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姐,喝一杯?”男人脸上印着红光,嘴角上挑。

    “不了。”

    她的柳月眉似乎刻意修剪过,格外整齐精致,长睫翘在眼眸之上,滑过笔挺的鼻根是含樱似的薄唇,覆着深红口色,脸颊清瘦却也不适美感。着装精炼,是一身一字肩连衣裙,短发散在细嫩的肩膀,她踩着细跟走去了吧台。

    “阿攸?写作业呢。”顾清含笑。

    沈一欧透过混乱的声音听到一点,抬头看她:“清姐。”

    “来杯……”顾清话未说完,沈一欧转身拿了杯果汁放到桌上:“女孩子晚上就不要喝酒了,果汁凑合一下吧。”

    顾清指甲点在杯壁,笑了笑道:“行吧。”

    “这两天生意怎么样?”顾清抬手准备喝去。

    沈一欧熟练地从小抽屉里挑出一根吸管插在了杯子里:“和以前差不多吧。”

    顾清看了眼吸管笑了笑。

    “灯太花了,不知道是不是粉色。”沈一欧靠在吧台。

    顾清轻抿一口,无奈瞪了他一眼:“神经病吧,谁要粉色了。”

    沈一欧笑笑。

    “阿攸!来箱国宾。”有人喊道。

    “你先坐会儿,我给人送去。”沈一欧说着弯腰抱起一箱酒。

    “你们的酒。”沈一欧放到卡座旁。

    订台的女生喊着:“喝一杯!坐下来喝一杯!”

    沈一欧笑着摆了摆手。

    “清姐。”沈一欧绕过台站了回去:“今晚睡酒吧?”

    “不然呢?”顾清撇一抹笑:“睡你房间?”

    沈一欧笑着看了过去:“我倒是想。”

    “那你就想想吧。”顾清道。

    “不想了。”沈一欧捏了下手指弯腰写题:“指望你给我发工资,就不指望睡你了。”

    顾清被调侃得无语,叫道:“滚蛋!”

    顾清是wait酒吧的老板,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七,原本是个千金大小姐,学历到洋,后因毕业那年一同出游在荒野的男朋友意外失踪了,她来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淮宁,开了个酒吧,父母也心疼她,就任她去了。

    wait——等待,意在等你回家。

    但也只是几载未果。

    “阿攸。”顾清望着不可平静的果汁液面,目光无神。

    沈一欧抬眼看她:“怎么了?”

    顾清自我缓了会儿,无奈说:“没事儿。”

    “清姐。”沈一欧也喊她一声。

    “干嘛?”顾清看他。

    沈一欧也顿了一会儿说:“没事儿。”

    “诶你!”顾清越过吧台打了他一下。

    沈一欧没躲,只是笑说:“话整一半儿难受吧?”

    “神经病。”顾清一笑。

    “好了。”沈一欧从兜里摸出一颗草莓味小糖,撕开包装丢进了她的果汁里:“如果觉得苦,就找颗糖吧。”

    顾清看了他一会儿:“你知道吗阿攸,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找不到女朋友的。”

    “我哪样?”沈一欧重新执笔。

    顾清低头抿了口果汁:“中央空调,对谁都好。”

    沈一欧一笑:“夸奖了。”

    “这样可不行,我要是你女朋友我都受不了你这一点。”顾清说道。

    “你不是。”沈一欧说:“但你可以试试。”

    “你才几岁啊小阿攸!”顾清敲了下他脑袋:“我学新航路开辟的时候你还在听胎教,就想勾搭姐姐了。”

    “只能说明我在你心里有点份量,你拒绝那些小吊丝的时候没说这么多话。”沈一欧抬头笑了笑:“是因为我帅吗?”

    “是因为你对我根本没有那想法!”顾清一掌甩他头上:“不然你觉得我不会说滚吗?”

    “做我女朋友吧。”沈一欧突然深情看她。

    顾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点头道:“好。”

    “谢谢你,行了分手吧。”沈一欧又说。

    顾清配合演出:“行,祝你幸福。”

    沈一欧低头看了眼表:“我到点了前女友。”

    “走了。”沈一欧收拾着东西。

    他走一半被顾清喊住:“诶!刚刚那不算啊!老子没跟你谈过!”

