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心急如焚,又不敢上前阻拦,竟硬生生憋出一口鲜血来。

    一旁的锄药瞧见,害怕他出了什么事,自己回府不好交代,便出言劝宝玉回去。

    “二爷,这金钏既不是咱们府上的丫头了,便不必管她。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这些人粗俗无礼,与他们说话不值当的。”

    显而易见,在这个场景中,这些话是一点都进不到宝玉心里。他远远看着那边的金钏,走过去的脚步试探了好几回。

    锄药看他如此,更不敢让他近那些大汉的身。可当下又劝不住宝玉,只得自己上前阻拦。

    不料他还没走到金钏跟前,就被那群人打红眼的人,拉着打了起来。拳头如暴风骤雨般袭来,激起阵阵惨叫。

    “哎呦,二爷,快救救我!”

    “救命,饶了我吧,各位好汉,饶了我……”

    眼看着锄药也被打的不成样子,宝玉就是再害怕也不能躲在后面了。

    他快步走近战局,鼓起莫大的勇气,伸手去拉拽那些正在挥舞拳头的人。

    那些人虽说凶悍,可也不是愚笨的人。自然能看出来宝玉衣着华贵,根本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人物。

    因此被宝玉拉扯的人,只轻轻推了一下他,想把他推到一边去。然而那人高估宝玉的身体素质,就这么一下,宝玉就重重地坐到地上了。

    身体感官顿时复苏,宝玉只觉屁股被摔成了两瓣,疼得他抓心挠肺。此时疼痛战胜了理智,他再没上前的胆量了。

    直到那群人力气用尽,才放过地上的金钏和锄药。他们也不管金钏有多么虚弱,一把从地上捞起她,就要带走。

    “金钏……你怎么样……”

    此时的金钏浑身是血,不仅鼻青脸肿,更是连头发都被揪下了好几绺,露出鲜红森白的头皮,此状可谓之凄惨至极。

    看着这样的金钏,宝玉泪如泉涌。此刻他的脑海里浮现的,竟是昔日荣国府中那个貌美灵动的金钏儿。

    那个愿意让他吃嘴上胭脂的金钏,那个伸出脖颈让他闻香气的金钏,那个愿意给他绣荷包的金钏……

    “金钏……”宝玉亦步亦趋地跟在那群人后边,边叫着金钏的名字边哭。

    就算是被那些人辱骂嘲讽,他也没停下脚步。锄药被人打的躺在地上起不来,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跟了过去。

    沿着巷子一路走了有一刻钟,眼看这群人就要进到一个深宅大院里。宝玉不禁着急起来,“金钏,你怎么样了?快醒醒啊。”

    许是宝玉的声音太大,又或是金钏歇过劲来,总之她真的醒过来了。

    瞧见宝玉跟在后面,满脸泪痕关切看着自己,金钏忍不住讽刺一笑。

    “宝玉,你别跟着了,我是死是活你都没法子的。今日这一切不怪别人,怪我自己眼拙。昔日茜雪、晴雯的结局没让我看透,今日终于轮到我自己了。”

    她这一段话,说的宝玉似懂非懂,忍不住大喊起来。“金钏姐姐,你在说什么?你娘不是给你赎身了,怎么会惹上这些人的。”

    他这问话的架势,好像是要长谈似的。可现实是,金钏已经被押着走到宅子的台阶上了。

    眼看着就要进门,金钏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挣脱束缚。她吃力地跑下台阶,来到宝玉面前。

    “宝玉,你害死了茜雪和晴雯,你也害了我,你谁都护不住的。将来有一天,说不定府里那位表姑娘也要叫你害死。”

    说完金钏便疯了似的大笑起来,这发狂的架势,一时间到让宝玉有些害怕。

    他忘了眼泪,也忘了金钏刚刚才遭受过的伤害,竟转过身跑了,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

    徒留金钏在原地,又被扇了好几个巴掌,然后才和赴死一样,木然地被拉进宅子里。

    宝玉按照原路返回,他呆呆地走在路上,脑子却回响着刚刚金钏说过的话。

    “你害死了茜雪和晴雯,你害死了我。”

    “你谁都护不住的。”

    等锄药一瘸一拐从后面追上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表情呆愣、眼神迷茫的宝二爷,正蹲在巷子拐角处,任由泪水糊了满脸。

    “二爷,您这是怎么了?”锄药上前询问,却得不到回应。他只好忍着疼痛,将宝玉从地上扶起来,俩人相携而行,回家去了。

    因宝玉从小到大这种痴病,不知犯了多少回,每回都是如今这副光景。因此,锄药送他回怡红院时,并未惊动王夫人他们。

    而袭人、麝月几个丫头,听锄药说他们在外遇到了金钏,闲聊了几句。

    众人只当宝玉老毛病犯了,第二日保准会好。又恐声张出去,她们这些下人会被处罚,于是这事也就搁置下来。

    直到晚间,袭人帮宝玉脱衣洗漱之时,才发现宝玉那枚从不离身的玉不见了,只剩下嵌玉的金项圈。

    这事非同小可,谁都知道那玉不仅是宝玉的命根子,更是贾母和王夫人的。

    袭人再不敢怠慢,赶紧发动怡红院的大小丫头,在院子各处一寸不落地找。

    可最后是怎么都找不着,这下没办法,她只好又打发小丫头,去将锄药叫了过来。

    “我且问你,今日你和二爷出去,可有发生什么事?”

