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张数日, 除了因为店铺中桌位太少被食客抱怨过,他们还真就没遇到过大麻烦。
今日这一遭,是开张以来的头一次。
若是寻常新店, 只怕会很紧张,但他们店铺中的掌柜是苏掌柜,倒是很能稳得住, 一点都不怯场。
即便那一桌客人再如何蛮横纠缠, 他都不为所动,只道:“几位客官,本店的所有礼券都是在东汴河大街的街道司录档备案过的,绝对不会随意冤枉客人,甚至我们本着尊重食客的诚信, 才会去备案, 所有客人得到的礼券都是我们对大家的感谢。”
苏掌柜别看年纪不大,身量也没那么高大挺拔,但他声音却异常利落干脆, 简直是掷地有声。
“这样, 就不会有人拿着假礼券, 抢占了本应当属于他们的优惠。”
“你们说对吗?”
那中年夫妇一开始本就有故意闹事的嫌疑, 他们上来就直接拿诚信压人,一是为了吓唬苏掌柜, 二也是为了拿舆论说话。
只有诚信, 才是所有客人最关注的。
一个新店若是失去诚信, 即便他们的食物再美味, 也无法让人对她们产生信任。
久而久之, 生意便会越来越差, 以至于彻底失去客源。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 他们拿诚信说话,苏掌柜也拿诚信说话。
简单两三句,就把其他食客的心思拉回来,不由异口同声道:“对啊,掌柜的说得对,你们倒是用心了。”
苏掌柜笑眯眯道:“我们老板说,食客就是食肆的天,我们要让所有食客满意,高兴而来,满足而归,这是我们团团食肆的准则。”
这一番话说下来,其余食客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那对中年夫妇对视一眼,那妇人便直接把手里的瓷碗往地上一甩,啪的一声碎成数片。
“你说有备案就有备案,你说找了街道司就找了街道司?”她冷笑一声,语气笃定道,“我这就是之前买煎饼时你们老板所赠礼券,当时你们老板说,满十五文送一张,我连着买了几日,一共领了四张,一共也就是四文。”
她话音刚落下,他身边的中年男子便道:“也不过就四文钱,我们只是觉得新鲜,又觉得老板做生意不容易,这才过来支持,却没想到……”
“没想到你们当真是翻脸不认人,连我们这样的老食客都不顾念。”
他如此说完,就扬了扬手里的礼券,对众人道:“大家都看看,我这礼券是真是假。”
他们一桌一共来了四人,除了这两个中年夫妇,还有两个高壮汉子,正站在一边黑着脸不说话。
中年男人这么一闹,话语里跟之前的情形也能对上,当即便就有食客好奇,接过了他手里的礼券瞧看。
他们一边摸一边看,又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礼券比对,发现确实看不出有何不同。
就连这礼券的质感和厚度似乎也是一样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有的食客就闭上了嘴,有些犹豫地看向苏掌柜。
那中年男子异常得意:“我就说吧,我这就是真的,就是他们不想给我们便宜而已,真坑人。”
就在这时,一道众人熟悉的女声从后门处响起:“一共只有四文钱,我还不至于为了四文钱不要信誉。”
沈怜雪牵着女儿的手,从后厨缓缓而出,她面容平静,既不慌张也不胆怯,甚至都不因有人闹事而厌烦,她只是很冷静地把自己想法说出。
确实……会过来就餐的食客,也不是只为了那几文钱的便宜,他们更像是过来品尝美食,尝个新鲜。
沈怜雪这么一说,那中年男子就冷笑出声:“四文钱是不重要,老子也不在乎这四文钱,但对于你们铺子来说,最少发了两三千礼券出去,积少成多,两三贯就不少钱了。”
沈怜雪淡然看着他,对于他的张牙舞爪和肆意栽赃,她心中不虚,自然毫不害怕。
沈怜雪来到柜台前,让沈如意从里面取了已经兑过的礼券出来,举起来给食客们看。
“小店虽没什么名气,却也是正经做生意,大店有的,小店也一样有,这种礼券,别的正店以前也用过,只是不太相仿佛罢了。”
“因此,在询问过街道司后,小店特地选了往常用来做官帖和度牒的白绫作为底料,用来裁剪出一般无二的礼券。”