    沈一欧无奈笑了下,点头走了。

    走到长廊,新搬来的那位依旧没有关门,光从里透出来。

    他停住脚步侧眸看了眼,边崎之已经睡着了,大概是没有前奏地睡过去的,随性地躺在床上,手机还抓在手里。

    沈一欧无奈一笑,替他关上了门。

    他洗过澡坐在椅子上,无力般靠着椅背,他摸出手机拆了手机壳。

    把那张一寸小的学生照捻在指尖,目光良久驻留,照片里的人微勾唇角,一笑抵他千绪。

    照片太新,像他这个人一样高贵,他抬手却舍不得抹一下。

    无奈把照片放回了手机壳里,扯过一旁胡乱缠绕着的耳机线,顺着方向绕直后塞进了耳朵。

    刚开学的作业其实没有很多,但他顾及后面的课会落下,提前预习了历史。

    ……

    边崎之按时起了床去到学校。

    从晟阳小区到学校有一段路,大概得走上十几分钟。

    他慢悠悠地去到教室。

    上了自习沈一欧也没来,直到第一节课上才见到他的身影,他这才明白,张缶口中的“按时”并不是按着标准的上课时间来,而是按老师来的时间来。

    “起子大哥!”何哆哆一把拍在边崎之肩膀。

    “我——”边崎之一疼,差点骂人:“干嘛!”

    “你给我的指点绝了啊!”何哆哆满脸欣喜:“老师把我夸惨了,他说我的思想和对画的理解超牛。”

    边崎之无奈一笑:“不用谢。”

    “画画呢。”边崎之说:“我的见解很低,称不上什么,给你讲的都是小时候在书上看的诗画之类的,总之就是要走进画,触碰画,你要让自己身临其境,要懂它们,才会真正知道怎样去表达它们,才会让别人看到你所表达的,这是思想,其次就是你们自己的画画功底,缺一不可,这就是为什么要每天涂涂画画的原因,因为你所表达出来的一个物光靠想象是没用的。”

    边崎之说完一大摞也用他同样的力气拍了他一把:“加油吧,工具箱。”

    张缶笑道:“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啊,有点东西。”

    “别赏我。”边崎之道。

    张缶说道:“没赏你,我真觉得你挺牛逼。”

    “牛逼也是考倒数。”边崎之笑说:“跟你们差不多。”

    张缶笑了起来。

    “周末要不要去感受一下我们这里的生活?”何哆哆问。

    “感受什么?”边崎之凑过去:“黑网吧还是抄社会?”

    “你能把我们想得单纯一点吗?”何哆哆咬牙切齿。

    “所以是什么?”

    “亲近大自然,触摸高山流水。”张缶神情怡然地说起。

    “?”边崎之眉头一皱。

    何哆哆解释起来:“就是去搬螃蟹。”

    “我操,可以啊!”边崎之终于在这个无聊的地方找到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阿攸去吗?”张缶靠过去问。

    “去哪儿?”沈一欧埋头写题。

    张缶笑说:“小河流水。”

    “什么时候?”沈一欧随手扯出一个英语听写本子打草稿。

    张缶说:“周末。”

    “周末要去家教。”沈一欧列好式子。

    “你家教不是在上午吗?我们下午去呗。”张缶劝道。

    沈一欧回道:“下午热,还有作业。”

    “好吧。”张缶放弃了,转身对边崎之说:“小起子,他不去。”

    沈一欧一愣,把张缶拉了回来:“他也去?”

    “嗯。”张缶点头。

    沈一欧心里一动:“这周应该没什么作业,快转凉了,还不是很热。”

    张缶一喜:“所以你是去吗?!”

    “嗯。”沈一欧列了一堆的式子全然算错,他换了个位置重新算。

    星期五那天沈一欧早早离校到隔壁二厂门口接沈曼妤放学。

    徐亚悠着步子懒懒走出校门:“阿攸?等公主呢?”

