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苍玉只在行宫待了一天,与姜照商议了一些军中事宜,便要启程赶赴边关。

    临行前,他还是想要与谢锦单独交谈一次。

    姜照不太情愿,有意推诿,谢锦自己却应了下来,把姜照哄走,亲自倒了杯茶给陆苍玉,也不主动开口,等着他自己说话。

    陆苍玉接过茶盏,捧了一会儿未曾入口,缓缓开口道:“我之前觉得她年少,大抵是不通情爱,才会任性与你胡来,后来方看出了几分真心。”

    谢锦微微一笑,问道:“元帅又想说,这几分真心靠不住?”

    “不,我且是信了你们的情深。”陆苍玉摇摇头,把手中茶盏放到了桌子上。

    他抬眼看向谢锦,目光深沉,面色严肃,突然厉声道:“可情深又如何?我当初推她上位,又不是为了让她成为一颗痴情种!她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大孟万里江山,理应为皇室繁衍生息,绵延国祚,我是她的亲舅舅,难道我会害她吗?”

    面对他突然的为难,谢锦并没有感到诧异,她反应淡淡的,同样抬眼与陆苍玉对视,看进他千帆阅尽自带威压的眼睛里,却也只是看着,未置一言。

    陆苍玉深吸了一口气,负手踱了两步,又对她道:“谢锦,你该是知道的,她为了你不愿意成婚,不愿意生子,甚至不愿意做皇帝。她明明是个女子,却偏要爱美人不爱江山,要弃满朝文武于不顾,要弃天下人于不顾,她不做明君了,要做个遗臭万年的昏君。”

    顿了一下,陆苍玉又重新看向一脸镇定的谢锦,沉声道:“或许我终究拗不过她,或许她终究要得偿所愿,但是她姜照死后,将无颜面对大孟历代先君,在后代史书之上,她也会背负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从始至终,害了她的,只有你。”

    陆苍玉疾言厉色,近乎于咄咄逼人,谢锦面上稍有动容,却只是道:“不会的。”

    “元帅,阿照从始至终都不会辜负您当初推她上位的决定,她会是一个好皇帝,这不会因为她枕边人是谁而改变。而我在她身边,也从来不会图取什么皇后之尊宫妃之位,我对她的为难,也仅是到此为止而已了。”

    谢锦嗓音平和,神情也温顺,但是面对陆苍玉的斥责,却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这是你的选择吗?”陆苍玉问她。

    谢锦颔首道:“这不是我的选择,这是我的命,元帅。”

    沉默了半晌,陆苍玉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语气稍有些回缓,“我并非是想要蓄意针对你,陛下的性情如何,我不是一概不知,恰恰相反,她像极了她娘亲,我太明白她的执拗了,所以有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

    陆苍玉目光低垂,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纵你与陛下,琴瑟和鸣,两厢情好,他年史书之上也不会留下你的名姓,充其量就是,帝有女官谢氏罢了。”

    他又问谢锦:“你可甘愿?”

    “我只是个小女子,哪有青史留名的执念?”

    谢锦倏尔一笑,温声道:“六个字,且有她有我,已经足够了。”

    话已至此,陆苍玉再不多言,只是说了一声“好”,便拎上他的宝剑,骑上姜照为他准备的骏马,一路北上向边关去了。

    送别陆苍玉之后,姜照便拉着谢锦回了房间,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我管不了史官,也写不了史书,但我自己的心,总该能由自己做主。”

    “陛下方才偷听我与元帅谈话了?”谢锦转了转眼珠,打趣她道。

    姜照神态郑重,没有接她这句关于偷听的话,也没有否认,依旧十分认真地对她说:“锦娘,即便是传到后世不被认可,但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她知道,谢锦并不在意什么中宫皇后的身份,情愿以此换得她半分清名。

    但是前朝有史官,内宫有起居士人,作为一个皇帝,等到姜照百年之后,她平生一切所行所言,亲疏远近,都会被付梓立书,代代传世。

    而那些生平记事之间,或许会谈及嘉平女帝年少时被先皇厌弃,被宫人欺侮。

    但绝不会谈及她在雪夜出逃,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将陪她度过最冷的寒冬,陪她从年少无知的小公主蜕变为掌权天下的帝王,不出意外的话,也将会陪她走过这茫茫一生。

    史书上会不偏不倚的记录她所有的功过是非,不管她最后是成了一个明君,还是成了一个昏君,毫无疑问的,她的爱人都不会被史书所承认。

    后人也许能够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嘉平帝与她那位女官的特殊关系,但大约也只会是下一个晋明帝和周蔚,一些绮思幻想,和藏匿于历史洪流之中的真心罢了。