说到这里,沈如意从边上钻了出来,趴在柜台上道:“说实话哦,这礼券本身的耗费比一文钱贵得多,我们想做这个,一是增添点新店乐趣,二是回馈老食客,至于到底花了多少耗费,倒是并不在乎。”
沈如意声音清亮,小嗓子奶声奶气的,却让人听了都能会心一笑。
即便在此时用餐的都是普通食客,大家也都知道白绫,只是少有人见过罢了。
沈怜雪母女两个这么一说,食客们就纷纷取了自己的礼券出来看,越看越喜欢。
“老板,敞亮啊。”
有食客如此说,也有人说:“要知道是白绫,我就不兑了,留着做纪念也挺好。”
沈如意笑眯眯道:“阿叔,很抱歉哦,礼券若要兑用,我们还是要收回的,要不以后就说不清楚啦。”
他们这一说,店铺中的气氛便越发轻松起来。
许多食客都不再搭理那一桌人,纷纷冲他们瞥去嫌恶的眼神。
沈怜雪看到事情似乎平息,过来道:“这份礼券确实是假的,抱歉,小店不能兑用。”
“你!”
那中年男子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倒是那中年妇人眉头一跳,拉住了中年男子,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
“你的是白绫,可我的也是白绫,不,这么说也不对,我手里的这礼券就是你当时亲自递给我的,怎么说了一句白绫就又想不认账?”
沈怜雪低头去看,这中年夫妇拿出来的礼券确实也是白绫,但同他们所用不同,上面是没有花纹的。
她看了一眼苏掌柜,苏掌柜也冲她点头,开口道:“这一种假礼券确实是白绫,但并非我们所用的白绫,这假礼券用的是最便宜的素白绫,还是伪造的那种,没办法用来做官帖。”
苏掌柜在公主府什么世面没见过,这些东西公主府多得是,他们拿来做礼券的白绫也是赵令妧特地让苏掌柜从公主府库房里取出,就为了哄小孙女玩。
苏掌柜这么一说,那对中年夫妇的脸色就变了。
刚才他们有多理直气壮,现在就有多尴尬僵硬,但他们还是没有灰溜溜结账离开,依旧站在那里不依不饶。
“你说花纹不一样就不一样了?你有什么证据?”
苏掌柜微微叹了口气:“你们是哪家派来?特地在我们铺子闹事,就是想要害我们名声,但是……你们也没想到,这一张小小的礼券,我们都做了完全的准备。”
苏掌柜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下不来台的滋味不好受吧。”
这位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苏掌柜是个好脾日,他热络,贴心,店铺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他甚至会给食娘子帮忙,坐在琳琅满目的餐食之后给食客们讲解介绍。
但此刻,他脸上的客气笑容不见了,只剩下无端的嘲讽和厌恶。
“你们要是现在结账离开,以后不再来闹,事情还好说。”
苏掌柜刚刚的厌恶只有一瞬,再说这一句时,脸上又恢复了和善笑容。
“团团食肆只想为所有食客服务,让大家享受到物美价廉的美食,我们想要做的是分享,是快乐,是享受。”
沈怜雪站在苏掌柜身边,微笑而言:“感谢大家对小店的支持和喜爱,我们会以后会努力做到更好。”
这话说得是真漂亮。
好听,动听,也感人。
食客们都没想到,这一场闹剧,最后倒是成了喜剧。
那一桌人故意败坏食肆名声的行为,反而让她们增了信誉和名气。
食客们不由闹哄起来:“老板,厉害啊,团团老板,恭喜你们,期待你们高朋满座。”
他们笑了也闹了,那一桌食客就显得无比尴尬和丢脸。
沈怜雪见他们不再多言,便也以为这事过去就算,她叮嘱苏掌柜两句,就要领着沈如意回后厨。
却就在这时,那中年男人从妇女的手中挣脱开来,大喊出声:“你说料子不同就不同?我还是要证据。”
他这就显得有些胡搅蛮缠了,苏掌柜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他刚想开口,就被沈怜雪拦了拦。
“我们所用的白绫是五花白绫,这种布料只用作官帖,外面市面是买不到的,如此,你可满意?”
