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还是吴县,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没变。
这种街头说话街尾都能听见的落后小镇子,最不缺嘴碎的婆娘了,谁家有点鸡屁大点的事都能被人疯传很多个版本。
当有一个人走出去后,回来以后的稍微一点点改变都会被人磕着瓜子唾沫星子指指点点。
那些牛鼻子婆娘,自己家里长家里短理不清,别人家的事更好奇。
陈恹她妈生在这个小镇里,算是第一个走出去长了一点见识,又走回来的人。
出去的时候还只是个土里土气脸不错的女孩,回来的时候,头发染了,指甲涂了,衣服比之前少穿了一点,更主要的是她的肚子大了。
那一年吴县家家大人小孩议论的都是这件事,说她放荡又不知道检点,出去外面不学好被人搞大了肚子还有脸回来生,翻来覆去说了好多年。
陈恹生下来,从需要人抱,自己在地上爬,撒开腿跑,还在有人说她妈的事情。
这时候的陈恹16岁,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她长得特别好看,水灵灵的姑娘,嘴巴也挺甜的很有礼貌,见到谁都会喊。
不止如此,更过分,那些无聊的大人表面眉慈目善,转头那嘴巴从陈恹她妈头上就说到了陈恹的头上。
“瞧瞧她那张脸,生得比她妈以前还好看,就是不知道以后要成什么人。”
“什么样的人,我看八成是她妈那样的人。”
“我觉得是”
初中毕业了。
同桌问陈恹假期要去哪里玩?陈恹背着书包说不知道,手里拿着一根路上捡的棍子有一下没一下打着路边疯狂生长的野草。
“你要回家帮你妈妈干活吗?”
陈恹嘴上说,“不是。”
但其实一下课还是马不停蹄往家里走,说不上来,她妈对她不好,陈恹还总是爱跟她沾边,一天到晚守着她。
大概是因为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陈恹自己心里这样想。
“你真的不去小河边玩吗?好多人都在,李温文也在,他还在了很多好吃的,说去的人都分。”
李温文家里有钱,算孩子王。
“不去了,你去吧。”
“啊,那好吧。”
到了岔路口两个人就分开了。
陈恹想着今天吃什么,她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期末考试很多题不会,大概这个学期结束书也就读到这里了吧,她考不上,没有钱再读高中了。
何况还要照顾她妈。
她妈早就疯了,生下来陈恹月子没人伺候,开始只是精神恍惚,到后来整天在家里乱嚎乱叫。
从她嘴里面,陈恹依稀听出来,她妈当年出去被男人骗睡了,那个男人给了她一个地址和号码把她打发回来,说会来找她娶她一起过日子。
打工的钱都被男人骗走了,等不到那个男人来,她妈起先还是扛着的,生了她以后产后抑郁了,流言蜚语的攻击太猛她没扛过来,人变得暴躁易怒,后来傻里傻气,吃饭流哈喇子,好的时候会摸摸陈恹的头,抱着她在院子里叫她恹恹。
发病的时候抓着她的头发用脚踢她,问她怎么不去死,大概是陈恹长得太像那个男人了,所以她经常指着陈恹骂讨债鬼,短命儿,去死去死。
什么难听的词都骂,说到后面没力气了,就拿东西砸她,陈恹一开始哭,后来不哭了,她怕别人看笑话,也怕刺激到她妈,要是她死了,她一个人更害怕,毕竟她只有一个妈妈,也真的,只剩妈妈了。
逆来顺受是陈恹在这样的家庭养成的习惯,她挨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毕业了,别人有那个福气可以聚在一起吃着东西考虑以后要去哪所高中上学,假期怎么度过。
陈恹不行,别人找学校的时候,她在翻找哪个地方招工,她想赚钱,治好她妈的病。
尽管那需要很多的钱,她现在才几岁,还可以赚很多钱,想到这里,她是轻松的,包里还放着找到的招工单子,想回去念给她妈听,和她说说话。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没有可怕的那个人。
在她回去的路上把她拽到一旁的野草丛里,那个手没有撕开她的衣服,没有分开她的腿,感受不到那种撕裂的疼痛的话。
陈恹甚至觉得她这一生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苦不苦的,不会绝望,那些嘴巴不饶人的小镇婆娘在她的耳朵里也没有那么惹人嫌弃。
那个男人完事以后,一脚踩空被河流冲死了。
他的恶行甚至没有被人揭露。
所有人把一切都怪到这个16岁的女孩子身上,但其实,她明明还那么小。
