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延到底不是巧舌如簧的男孩子。

    他一直都规矩,沉稳,坦诚,直白,他的叛逆期是遇上了陈恹以后才来的,激发起来,仿佛台风过境,卷着这个女人。

    他一直想要和她一起共生。

    却被她卷在雾里,而她若隐若现,任由他颠簸,无助,悬空。

    陈恹不给他拨云见日的机会。

    他稍微要跟她亲近一点,她就怒不可竭把他推远,抓伤。

    他不过是想要自己悄悄动手而已,清掉走向她身边阻碍云雾,出于自己的私心也好,他在她腰侧拴了一根隐形的线。

    现在那根线被人发现了。

    她扯着那根线,放在眼皮子底下,问他要解释。

    不用回答,也辩解不了,摆在女人手上的现实,几乎是让他一瞬间认了自己做过的罪。

    他撒不了谎。

    “……”

    驱害避祸是人类的本能,周景延不敢低头逃避,他害怕陈恹会对他作出最后的审判,下颌线一直紧紧绷着,眼圈泛红。

    “不说话?”

    陈恹一看他这副模样就气,装什么纯情无辜的小绵羊?

    也是,她自己忘了。

    他哪里是善类,从头到尾,分明是个狼崽子,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是她被漂亮弟弟哄得疏忽,在床上叫得忘怀,下了床戒备都忘了。

    提上来的那口气没有下去,心里恼火到神经砰砰跳,这些年走过来的路上荆棘坎坷太多,让她练就了一身社交隔绝线。

    她不轻易信别人也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情绪。

    无论做什么都有所保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都要三思。

    然而她发现好像那一套为人处事的原则在面前这个男孩身上几乎没有半点用,不能这样说,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对他用过。

    所有的,都没有。

    表面上来看,旁边人不知情,与其说是陈恹吊着他,不如说她其实也很心动,在更深的层面,被他潜移默化的改变。

    所以她逐渐放任周景延,告诉他雅汇的密码。

    雅汇存放了她很多重要的东西,私密见不得人,如果被人挖出去一点点放给媒体,后果她没想过后果,因为一开始陈恹那里就对周景延没有要什么放出去的后果。

    针孔摄像头仿佛一盆剔骨冰寒的冷水彻彻底底把她浇醒,敲响她脑子里面的警钟。

    恼火的情绪难以灭下去,陈恹就这么死命按着,努力绷住胸腔的起伏,促使自己冷静。

    她不能怒吼,朝他发难赶他走。

    陈恹转身把抽屉关好,把山茶花一朵朵检查,又把窗帘拉上,灯光关闭,打开手机摄像头逐一检查。

    确认没有以后,她才开了灯。

    周景延默默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走来走去。

    陈恹走过来坐下,她的眼睛冰冷像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样。

    在周景延的对面。

    是成年人想要谈判的姿态。

    他找京市大学的老师签学校的合同,就是这样。

    “这个摄像头,你是什么时候放的?”

    周景延沉默不语,缓慢的,他的心被一点点撕裂。

    “……”

    陈恹凝视着面前的男孩子,他好像又被人抛弃了,浑身散发着悲伤浓郁的气息。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还那么乖的给她煮面,两个人在玄关处抵死纠缠。

    陈恹不免嗤之以鼻,迫使自己回神。

    她不可以再放任自己被他懵逼,也该清醒。

    无论如何。

    她和周景延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周景延,沉默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一切都告诉我。”

    陈恹等了一会,周景延才抬头。

    他的眼睛红红的,直直看过来的时候,触目惊心的可怜,死死盯着她。

    “解决什么?”他问。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陈恹。”

    她就是,一直以为,这么久了,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过。

    别谈以后,如果没有他来迈出这一步,或许,她根本就不会认真思考有关他的将来。

    瞧,不就是这样吗。

    他做出一点改变,一被发现,就要判定他的死刑,想垃圾一样把他踢开。

    尽管知道总有一天会她被发现的,但周景延远远没有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和陈恹好像也没有过几次。

    他每次坐到这个沙发上,熟悉的位置都有种莫名的阴影,第一回,就是在这里,他被陈恹驱逐。

    她叫他滚,那一次她没有这么冷静。

    说出来的话也没有让他感觉到她要和他彻底决裂,划清关系,周景延顷刻失语,如鲠在喉。

    不可能的,看上他,得到他,再想要甩掉他,不可能,没有这样好的事情。

    他也憋得足够久了。

    “姐姐”

    不要总是这样,不要逼我,我会发疯的。

    “我不要你什么?”

    陈恹不想跟他打感情牌,她自己的心也很乱,不想再照顾他所谓的孩子脾气,她只想要赶快把一切都弄清楚。

    方清明那边仿佛一个定时炸弹。

    为了乔瓷的以后,她不能去赌,也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绪。

    正好此刻她想要纵容他一样,看着他可怜,年幼,又其实都是她的错。

    不能在谈判的关头反思自己。

    可怜对方,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陈恹甩了甩头,心肠硬了,脱口而出的话也不讲情面。

    “周景延,现在能心平气和跟你说话,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现在要跟我交代清楚,这个摄像头你是什么时候放的,为什么要放摄像头,还有你录像没有?”