她声音温柔,面容沉静,可这话,却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寻常百姓确实没见过五花白绫,也不知什么官帖度牒,但他们能听懂沈怜雪的意思。
用作礼券的布料外面难寻,一看便是稀罕货。
虽只有窄长一条,轻飘飘跟丝绦似的,但食客们却都突然觉得手中的礼券犹如千斤重。
他们竟更不舍得兑用它了。
那中年男子脸色难看至极,他似乎有必闹不可的理由,已经算是胡搅蛮缠了。
“既然外面市面难寻,你又是如何拥有?即便你可以拥有,却并不珍惜,把这名贵布料裁剪千份,拿来只做礼券,老板,到是不知你们如此富贵。”
“既然如此富贵,还做这辛苦行当作甚?”
这一句话,虽然急促而刺耳,却到底说到了点子上。
沈怜雪微微一顿,她正想开口,却突然被身边的女儿捏了一下手心。
“娘,你看。”沈如意的声音从她身边响起。
沈怜雪循声望过去,便看到一道潇洒的飘逸身影出现在团团食肆门口。
来者十六七岁的年纪,少年英俊,仙风道骨,俊逸过人。
他定定站在食肆门口,身后是三五亲随,手中扇子摇摇晃晃,在这冬日里硬生生撑出几分飘逸自如来。
“辛苦不过为了体悟生活罢了,当然,只应我自身。”
裴少卿一句话,就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他一步一顿走入食肆中,一身月白衣裳如同汴河中细碎的河水,干净而清澈。
“五花白绫是裴某所送,怎么,你有意见?”
明懿大长公主的长孙,定国侯裴明旭的长子,宰执裴明昉的侄子,汴京城有名的少年诗仙裴少卿,就这如同天仙下凡,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
裴少卿的出现,引起一种店铺内外食客的惊叹。
他当真是天仙下凡,令所有人都不敢直视,但心底深处,却又忍不住想要去小心翼翼看一眼。
裴少卿的形貌太过出众,他的姓氏也太过尊贵,以至于不认识他的百姓们,竟硬生生猜出了他是谁。
裴少卿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形,他甚至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衣带翩翩飘进了食肆,笑着同沈怜雪道:“老板,可还有空位?”
沈怜雪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倒是沈如意仰着头,看向裴少卿。
“诗仙哥哥,”沈如意笑出一口尖细的小白牙,“有空位哦,哥哥这边请。”
裴少卿一个人进了店铺,身后的亲随只有裴劲一人跟了进来,因此,沈如意便给他指了一下柜台边上的小方桌。
这张方桌最多只能坐两人,大多时候,都是一人单桌而坐。
经常有忙着赶路的行人孤身一人,进来坐下,要一份椒麻拌面或者一大碟子麻酱馒头配两样小菜,不过一刻工夫就能用完,然后便净手起身,直截了当离开。
这个位置,就是为了这样的食客而留。
裴少卿来的时候,这一张单桌恰好空置。
沈如意小手一指,引去了众人的目光,而已引得听过裴少卿名头的人倒吸一口气。
汴京城但凡能叫出名号的达官显贵,都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且先不说比戏文还精彩的靖王府,明懿大长公主这一家即便没那么多狗血淋头的新鲜故事,却也依旧让百姓们关注。
不为别的,即便为那数万驻守边关的将士,为裴家这些为国捐躯的族人,也为定国公的一腔忠勇,百姓谈论及裴家时,皆是敬佩的。
所以,对于裴家最年少的裴少卿,又是一个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百姓们心中并无什么厌恶和探究,更多的是尊敬和喜爱。