她们说陈恹比她妈要恶心,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了,不许自家的孩子和她玩,说她秽气,搞疯她妈,还克死了人。
陈恹用这种更悲惨的方式,走了她妈的路,也变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理解她的人。
那个男人,她甚至没真正见过他的样子,天太黑了,只听到耳畔像野兽一样粗滚的呼吸,还有烟酒的恶臭。
公共电话亭里,在妈妈手心里攥到发白发黄,模糊字迹发散快要看不清的号码,被她偷去打,回应是。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妈妈无数个日日夜夜发疯以后歇斯底里的叫声。
泪水流进耳朵里,她没抵抗了。
日子就这样好死赖活过,妈妈疯的日子越来越少,陈恹低着头过日子,十天半个月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照常给妈妈做饭。
不治而愈也是有的,她妈慢慢好了,恢复清醒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陈恹赶出了吴县。
当着所有人,破口大骂,说陈恹不是她的女儿,叫她滚出去,滚出这个地方,滚出她的家。
说的话还是那么些话,只是她的眼里不浑浊,清明了。
陈恹走了,没想好怎么死,她身上有点钱,到了另一个稍微大点的地方混了几个月。
钱败光的时候,她想着她的人生也就那样了,于是找了一条河跳下去,没想过还有被人捞上来的好时候。
上天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怀孕了。
四个月。
后来更苦的日子来了,梦里一幕幕交错闪过。
陈恹从梦里惊醒,坐起来大喘气,这些年,她很少有这么失态到狼狈的时刻。
基本没睡过这么沉了。
那些事情过去太久,她没有忘记,只是藏起来而已,从来没有翻出来过。
久久都不能平复。
周景延醒过来默不作声给陈恹慢慢拍着背。
陈恹一只手抵着额。
声音特别哑,“吵醒你了。”
周景延摇头轻声说,“没有。”他睡眠浅,今天早上打篮球,下去又换了一个运动,两场量都很大,他其实也很困,只是害怕醒过来,旁边又是空荡荡的。
所以一直格外留神,女人慕然惊醒的时候,他也瞬间睁开了眼睛。
“可以去帮我倒一杯水吗?”
她实在没有什么力气。
“好。”
周景延下床去吧台,厨房用具所有摆放的东西都一样,能看得出来,那天之后,陈恹没有动过厨具,都落上薄薄一层灰。
周景延洗干净一个杯子,等饮水机烧好水拿进去房里给陈恹。
进门就闻到一股凉凉的烟味。
烟抽到一半,周景延过来,她把烟掐了丢进垃圾桶,没丢准。
周景延把抽剩一半细长的香烟捡起来放进垃圾桶,看到了里面用过打结的东西,还有揉碎的说明书和包装袋,垂下眼睛。
“谢谢。”
陈恹喝完,把杯子放到床头,“现在才四点多,赶快睡吧。”
关了床柜灯,翻了个身背对周景延。
周弟弟掀开被子上来,从后背那她整个人抱住,手很规矩抱在女人的腰侧。
夜晚很静谧。
二十分钟过去了,两个人都没有睡着。
陈恹感受聆听着后背男生有力的心跳,“景延,你们什么时候高考?”
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起,周景延把她揽近了几分,如实回答,“6月的7号和8号。”
话落,又补充说,“678就是录取吧的意思,老师说这三天是好兆头。”
“是吗?”
“应该是。”
“学校平时模拟考吗?”
怕她难受,周景延把她粘在脖子后面的头发扒开,“有,每个周三周五周六晚自习都有模拟考,月底有月考,两个月一次四省联考。”
高三的时间非常拥挤,他从前就很用功,付出的心力多,所以应付起来没有那么吃力,看起来更加游刃有余。
“你平时考试能能到多少分?”
周景延回忆了一下上次月考的成绩单,“730多。”
陈恹听到这个分数愣了一下,她翻身过来与他面对面,“我没有记错的话,高考总分是750?”
“是。”
“你是少数民族吗?我听人说少数民族有加分政策,算上你的分数就更加如虎添翼了,虽然你可能不需要。”
730多的分数,只怕多少学校抢着要吧。
周景延从旁边的衣服里面拿过来他的身份证给陈恹看。
“我不是少数民族。”
窗帘没拉,对着进来的光,能依稀看见上面的字。
陈恹别的没看,只摸索他身份证上面的年龄,又一次提到周景延努力会忽略不想听的事实。
“真小啊。”她感叹。
周景延不想听,他往前顶了一下,叫陈恹能够感受到他的不小。
闷声说,“不小。”
陈恹被他委屈的声音逗拉弯了嘴角,“想好要去什么学校了吗?”