    她话里话外无一不是要丢弃他的意思。

    陈恹光顾着理顺脑里的思路,不去看少年越来越红的眼眶,和有些发抖的手指。

    他的舌尖抵住上颚,不让自己被汹涌的飓风淹没。

    怕伤了陈恹。

    真没出息啊周景延。

    “不要跟我装傻子,你背着我做这件事情,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就应该知道总会有被我发现的那一天。”

    “我当你是小孩子,不跟你计较。”

    小孩子。

    陈恹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周景延,他不想听什么小孩子的措辞,安在他头上。

    可明明就不是这样。

    他身侧的拳头攥得紧紧,青筋亘起,抬头的时候,眼框彻底红透,戾气浓郁,胸腔剧烈起伏。

    “陈恹,你要跟我算,你怎么算?”

    “你对得起我吗?”

    陈恹觉得天方夜谭,她说的话逐渐不过脑子,就看着他,凭什么到头来他这副委屈样子。

    “我有什么对不起你?”

    她把周景延给她的卡找出来甩到茶几上,发出啪的声音。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要了。”

    磁卡抨击桌面的清脆声,响得周景延心神一跳,打在他的自尊上。

    他站起来,跟她对峙。

    “你把我当孩子,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你一直把我当孩子。”

    “非要这样玩一个孩子,耍一个孩子,看着他疯,他爱上你了,你觉得他触犯了你自己制定的规则,所以就恼羞成怒,要把他赶走。”

    “你不觉得畜生吗?”

    他将最后这几个字咬得极重,最恨陈恹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这个身份跨不过去,他用什么跟喜欢陈恹的男人争,他不怕,什么都不怕,不怕争,他豁得出去。

    他就怕陈恹用这样的语气撵他走,好想他可有可无。

    陈恹压不稳的火气,噼里啪啦烧起来。

    “你说我畜生?”

    “”

    周景延看着她,撇开脸否认,“没有。”

    补了一句。

    “我说我自己畜生。”

    陈恹冷笑,周景延这时候不闭嘴了,他索性就说出来。

    “我不应该把摄像头按在家里,我错了,我只是想每天多看看你,想知道你的兴趣爱好,你喜欢做什么,吃什么,想离你更近一点而已。”

    “你总是对我不上心,也不愿意和我交心,陈恹,我做你的玩具,我想让你开心,不管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全身心都在你身上,你不要这么不公平好不好?能不能也全身心交付给我,我已经成长了,我18岁,不是什么狗屁的学生孩子,都不是借口,不要这样伤害我。”

    他走近陈恹,距离她更近,触手可及能够摸到她的脸。

    “我不管说什么,我做什么,你永远只把我当作一个孩子,我不想那么无力的在一个你眼里毫无意义的位置上面努力。”

    “姐姐陈恹。”

    陈恹稀里糊涂听着,惊怔几秒,她脑子也乱,没有打断他,反而蔑视问。

    “你想到什么位置。”

    她自以为给他的位置已经足够特殊。

    周景延站起来,他真的长得很高了,肩膀也足够宽阔,能够把灯光都遮住,散漫到他的周身,这一刻竟然诡异到让陈恹觉得,他像是来拉她一把的人。

    好像就那么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拥到怀里,护着她。

    他也确实拉了她的手。

    “我想和你结婚。”

    结婚这两个字一说出来,陈恹仿佛被电击到,她猛然甩开周景延的手。

    “你疯了!?简直就是在做梦!”

    “是。”

    少年笑,漂亮的脸庞混合着受伤的情绪,整个人揉杂出来支离破碎的美感,好像失去她,就像是失去了生命力。

    破罐子破摔,鼻头阵阵发酸。

    “我是在做梦。”

    “不是梦的话,我怎么可能遇上陈恹,然后拥有陈恹。”

    陈恹冷着脸,心里的触动也大,把她原本准备好的措辞全部敲散,她不知道,自己垂在身侧的手也在瑟瑟发抖。

    “姐姐,你知道吗?”

    他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微微的水光,“你一定不知道,我的情绪我的感受。”

    “你从来不在意。”

    “你的眼里只有乔瓷。”

    陈恹听到小姑娘的名字,怒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靠近我女儿?”

    “是。”周景延爽快承认。

    到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好瞒的。

    “陈恹,你非要在今天跟我摊牌,好,那我什么都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了,知道你是乔瓷的母亲。”

    “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她是你的孩子,我心里有多难过,我有多嫉妒,你和别的男人生过孩子。”

    陈恹倏而抬起,扬在空中,没打下去。

    “……”

    少年的声音哽咽。

    “她都那么大了,我嫉妒得快要发疯,如果我早生几年多好,我就可以遇到你,就不会有乔瓷,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推开我。”

    “姐姐”

    两个人的谈判到这里,已经没有意义。

    陈恹不仅觉得他疯了,也觉得自己疯了,她竟然想哭,她把扬在空中的手收回来,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疼痛都不能令她清醒,只让她觉得无措。