一旦猜到裴少卿的身份,百姓们便不由不关注起来。
此时得见沈如意指了那样一张小桌,便有食客坐不住,起身道:“小公子,坐我们这一桌吧。”
“就是小公子,你怎么能坐那里。”
裴少卿的脚步微顿,他回过身去,那张一向肃穆无波的面容上,倒是难得多了几分笑意。
只那笑意很浅,很淡,如同天上缥缈的烟云,一转瞬就消失无踪。
裴少卿轻声开口:“不过为一口饭食,坐在店中,亦或者站在路边,并无不同。”
他清冷透彻的嗓音,在店铺中回荡,听到这句话的食客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都有些似懂非懂。
裴少卿冲要让座的食客拱手还礼,还是转身来到那一张单桌前,衣袍一甩,款款落座。
他这一坐下,那潇洒修长的身形并不显得萎靡,在众人眼中,却依旧高大。
沈如意就看着大哥哥在那装相,努力忍着笑,也规规矩矩来到他面前,道:“这位公子,你喜什么口,团团老板给你去取。”
裴少卿面对她的时候,脸上被冰雪封禁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伸手在沈如意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把招牌都端上来吧,”裴少卿道,“我相信团团老板的选择。”
沈如意拱手冲他还礼:“好嘞。”
这一番答对下来,店铺中比刚才还要安静,似乎只有铜锅里的热汤还在翻滚,发出咕嘟之声。
食客们都不敢正大光明看,余光却一直注意这里,连饭都不怎么正经吃用了。
沈如意和沈怜雪都没想到,裴少卿的到来会引起这么大反响。
沈怜雪觉得有些好笑,更多的,还是为裴家在百姓中的口碑而感叹。
她往前走了几步,道:“大家都是过来用饭,便好好用饭,如此,可好?”
有些话她倒是不好明说,主要是被人这么盯着,裴少卿也吃不好饭。
这不是他经常去的那些茶肆正店,不是什么诗社书院,他即便再特殊,再让人心驰神往,却也不会因此这么多好奇的目光。
店铺中的食客们听了沈怜雪的话,倒是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那胆子大的起身冲裴少卿拱手。
“裴少爷,您用饭,我们不看了。”
裴少卿也回礼:“好说。”
这倒是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沈如意见众人终于不瞧了,这才凑过来冲裴少卿做了个鬼脸:“大哥哥,你演戏果真厉害。”
裴少卿微微一挑眉,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还是端着少年诗仙的架子,道:“我当真饿了,还不速速上菜。”
沈如意吐了吐舌头,过去寻母亲给他配餐食。
裴少卿的口味就是裴家人的口味,跟大长公主还不太相同,他也喜甜,只不过没有裴明昉那么夸张,同小女儿的口味差不多。
今日正好是青梅酱烧鹅,沈怜雪取了一份留着自家吃的鹅腿给他,又选了桂花糯米藕,凉拌菜和椒麻拌面端上桌。
末了又现炒了一份炝炒白菜,陪着刚炸出锅的茄盒端了上来。
种类不多,却样样精巧。
裴少卿看了看别人桌上的火锅,又看了自己的小桌子,只好叹口气:“一人用饭,吃火锅确实没什么趣味,这餐食已经很好。”
他说着冲沈怜雪道谢,然后道:“不知可否让团团老板陪我坐会儿?”
沈怜雪笑着点头,道:“裴少爷先用饭,我后厨事多,先去忙了。”
裴少卿下意识就想起身,腿上动了动,又生硬坐下来。
“老板你忙。”
待沈怜雪走了,沈如意就过来坐到他面前,双手撑着下巴趴在桌上看他吃。
“大哥哥,你就是过来用饭的?”