老乒之前说了,首都那边的两所高校已经来学校问了他的意思,还有很多学校都提出丰厚的条件朝他抛出橄榄枝。
其中也包括京市大学,“我想留在京市。”
陈恹手一顿,不解问他,“为什么要留在京市?”
“京市很好。”他说。
京市有陈恹,有他喜欢的姐姐。
她在这里,他的心就留在这里了,去哪里都好像变成了行尸走肉。
周景延亲她的脖子后面。
陈恹累,推他,“我没有力气了,景延。”
男孩子收敛,没继续闹她。
“京市好在哪里?”对于大学陈恹并不了解,这是她的知识盲区,但她知道,京市虽然发达,又怎么会比得上首都呢。
他这么高的分数,应该去首都深造。
“京市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在国内也是特色专业。”
说起来计算机,之前有个和陈恹炒作的男网红就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人长得很清秀,是首都高校的计算机专业,当时陈恹和他炒作的时候没聊头,就唠了会专业,他说的计算机专业要去首都才行。
“真是这样吗?”
“嗯。”
陈恹推他更远,拉出一段距离,“怎么我听人说的不是这样,不和首都的大学比,甚至隔壁的安市大学计算机专业都比京市的好。”
“你留在京市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景延包住她的手,给她答案。
“为了你。”
陈恹发自内心觉得好笑,“为我?”
为她干什么。
拿自己的前途赌在她的身上,为她,用自己的前途感情用事简直就是孩子行为,果然是临门一脚踏进成年大门的小男孩,没有挨过社会的毒打。
“”
陈恹默了一会没说话。
她并不想给周景延上什么思想政治课,告诉他高考有多么重要,选专业又有多重要。
她明白自己不是这样的好人,如果她是好人,就不会把他拐上床了。
索性闭上眼睛,回避他的视线。
“陈恹。”他叫她。
陈恹鼻音回一个,“嗯。”
“你在京市,所以我想留在京市。”闭上了眼睛,陈恹没有看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受伤的眸光。
女人好像睡着了。
周景延挨着她,下定决心鼓足了勇气和她说,“陈恹,我喜欢你。”
陈恹冷冷出一声,显然没有把他忐忑不安,鼓足了勇气的告白放在眼里。
就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她是这样回周景延的,“别人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最不可信。”
周景延想过她会拒绝,也想过她会装没听见之类的,料不到她这样甩给他一句轻飘飘的话。
他赌气一样松开陈恹,翻身下床,打开床头柜的灯。
陈恹扭过去看着他
周景延站好,脸色严肃,语气也非常的严肃,“那我不在床上和你说。”
不憋了,他要告诉她。
“我喜欢你,陈恹。”
声音比刚才贴着她耳朵要大太多了。
“我喜欢你,能不能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之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会照顾好你的,我知道你嫌弃我小,但是我很认真,我并没有和你开玩笑,我真的喜欢你,我确认我喜欢你,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见不到你我会难过,我会努力赚钱,以后养你,不会让你那么累。”
他太喜欢了,说出来都急。
眼前的女人似乎并不为之所动,他总结不好词,用词的主谓宾前后都错乱,但是他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希望她能给出回应。
陈恹听完了,周景延前面一句出来的时候,他想要打断他的甚至做好了反问质问他的话语,全都被他后面一连串的话给堵了回来。
面前的男孩子给人的感觉从来都强烈。
感受到了。
陈恹嘴唇翕动,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安于享乐的心思受到冲击,无法给出回答,她选择了逃避。
“睡觉吧。”
周景延声音更大说,“我是认真的!”
陈恹转身用被子蒙过头,全部装聋作哑,他爱说就说,她不管。
“陈恹,我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陈恹。”
“我喜欢你”
“”
他一直在说,像一个富有感情的复读机,说了很多遍,陈恹听倦了,火气噌一下上来,忍住浑身的酸痛,用她全身的力气坐起来。
吼他,“你给我闭嘴!”
周景延不服气,咬牙看着她,看着她洁白如玉的身上,亲密的痕迹。
他要负责。
这个漂亮吸引他的姐姐,现在就像一个用完就丢,无情的渣女,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她决绝说。
“够了。”
“周景延,我们只是玩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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