    似若微尘,可风吹不散。

    “人生难免有遗憾,但时至今日,别无所求。”

    谢锦握紧了姜照的手指,轻声笑道:“有时候我都会想,谢锦何德何能……”

    “别说这种话。”姜照开口打断她,贴过去蹭蹭她的脸颊,“如果我只是皇帝,那我给你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当成是帝王恩宠。”

    “但我是你的阿照呀。”

    她贴着谢锦的额头说话,呼吸相闻,近到能看到她眼尾的红。

    谢锦的心忽然就软成了一片。

    她曾经对谢玉折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现在看来,有些长相厮守,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在沣州行宫的这一个月,许多年后想起依旧是最美好的回忆。

    先帝是个很会享受的人,行宫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大,却是整个沣州城里最好的地段儿,不说其中雕梁画栋,有奇花异草,出门走出去不远,就是沣州最为繁盛的街市。

    姜照闲时会换了衣服领谢锦出门,有时候身边带着一两个护卫,有时候谁也不带,就两个人偷偷溜出去玩儿,这时候在谢锦身边的就真的没有皇帝,只有阿照。

    只是可怜了高总管,不敢怒也不敢言,愁的头发都又白了不少。

    养了大半月,谢锦臂上伤口也已逐渐愈合结痂,长出新肉来,临行前姜照特意让人去御医院问卢缘要了她那养容膏,如今恰好用得上。

    她亲自给谢锦上药,眉头紧锁,神态认真,看来要比批阅奏章时要谨慎得多。

    药有清香,抹在伤口上触感温凉,早已觉不出疼痛来了。谢锦笑姜照小题大做,姜照放下药盒,用指尖碰了碰伤口周遭泛红的皮肉,叹息道:“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呀。”

    谢锦皱了皱鼻子,嫌弃道:“好生肉麻。”

    姜照拉着她那条胳膊,在细瘦的腕子上轻轻一吻,颇有些严肃道:“总之,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万万不能再做出自残行径来了。”

    “这话你说了百遍千遍,我确实记住了。”谢锦自己拖着声音,不满于她的絮絮叨叨。

    姜照道:“记在耳里不行,要记在心里,如果再有下次,我定然要罚你了。”

    见她神情严肃认真,谢锦笑问道:“罚我什么?”

    “你说我能罚你什么?”姜照把眼睛一眯,言辞暧昧道:“你受伤这段时间以来,我生怕碰到你的伤口,抱也不敢抱,亲也不敢亲,你眼见要大好了,不该补偿我一二?”

    谢锦听懂了她的意思,忍不住面上一红,瞋她一眼道:“又开始胡说八道,没羞没臊。”

    “我和你之间,还要有什么羞臊可言?”

    左右没外人,姜照做足了没脸没皮的样子,冲谢锦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锦娘,书上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我总是不解其意,你何时来教教我?”

    她眼里有火一般,烧的谢锦从耳尖到脖颈都红透了,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姜照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爱重你,不愿冒犯,不敢唐突,但夜夜抵足同榻,情深意动,你可知我的煎熬?锦娘,往后日子还长,你总不能……”

    她话说到一半,微微叹息,“但你若没有做好准备,我也不会乱来,今日所言,也只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心里对你的一些渴望。”

    年少情动,血气方刚,想同爱人做尽亲密之事,也是在所难免。

    但是姜照知道谢锦脸皮薄,容易害羞,也容易恼羞成怒,所以轻易不敢招惹她,怕她一时恼了闹脾气,又得让自己独守空房。

    但正如她所言,往后日子还长,她可不想做一辈子清心寡欲的人。

    这世上有柳下惠吗?

    或许是有的,但是姜照明白,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自己。

    她闭了一下眼,将谢锦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拿了下来,看她粉面含春,似有恍惚,忍不住喉头微动,但还是尽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生怕吓到了她。

    “这个时间估摸要传膳了,近来吃的都是沣州菜,你感觉如何?如果喜欢的话,咱们回京的时候就把厨子带走,也给御膳房添添口味。”

    姜照转移了话题,从桌上端起茶盏来,浅啜了两口。

    谢锦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将上药时卷起的袖口放了下去。

    如今已是九月底,时至深秋,晚风送凉。姜照喝了茶,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紧闭的小轩窗微微推开一些,放了几缕凉风进来。

    她站在窗口,见外头月色也上得早,浅缀了几枚星子。

    谢锦忽然开口,惹得姜照回头看她,听她细声细气地说:“卢院使嘱咐过,伤口初愈,最好不要受力,等再过几日……”

    她咬着下唇别过头去,似是难以启齿。

    姜照呆怔片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霎时间喜上眉梢,忍俊不禁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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