裴少卿睨她一眼:“是也不是。”
沈如意点头:“哦。”
“烧鹅好吃的,之前在爹爹家里做过一次,你没赶上。”
裴少卿:“……”
说起这个,裴少卿就很是哀怨。
正巧裴劲很懂事地挡在了两人之前,遮挡住了大多数食客的目光,裴少卿才道:“二叔也是,家里请了雪婶上门做厨娘,居然不知会我一声,到头来只有我一无所知,什么都没迟到。”
裴少卿冷哼一声:“抠门。”
沈如意冲他做鬼脸:“哦大哥哥,你不可以说爹爹坏话,小心我告诉爹爹,你要被奶奶教训了。”
裴明旭常年不在家,裴少卿的母亲过世也早,家里只有裴明昉和赵令妧管教他。
小的时候,大多都是裴明昉管,但现在他大了,也是汴京有头有脸的裴小少爷,裴明昉就不怎么再多管他。
但二叔不管,还有谁都能管的祖母在。
裴少卿被小堂妹一噎,一口烧鹅差点没噎在喉咙里,他塞了一大口面条,把烧鹅咽下去,这才咳嗽两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我好伤心,你就向着你爹,忘了大哥哥对你的好了。”
沈如意嬉皮笑脸,也不躲闪,任由他捏自己的脸。
“都好,都好,我逗你哒,你快吃吧。”
于是,裴少卿便也不多言,开始好好用饭。
他用饭的动作很好看,一切都是慢条斯理,却又流畅自然,一顿饭用下来,沈如意竟然看得很专注,甚至还学他喝汤的动作,自己捧着小碗在边上喝。
待到桌上餐盘一扫而空,裴少卿才低叹一声:“舒坦。”
沈如意问:“大哥哥吃饱了吗?还要再加吗?”
裴少卿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擦嘴,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他擦完嘴,把帕子翻了个面,又开始擦手。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是不徐不慢,有一种让人精心的魅力。
沈如意就那么看着他,也跟着静下心来。
裴明昉擦好手,对裴劲比了个手势,然后便起身,道:“用完了饭,该做正事了。”
他如此说着,抬头在铺子中慢慢扫视。
因他的动作,所有食客都放下手中的筷子,不自觉往他这边看过来。
裴少卿的目光很平和,很缓慢,也带着让人屏住呼吸的深邃。
他就那么看着,瞧着,似乎要把眼前的一切记在心中。
“万般酌金馔玉,不如人间烟火。”
他清朗的声音响起,仿佛一缕清风,送进每个人的心田中。
他说话工夫,很有眼力见的廖娘子迅速把桌子上的残盘收下,擦干净了这张小小的方桌。
沈怜雪恰好从后厨端了菜出来,一来就听见少年吟诵之声。
她放下手中的托盘,安静站在窗边,听着少年吟唱。
裴少卿缓缓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已是满目热烈。
只有写诗、作诗时,他身上才会有如此的热烈和激昂。
裴少卿缓缓而言:“烟火村声远,林菁野气香。乐哉今岁事,天末稻云黄。”1
他如此朗朗而言,颇有些世外高人之意,在座食客皆不是他往日那些同窗旧友,也并非什么文人诗痴,自品不出什么悠远意境来。
但只要听他晴朗之声诵诗,也能让人心绪平和,杂念皆无。
裴少卿说完,四周安静片刻,少顷之后,掌声便热烈响起。
食客们听不懂,却不妨碍他们欢呼:“好诗,好听。”
裴少卿也知道他们听不懂,却还是彬彬有礼道:“献丑,献丑。”
他如此说着,裴劲就已摆好笔墨纸砚。
裴少卿提笔便写,笔力虽并不如裴明昉那般苍劲有力,却也笔走龙蛇,俊逸潇洒。
裴少卿这首诗简直是一气而成,写起来也是颇为顺畅,待到一笔书成,他便放下笔,抬头看向沈怜雪。
“老板,贵店开张,未有贺礼,实在歉疚,”他目光沉静,声音清澈,“如此一诗,全做贺礼,还请笑纳。”
诗仙的增诗,当真可遇而不可求。
以裴少卿的出身,他根本就不需要那些润笔费,因此,他的诗轻易不会出手相赠。
今日,他却亲自登门,送了这小小食肆一首诗。
沈怜雪当真未曾想到,裴少卿竟会如此诚恳又郑重,不仅给了她们最好的贺礼,还给了小小食肆一个新的招牌。
诗仙的字挂在店中,就是不需要说话的活招牌。
沈怜雪心中感动,她同女儿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冲裴少卿拱手:“多谢裴公子。”
裴少卿看着母女,突然笑了:“不,应当是我多谢你们。”
因为你们,我家中才有了鲜活气。
人间烟火,柴米油盐,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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