    “不然等你吗?”沈一欧哂道。

    “老子真的是——”徐亚勒上他的脖子:“忒给你脸了。”

    星期五的校门口人群拥挤,站着的、坐着的、成群结队的、孤身一人的,大多都是前来接人的。

    这里一贯如此。

    初中那会儿,有次学校放得早,沈一欧路过二厂,看到人声鼎沸,看到很多孩子被陆陆续续地接走,还看到了沈曼妤一个人走出学校。

    沈一欧看着她的背影,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个背影太孤单了,只是觉得很心疼。

    后来的每一次星期五,他都会翘课提前守在这里接沈曼妤放学。

    “小欧。”沈曼妤迎笑走来。

    “滚开。”沈一欧甩开徐亚走过去。

    “想吃什么?”沈曼妤同他并肩走过人群。

    “你做什么都行。”沈一欧笑说:“公主的手随便动动都是佳肴。”

    沈曼妤无奈笑了笑。

    “我明天下午可能不在家里吃,如果真的不在我提前跟你说。”沈一欧说。

    “好。”沈曼妤看他一眼:“跟哆哆他们出去玩儿吗?”

    “嗯。”沈一欧说完又添了一句:“还有一个新朋友。”

    “新朋友?”沈曼妤看向他。

    “嗯。”沈一欧说:“不知道你见过没,住我们隔壁,刚搬来的。”

    “刚搬来的?”沈曼妤想了想:“是不是长得白白净净,很高,养了只灰色小猫?”

    沈一欧点点头:“应该是他。”

    “既然是新朋友,那就请人家吃吃饭什么的。”沈曼妤说:“我给你发钱。”

    “不用了,我这儿有钱。”沈一欧无奈一笑。

    “小欧。”沈曼妤看向他:“有的时候我会觉得……”

    “好了。”沈一欧声音很轻:“回家吧公主。”

    沈曼妤一路上没有很高的情绪,那句没说完的话沈一欧心里明白,也最害怕,她怕沈曼妤说出来,也怕沈曼妤始终无法释怀。

    她想说——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对不起你。

    没有把你养成轻松的小孩儿,没有让你看到风光无限,没有真正把你呵护成一个小孩儿。

    其实父母离去后两人过得都不算轻松,沈曼妤为了能够照顾到阿攸,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来了职高教书,因为一张985的通知书,她即便是没有大学学历也进了这所私立职高。

    早早开始了工作,十指扣入书本的时候她差点忘了自己的梦想,但沈一欧一直记得,也一直刻着心里。

    沈曼妤从小喜欢听歌,喜欢小提琴,他记得有一次,姐姐坐在自己旁边悄悄跟自己说她的梦想,她说:“如果可以,希望能够举办一场演奏会,台下会有人山人海的观众为我欢呼喝彩,如果可以,我会穿白色长裙,沉溺音乐中。”

    她说话的时候眼眸闪着细碎的泪光,像是永远也触摸不到的星星。

    就是那一次,沈一欧记了十几年。

    一上初中他就开始了找零工,不管重活累活脏活,都会拼命去做,努力几个月,攒下了几千块,给姐姐买了一把小提琴。

    那把小提琴后来一直挂在沈曼妤的房间,沈曼妤再没碰过,只是偶尔会良久注视。

    那时候沈一欧就知道,她打算埋没自己的梦想了,打算做一个与音乐完全不相关的人,打算放弃了。

    沈一欧那段时间疯了一般天天酗酒,常常窝在酒吧夜不归宿,似乎想把自己折磨死,就再也不会知道姐姐有多痛苦了。

    偶然的一天,他酒醒过来,出了酒吧看见这个破烂的小镇,这里遍地狼藉,街边行人纷纷扰扰,似乎每个人都有一段苦不堪言的生活。

    他突然清醒过来,突然想带他的公主离开这个地方。

    姐姐的梦想被埋在了几十平米的小房子,不应该再被困在这个肮脏混乱的小镇了。

    后来他疯狂地把自己埋进学习、打工中,他这才明白,比起累,他更怕苦了沈曼妤。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再像一个小孩,完完全全丢失了本来的孩子气。

    不再遇事就夜不归宿,把自己泡在酒里不省人事;不再会掉眼泪;不再会和姐姐通天大吵。就像是一个套着皮囊的成年人,能够藏下所有事,也能够担起一个家。

    后来的阿攸让沈曼妤省心不少,明明是种成长,可沈曼妤却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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