    锄药本就因有所隐瞒正兀自心虚,又见袭人一脸正色的问话。便再也扛不住,一股脑把在外面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听到宝玉是因为金钏才变成这样,袭人心下不免觉出一股涩意。但此时事关重大,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那在你与歹人打斗的过程中,可有看见二爷的玉?”

    听到“玉”这个字眼,锄药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袭人姐姐,我对天发誓,并未看到二爷那块玉。当时我被那些人打,二爷只让他们推了一下,并未近前。”

    “你别想着抵赖,二爷今早走的时候,玉还好好的挂在脖子上。怎么和你出去一趟,不仅玉不见了,人也成这样了?仔细我告诉太太去。”

    四个小厮里,锄药年纪最小,也最不受宠。宝玉平日不爱搭理他,见过的世面也小。因此袭人这一吓唬,直接把他吓的快哭了。

    “我是真的没看到那块玉,出去发生的事情我都说清楚了,并无别的不妥。袭人姐姐,现在该怎么办?你可得救救我。”

    这种时候,袭人也没忘记展现她贤良大方的好名声,好用来收买人心。“为今之计,只能我们自己将玉尽快找着,好保住你这条小命。至于二爷这痴病,玉拿回来,明日也该好了。

    “你现在就别呆着了,快去悄悄叫人,去你们白日到过的地方好好找找,说不定就是丢在什么不显眼的地方了。我和院子里的丫头,也在屋子里找找。”

    锄药急得昏头昏脑,见有人支招,也顾不上细想,连忙赶去找玉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连同其他几个小厮找了一夜,将白日里那条巷子翻了个遍,也没看到玉的影子。只能提心吊胆地回去复命,盼望着袭人能在府中将玉找到。

    不料他刚进荣国府,就看见府里的局面混乱,下人们乱作一团,管事的也不知所踪。

    有丫头带着好几个大夫,步履匆匆往园子那边赶去。还有一伙家丁气势汹汹,往这边走来,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果然那群家丁看见锄药后,便上前一把扭住他的胳膊,捆了后也带进园子里。

    进了怡红院,看见袭人、麝月等得脸的丫头,都在屋子外面跪着。锄药知道这玉肯定还没找到,自己这次怕是真的倒霉惹大祸了。

    家丁们将他带进小厅,锄药抬头一看,发现贾母还有王夫人,均在此地。

    贾母正一脸凝重地坐在首位上,见锄药被拉到堂前跪下,竟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意來。她放轻语调道:“好孩子,你别怕,找你来不过是向你打听个事。”

    若是贾母大发雷霆、怒火冲天,他还觉得不那么害怕,至多会被打一顿或者赶出府外。可此时她却这般温柔慈爱,任谁都能想到,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锄药被吓的浑身颤抖,又妄想着能将功折罪,连连点头表示会说实话。

    “昨日你和宝玉出门去,发生什么事了?你们都遇到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五一十都说给我听。”

    按照贾母的要求,锄药仔仔细细的,将昨日街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这么说,金钏被那伙人带走,宝玉追上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清楚的。”贾母不愧是历经过风雨的老太君,一下子就能听出其中的关键之处。

    “回老太太,当时小的被那伙人打的行动不便,二爷不听小的劝告,执意跟着金钏走了。等小的找到二爷时,那伙人已经不见了,二爷正独自蹲在路边。”

    这些交待清楚,锄药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贾母这才克制不住怒火,让管事以“盗窃主家财物”之名,将他送到衙门问罪去了。

    只是王夫人前几日才说,金钏被她老子娘赎出去了,昨日宝玉就在别家看到她。其中要是没有王氏的手笔,贾母觉的自己的名字都能倒过来写。

    “政儿家的,金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老子娘赎她回去了,怎会惹上那样一群人?事关宝玉的性命,还有那块玉的下落,你最好老实交代。”

    既然牵扯到宝玉的安危,王夫人自然要实话实说。

    当初她发觉金钏不仅是贾母安插在自己跟前的眼线,还处处引诱宝玉,便决定要除了她。

    只是金钏到底是她身边的大丫头,若是突然没了性命,少不得惹人怀疑。正好往常与荣国府有往来的一个商户,家里正给老爷纳小妾,王夫人自作主张将金钏许配给了那人。

    可是那个老爷已经年近五十,平素又有折磨人的癖好,金钏还做着当宝玉姨娘的美梦,自然不会答应。

    王夫人找到金钏的老子娘,给了他们一笔银子,又答应让玉钏进来做大丫头,这才逼着金钏嫁给了那位老爷。

    当下王夫人隐去眼线一事,将剩下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贾母听她说是为了宝玉才这样做,当下也没空责难她。只让王夫人打发人去那商户家里打听,那日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有看到宝玉的玉?

    再怎么询问查访,那块玉竟像凭空消失了似的,再也找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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