    千翎眼眸微微发亮,“你想的话,我可以介绍,那家伙早就久仰程翊大神的大名了,肯定想不到我会认识你。”

    “是吗。”程翊轻笑了声。

    这一下,千翎直接看呆了。

    她是第一次,看见程翊笑。

    他牵起嘴角,眼眸里好像有星星落入其中,动人地闪烁着,本就精致的五官褪去冷意,竟有些勾人的意味。

    她像只咬住饵的鱼儿,控制不住地,上了他的勾。

    千翎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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