    回避他的眼睛,侧身。

    男孩子说的话,就像是洪水,透过一个微小的口子冲到她的五脏六腑,冲得到处都疼,站不稳,别说再跟他讲什么。

    “收拾你的东西离开。”

    “以后不要再来了。”

    周景延忽然俯下身体,要亲她的唇,陈恹侧过头让开,少年的薄唇擦过她的脸颊,更显得亲密。

    门轻声合上。

    陈恹瘫倒在沙发上,太阳穴跳着跳着地疼。

    她把针孔摄像头踩碎。

    拿手机想给乔瓷打电话,一看时间太晚了,怕影响她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就没有打。

    她走到门边,反锁了门。

    掏手机改密码。

    门锁有限制,未超过二十四小时不允许改第二次。

    陈恹抱着膝盖坐下来。

    周遭变得静悄悄的,周景延一走,好像把所有的人气都卷走了一样。

    她在门坐了一会,倒回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陈恹第二天被殷洁叫走。

    她收东西收到一半,高雅云的动作非常快,提前一天就把她想要的录像拷贝下来给她,是怕夜长梦多。

    殷洁准备妥当,第二天下午,签了股份转让和房产赠予,陈恹拿到了放清明和宁怀姝,以及飞娱几个网红在办公室乱搞的视频。

    “我靠,这个放出去,他必定垮台了。”

    陈恹百感交集,她现在看到摄像头就怵,因为前不久她就发现。

    不知道周景延录像没有。

    殷洁重重拍她的肩膀,“你走什么神?”

    陈恹恍惚了一下,“没事。”

    雅汇的房期时间还没有到,里面贵重的东西都被她收出来了。

    她换了新号码,周景延联系不到他,她也没有周景延的信息。

    想到这个,她的心脏没由来紧缩了一下,有点难受。

    “不舒服?”

    殷洁给她倒了一杯牛奶。

    陈恹喝了一口,拇指划燃打火机,找烟。

    “别他妈抽了,都第几盒了。”殷洁踢了踢桌子底下的垃圾桶,也就她能受得了,短短一天,三包烟。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鬼样子。”

    陈恹摸到了空烟盒,她拿挂在椅子上的外套,准备下去买。

    殷洁给她捞回来。

    “你不要命了?”

    陈恹推开她的手,殷洁又给她捞回来。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看状态知道不对,乔瓷在家好好的,要说陈恹是怕这票大的玩了捅出去,搞得她也会出事的后果,不大可能。

    那就只有一种结果。

    “你跟藏着那个吵架了?”

    “嗯。”陈恹难得没有否认,“掰了。”

    “他提的?”

    陈恹摇头,“我提的。”

    殷洁说她,“你可劲犯贱吧你,舍不得人家就喊回来呗,好不容易谈上一个对眼的,该结就结了。”

    说到结婚,陈恹想到漂亮弟弟那双红透的眼睛,她心里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直到现在都喘不过气来。

    “结不了。”

    他还是小,怎么结,她有孩子还有那些过去,卡在中间那么多东西,怎么结?

    再说了,她没想过。

    就是难受,大概是以后再也找不到获这么好的弟弟了吧,陈恹用手盖住眼睛,这么安慰自己。

    疼痛依然没有半分缓解的趋势。

    “有什么结不了的。”

    殷洁坐下来,“对面是个女的?”

    “开什么玩笑。”

    陈恹拿手机,打开新的微信刷新着新消息。

    “那不就行了。”

    “你不懂。”

    殷洁彻底笑了,这他妈到底是谁不懂,她门清着呢,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少笑,烦死了。”

    陈恹往后倒,仰着脖子休息,锁骨那一圈的痕迹都还在,殷洁剽了一眼,“啧啧啧。”

    “哎……对了,视频今天晚上就能处理好,你想什么时候发?”

    陈恹犹豫了一会,周景延的事情给她敲了一个警钟。

    “慢点,我再想想。”

    殷洁说,“我看方清明的态度,你们是彻底和解不了,非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多弄些后手准备是应该的。”

    “下周日吧。”

    “行,别推太远。”

    密码锁改了,周景延进不去,在这边蹲了几天,见不到陈恹,他就去找乔瓷。

    没有陈恹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呆。

    住回了学校,偶尔去澜水湾给乔瓷辅导功课,顺便打听陈恹的消息,陈恹手上忙,一直没回来。

    说来也巧,殷洁那天回去拿文件刚好撞上了周景延。

    她之前有拖吴越找家政照顾乔瓷。

    陈恹说这次要男的,就在门口撞上了,周景延没想要说什么。

    殷洁反问起来,“你是家政过来的?”

    看着特别年轻,又很帅气,不像什么坏人,出现在澜水湾,也就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乔瓷说过,妈妈要给她找家政。

    周景延跟殷洁打了个照面,当场承认,“是的,我家里缺钱。”

    “行啊。”

    有乔瓷帮忙,打幌子过了以后,殷洁跟他签了合同,就由周景延来照顾乔瓷。

    陈恹这两天状态不好。

    殷洁也就没跟她说,等她差不多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回来的时候。

    两个很久没有见面的人,忽然就在门口撞到了。

    见鬼一样,陈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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